政绩,向来是决定一个官员是否升迁的硬指标,也是考核官员的主要内容,硬件建设不但的一个地方的政府的政绩体现,也是一个官员为官一任的政绩体现。所以,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在抓硬件。
抓硬件,没有社会资源不行,鲍志刚为官二十年了,他就一直没离开过阆诸,从市政府一名普通的干事做起,一步一步到了如今市长这个位置,以前没有实权,加之他生性耿直,不愿随波逐流,所以从来都没有刻意去经营他的官场生意经,他不像彭长宜和江帆经历了那么多的地方,并且没到一处还都建立了自己的人脉关系,不说别的,就说一个从前省报的小记者,现在都能给彭长宜带来外国企业的投资,更不用说他岳父的关系了。所以说,官场,是最不该有耿直、孤傲的地方,是最不能保持本色、特立独行的地方!官场,应该是一个“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地方,是最需要大处小处留心的地方,玩得好,就风生水起,玩得不好,就被淘汰,要不就被边缘化。
明白了这个道理,鲍志刚最近就有意识地结交各界人士,就连他去外地招商引资只有一面之交的人,他都有意识地跟这个人保持联系,说不定就会碰到一个有用的,彭长宜不就是这样做人的吗?一个普普通通年龄又老的司机他都能用上十多年,就连乡政府一个看大门的人,最后都为他所用。当然,这个看大门的人不是简单人物,是省委组织部长的生死之交,这等运气不是凡人都能遇到的,就是遇到了,如果没有慧根的人,都很难起到作用。
不得不说江帆和彭长宜都是运气好的人,江帆跟樊文良共事、上中央党校期间得到袁其仆的欣赏,支边时又意外跟袁其仆做了上下级,而且就地得到提拔,不然他不可能回来就能当阆诸市长,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袁其仆和省长袁锦城居然是没出五福的堂兄弟;彭长宜更是好运气,在三源任职期间,他非常善于利用曾经在老区战斗生活过的老革命家们的资源,干出了耀眼的政绩,得到晋升,同样,他仰仗樊文良,一路升迁,找了个北京教授的女儿,带来了一个大的投资项目,甚至又引来了一个在全省都挂上号的国外大企业……
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有他们这样的运气和机遇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抓住这样的运气,这和他们对人、对事业的真诚有关,所以鲍志刚要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的为人处世的方式,学习他们巧干事、会干事的本领,这一点,不学不行。
努力改变自己过去清高、耿直的形象,尽管没有显眼的政绩,但力求在工作少失误或者不失误,哪怕没有大的政绩,但是不被人民反对、不被人民唾弃、不让政敌抓不住把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好市长他还是有信心的。做一个无公害的人,这是鲍志刚给自己的当下定位。当然,他也不是凡人,对功名的追求也是有的,于是,他也加紧了跟上级的联系。
最近,他就有意识地加强了跟黄副省长的联系。
奠基仪式风波的第二天,鲍志刚就去了省里,面向黄副省长做了检讨,说出现这样的事,是他对问题估计不足,工作做得不细,等等,说了一堆检讨的话后,黄副省长问道:“这个工作不是彭长宜一直在抓吗,你检讨什么呀?”
鲍志刚尴尬地说道:“与我有责任,与我有责任……”
检讨完后,他跟黄副省长汇报了阆诸市政府在今年招商引资工作上一些政策的调整,希望黄副省长能继续垂青阆诸,给阆诸更多的项目。
黄副省长原来是省政府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后来原常委副省长调走后,他和主管农林水电的曹副省长竞争,最终工业副省长上位,接任了常务副省长,应该说,他手里应该是有资源的。
黄副省长安慰鲍志刚,说阆诸这两年发展太快了,新上的大项目在全省都是排在前三四名的,而且经济指标增长迅速,相当于阆诸过去七八年的总和,未来两年会更加凸显,劝他不要急,不要一口吃个胖子。
也许,鲍志刚自己都没料到,棉纺厂工人骚乱平息后的几天里,关于骚乱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
有的说,彭长宜有意出市长鲍志刚的丑,故意煽动工人闹事,本来可以防微杜渐,他却暗中鼓动工人闹事,然后又充当好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平息了风波;也有的说,彭长宜早就知道会有那场风波,但因为他不在现场,没有及时跟市委沟通这个情况,以至于让几位市领导陷入工人的包围之中,被堵长达三个多小时;还有人说,市委副书记殷家实给公安局打电话,要出动警力支援,但是彭长宜仗着跟局长的关系,硬是不让出动警力,险些酿成大祸……
更有甚者,直接到江帆那里告彭长宜的状,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殷家实。
丁一身体不好,江帆这两天也心神不宁。骚乱发生的第二天,他回到机关,鲍志刚去了省里,他就叫来了秘书长肖爱国,询问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肖爱国跟江帆还没叙述完,殷家实就进来了。
殷家实进来后,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
肖爱国一看,就跟江帆说:“殷书记你们先谈,我一会再来。”
肖爱国走后,江帆就看着殷家实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谁惹着你了?”
