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岂能不理解彭长宜这些话的含义,省长之所以提前跟他说,就是让他处理手头上的事。他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人事方面的事,去年底又小调了一回,没什么需要动的了,我个人的事一时半会还想不起什么。至于工作上的事,我倒不太惦记,因为有你和志刚,就是新来个书记格局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真的调到了上边,阆诸这边的政局也不会失控。我现在不敢想的是,我走后,家里怎么办?”
说到这里,江帆把头靠在背后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彭长宜的思路都围绕着工作,没想到江帆却担忧家里,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帆微微皱着眉,仍然闭着眼睛说道:“长宜啊,我不是说便宜话,我已经四十多岁了,眼看人生就要过半了,可是我的生活才刚刚步入正轨,刚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几天,又要离开家去省城工作,家里老的老少的少……一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说句没出息的话,我是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家,尤其是舍不得那两个小家伙,也放心不下……我现在发愁的事,该怎么跟小丁说?”
江帆说到这里,面露难色,看得出,他还真没完全被即将到来的升迁所喜悦。
彭长宜知道江帆说的是实话,他太了解江帆了,了解他的坎坷情路,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无论是工作和家庭生活,刚刚步入正轨,刚刚享受到正常人的生活,又要舍家撇业奔赴省城开辟新的工作,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有些不舍,但是,彭长宜也相信,在省长来征求江帆意见的时候,他肯定在第一时间就答应了省长的邀请,肯定没有想到家庭和孩子,这是必然,更是官场中人惯性使然。
这事,搁在谁头上谁都会像江帆一样,试想,有谁能无视省长的青睐?有谁能拒绝权力的邀请?他们这些人,从步入官场的那天起,升迁,就成了他们追求的终极目标,这也是检验一个官员是否功成名的标尺。他们一生都在这条路上追逐着,尽管荆棘丛生、磕磕绊绊,但仍挡不住他们的脚步,最后跑到终点的人并不多,完美谢幕的人也不多,但在这条路上,永远都不乏前仆后继者。
官员最大的属性就是社会性、公众性,但家庭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光顾着最大限度实现自己的社会属性而忽视了家庭属性,他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江帆第一段婚姻,几乎耗费了他人生和事业最精彩的时间段,跟丁一又是风风雨雨十多年,好不容易他们的生活纳入了正轨,尤其是他刚刚享受到家庭生活的天伦之乐,又要跟父母、妻儿分开,所以,他内心的忧虑彭长宜是能理解的。
彭长宜知道,每当江帆遇到难解之事的时候,他都是和彭长宜磨叨磨叨,一是彭长宜是真正的贴心朋友,二是在跟彭长宜磨叨的过程中,他也能为自己的某种决定坚定信念。比如他支边走之前,他们在锦安郊外景区一个蒙古包里的对饮……
想到这里,彭长宜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古忠孝两难,好在距离不是太远,就是不天天来回跑,最起码还可以隔天回来一趟,另外,将来可以把家搬到省城去。”
江帆苦笑了一下,说道:“长宜啊,家,是咱们的大本营,怎么可能跟着咱们转来转去的呢?不说别的,就是孩子将来的教育就是个问题,咱们是流水的官,今天这里,明天兴许就到了那里,孩子要是跟着咱们频繁变换学习环境,是非常不利的。”
“唉——”彭长宜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也许,他将来也会面临这个问题。
江帆说:“好在现在我父母过来了,这样我调走心里还算踏实一些。”
彭长宜说:“是啊,不过家里的事您尽可以放心,咱们现在都在一起住了,俗话说,扎堆取暖,不至于有什么事抓墙摸不着马。”
江帆看着彭长宜,知道彭长宜说这话是发自真心的、是坦荡的,他说道:“是啊,我不在家,肯定你们大伙要多照应,尤其是你。长宜啊,说来说去,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两个孩子,最舍不得的也是他们……”
江帆说到这里,眼睛又看向了天花板……
彭长宜非常理解江帆,但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既然省长今天特地来找他,这事就不会拖太久,还是捡要紧的事商量吧。
彭长宜说道:“家庭琐事你不必太挂念,多想想单位的事和个人的事。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事,您能自己能处理就自己处理,自己不方便处理的我去办。还有,您走后,谁来?还是志刚接任?”