殷家实不含糊,直接说道:“彭长宜。”
江帆就是一愣,说道:“长宜?他怎么惹着你了?”
殷家实说:“这口气,我憋了一天一夜了,今天再见不着你江书记,我就会去北京找你……”
于是,他就把怎么给褚小强打电话,褚小强怎么不出动警力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帆听完后,说道:“这个,和长宜有什么关系?”
殷家实说:“当然有关系了,事情平息之后,我晚上用电话跟褚局就这件事交换了一下意见,他说,他觉着出动警力干预有些不妥,就打电话征求了一下彭市长的意见,因为彭市长了解情况,所以才没出动警力。显然,断我后路的是彭长宜,是他不让出动警力的,我想跟书记你说的是,我好歹也是个副书记,市委三把手,居然说话不管用,甚至连个公安局长都调动不了!我感到憋屈,何况,也不是为了我个人,是当时局势的需要,而且还有外国人在现场,您想想,如果这点事我堂堂一个副书记都办不了,以后谁还会听我的调遣!”
江帆点点头,没往深了说,只是问道:“长宜不让出动警力的理由是什么?”
殷家实看着江帆,问道:“他没跟你汇报?”
江帆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说:“老殷啊,小丁身体不好,我昨天一早就带她去了我妹妹的医院,不瞒你说,别说是彭长宜,就是这件事的发生我也是刚刚知道,老肖正在跟我汇报,还没说完,你就来了。长宜他们知道我去北京的事,从昨天到现在谁都没给我打电话说这事,信不信由你。”
殷家实当然不会相信江帆的话,但他又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究细,就说道:“是啊,我昨天也是听说你带小丁去北京看病去了,所以就没给你打电话,今天看见你的车在,才过来跟你汇报这事。”
江帆又听殷家实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说道:“这样,改天我们召开一次民主生活会,大家就这件事交换一下意见,你看好吗?”
殷家实说:“太好了,我为什么不在背后说这话,而是要在你这个一把手面前说,就是这个原因。在你目前,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总比在背后瞎议论强吧。”
江帆笑了,说道:“你做得对,也是我们党性原则要求我们这样做,有不同的意见,在正当的公开场合下讲明白。”
又过了三四天,彭长宜跟叶桐和史密斯一起,妥善协调了工人提出的新条件后,才有了喘息之机,他就接到了下午四点召开民主生活会的通知。
骚乱平息后的这几天里,彭长宜太忙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棉纺二厂董福生的家里度过的,这里当做了他的临时办公室,他在这里,完成了工人和辉威公司的所有谈判,正式签订了协议,所有的问题尘埃落定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江帆为了让他安心工作,没有将殷家实反应他的问题告诉他,他不告诉彭长宜的理由是,尽管他们关系不错,但也有一定的纪律约束,再有,他也不想分他的心,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出于对彭长宜的信任。他相信彭长宜不是那种于大局不顾,故意要鲍志刚和殷家实好看的人,他不让出动警力干预,肯定有他的道理,事实证明,彭长宜的做法是正确的。另外,既然决定要召开民主生活会,这些问题就要在会上公开说,如果提前跟彭长宜通了气,他就会有所准备,无论是神态表情还是眼神语气里就能发现,那样也容易被殷家实诟病,会感到他这个书记当得不公正。
第14章让矛盾公开化
民主生活会由江帆提议召开,自然由他主持,他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召开这个民主生活会有两个议题,一个是针对美国辉威公司奠基仪式被工人围堵这件事,二是也有很长时间不召开这样的会了,我们也对前段工作进行一个小结。”
彭长宜听江帆这样说,神情就是一愣,他不由自主地看了江帆一眼,显然这个议题他提前是不知道的。彭长宜的诧异,自然被殷家实收在了眼里。
江帆继续说道:“美国辉威公司奠基仪式出现了突发的情况,关于这件事,我听到了不同的反应,尽管我没在现场,第二天家实书记和爱国秘书长都跟我做了汇报,志刚从省里回来后也跟我磨叨了这件事,我也打电话给叶桐,向她和史密斯先生表示了慰问,之所以召开这个民主生活会,就是要敞开心扉,畅所欲言,消除误解,统一思想,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让这话会成为力量、促进团结的桥梁。先进行第一个议题,请家实书记讲讲对这次事件的理解。”
主持词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不遮遮掩掩,这本身就是民主生活会该有的风格。
不过,从江帆的话中彭长宜还是听出了什么,他专注地低着头,往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在单位,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工人当中,午饭就在董福生家里凑合,有时就跟他泡一袋方便面,他这样放低身段,对解决问题非常有促进作用。所以,这几天里单位里有什么反响,他还真没顾上用心。
从他的愣神中,殷家实断定,江帆确实没跟彭长宜事先沟通,这一点让他很得意。
江帆第一个点他,让他发言,他也就直言不讳地说道:“是这样,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找到江书记,跟他汇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除此之外向他反应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很不满,心情也很郁闷,甚至恼火。当时我在现场,恐怕事态控制不住,危害到外商和领导们的安全,就给公安局局长褚小强打电话,请他出动警力来维持秩序,我说的是维持秩序,又不是让警察来镇压工人。褚局长当时给我的答复是不能出动警力,理由是不能扩大事态,更不能激怒工人,直到奠基仪式再次进行的时候,我在现场也没看到一个防爆警察的身影。事情过去后,我跟褚局长进行了电话交流,当时我是带着情绪跟他交流的,我说我一个副书记、市委三把手在你这里说话就不好使吗?他说,接到电话后,他给彭市长打了电话,是彭市长不让出动警力的,我有些想不通,彭市长不在现场,但却能遥控指挥现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却不许警察干预,把市领导和外商代表至于工人的包围中,不知彭市长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再有,谁都知道,奠基仪式再次举行的时候,彭长宜同志已经从省里开完会回来了,他没有露面,却能做通工人代表的工作,让工人散去,当然,这些工人也没散,而是在现场极其配合地参加完了奠基仪式。我想弄明白的问题是,彭市长凭什么不让出动警力,又凭借什么能将现场局势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中?既然他能够控制现场事态的发展,为什么没有提前做工作,致使我们在外商面前丢人现眼。既然今天我们召开的是民主生活会,既然我是现场亲历者之一,我不想背后瞎嘀咕,瞎琢磨,只想公开自己的疑虑,交予大家共同讨论,做到江书记说的那样,消除误解,促进团结,以利工作,我的发言完了。”
殷家实说完这通话后,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抬起头,鲍志刚更是不解地看着殷家实,他心想这个殷家实还来真的了?他以为殷家实在他那里拱点小火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拿到民主生活会上来说了。这不是要公开跟彭长宜对着干吗?跟彭长宜对着干,就是跟江帆对着干,跟江帆对着干就是……他不明白殷家实为什么要这么干?
殷家实的发言还惊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彭长宜。他没想到今天这个民主生活会是冲着他召开的,提前江帆没有给他透露一点口风,让他始料不及!他相信江帆不透露给他口风有他的考虑,但他没想到的是,殷家实居然这样认识那天的问题,这样怀疑自己!他有些气,但是他压下火,努力保持镇静,暗暗紧咬腮帮子,不吭声。
“还有吗?”江帆看着殷家实,语气温和地问道。
殷家实说:“没有了,哦,我再额外补充几句话,也可能大家会认为,我为什么把这件事这么郑重其事地拿到会上来说,私下跟彭长宜同志交流一下不行吗?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有些人总是说我喜欢背后叨叨,我以前可能也有背后叨叨的毛病,但自从江书记主持市委工作后,他多次开会强调有话讲在明处,打开门一个声音,关上门吵架都行,不要背后搞小动作。奠基仪式这件事,的确让我想不通,所以,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跟彭长宜同志交流一下,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消除误会,以利今后的团结。希望彭长宜同志能正确对待。”
彭长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放心,我会的。”
江帆看了看大家,说道:“好,家实同志说的入情入理,我们就是要保持这样一个局面,有话讲当面,杜绝和抵制背后搞小动作,一切不能讲在当面的话,都可以视作流言蜚语,是丧失党性的行为,作为副书记,家实同志开了个好头,以后我们继续保持这样一种作风。刚才就家实书记提出的问题,哪位同志还有相同的疑义可以发表意见?”
大家都默不作声,这事也难怪大家,在座的就有四个人去了现场,别人也没有发言权,他们后来听到的反应,大都是跟殷家实说的一样。这些人都是官场老手,谁都不会把自己背后听到的东西拿到会上来说的,去附和殷家实打击彭长宜。所以,大家都在静观其变,看会场的风向再定自己发言的调子。
其实,江帆之所以在殷家实发言完毕后这样问大家,一是给彭长宜一个缓冲的时间,让他理顺思路组织语言,二是也想看看大家的表现。
果然,鲍志刚没让江帆失望,他说道:“刚才家实书记描述了一下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作为那天在现场的领导之一,我给大家介绍还原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经过,也让在座的同志们全面了解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的经过……”
于是,鲍志刚用很经济的语言,描述了那天现场发生的事件的经过,他的叙述跟殷家实的叙述是一样的,说完后,他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今天是个民主生活会,作为当事人之一,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说的不对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
鲍志刚清了清嗓子,抬起头看着大家说道:“事情发生后,我们回到机关食堂,彭长宜同志安排厨师给我们单独做的饭,他给我们压惊,并在饭桌上跟我们汇报了平息工人骚乱的经过,还跟我们两位领导做了自我检讨,他说是自己没有把问题想足,才让出现了这样的事,让领导们受惊了。说良心话,这件事,我没有发现彭长宜同志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出了这样的事,倒是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原定是我去省里开会,长宜同志主持奠基仪式,后来我想,这个项目既然是省里第一号引进外资的项目,省政府非常重视这个项目,黄副省长多次打电话询问项目进展情况,我就临时动意,由长宜同志去参加市长工作会议,我留下参加这个奠基仪式,这样也表现出政府对这个项目的重视,说实在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是有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