江帆说:“这个袁省长没说,估计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说要个助理兼秘书长,这个目的达到了,估计不会再操心其它的事了,这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不过你放心,一个锦安一个阆诸,这曾经都是廖书记比较看重的地方,这届领导,绝不会让这两个地方自动顶缺的?关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能力那么强,不是也被排挤走了吗,连长乐这样一个小市的市委书记都不给他,可想而知阆诸能让市长顶任吗?何况志刚在阆诸工作了十多年,就地提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听江帆提到关昊,彭长宜的内心不知怎么的就是一沉,关昊,几乎成了京州官场所有人的心殇!是悲情官员的代名词!
江帆见彭长宜不说话,就直起头看着彭长宜,问道:“是不是提到关昊你心里不好受了?”
“是啊,尽管他比我小几岁,但是我非常敬重佩服他,提到他,我的确有点心、疼,是真的疼。”
江帆无奈地又闭上了眼睛,说道:“有时,我们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对他既羡慕又嫉妒。羡慕他是天之骄子,嫉妒他的任性,有谁能像他那样,衣服往肩上一甩就辞职不干了,随后就消失不见了……”说到这里,江帆坐直身体,说道:“长宜,这两下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玩得出的。”
每当说起关昊,彭长宜的心情就异常沉重,他甩了甩头,还是把话题转移到江帆身上,他问道:“樊部长知道袁省长来的事了吗?”
江帆说:“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没接,估计有事不方便,可能在开会,袁省长走的时候也是说要赶回去开会。”
彭长宜也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廖书记走后,说不出的总有那么一种感觉,尽管没有什么事涉及到自己,但就是感觉不那么顺畅,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江帆说:“是的,这就是环境,是政治生态环境,这个环境是有氛围的,就像你说的,没什么事涉及到自己,就是不对劲。你没看现在樊部长吗?他来咱们这里,说的最多的话几乎都是嘱咐咱们的话,其它的话很少说了,这跟以前是不一样的,不光是他,就连黄副省长和师书记也都是这样,很微妙。”
彭长宜刚要接着江帆的话说什么,就听到江帆的手机响了。
江帆看了一眼,说道:“是樊部长。”
江帆接通了樊文良的电话,就听樊文良那熟悉的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小江,刚才去食堂吃饭了,手机忘带了。”
江帆说道:“都吃晚饭了?”
“是啊,一会开会,所以晚饭没耽误。有什么事吗?”
江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看了一眼彭长宜说道:“您,说话方便吗?”
樊文良说:“方便,尽管说。”
第71章有意淡化前任影响力
江帆说:“袁省长下午来了,但是他没呆着,就在酒店外面散了会步就回去了。”
“哦?”樊文良有点奇怪,在他的印象中,袁锦城还是第一次去阆诸。就问道:“他有什么事吗?”
江帆说:“我要跟您说的就是这个,他从北京回省里,中途来阆诸,跟我谈了谈,想让我去省政府,职务是省长助理兼秘书长……”
“答应,你一定要无条件答应!”樊文良急忙说道。
江帆没想到,一贯沉着镇静的樊文良,不容江帆说完,就亮明了自己的观点。
江帆说:“我当时倒是答应了,后来想想,感觉又有些实际困难。”
“什么困难都要克服!我知道你说的困难指的是什么,我跟你讲,廖书记走后,人事问题,大多是一个人拿主意,最近调整了两个地方,你就不难看出,有些人在急于布局,急于淡化前任的影响力,甚至变相否定前任的工作,否定前任,就是否定他的工作,就是否定他用过的人,关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鉴于这种情况,你必须无条件答应袁省长,省里,要比下边安全,不可错失这次机遇,与其说省长缺个得力的助手,不如说他有保护你的意思,所以,你要无条件答应省长的安排,有什么困难以后克服,千万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误了终身。”
江帆赶紧说道:“您是了解我的,我没有任何的预期和野心,就是我的家庭情况您也知道,有些舍不得那两个小家伙。”
“小家伙是要长大的,老家伙也是要往前走的,有什么困难以后逐步解决。”
“好,您这样一说,等于给我拿了大主意,尽管当时我答应省长了,但是一回到家里,的确有些实际问题让我为难,心里不免有些动摇。正在跟长宜磨叨这事呢。”
“长宜跟你在一起?”
“是的,在我家里,就我们俩人。”
“好,你们继续聊吧。我要去开会去了。”
“嗯,樊部长再见。”
挂了樊文良电话,江帆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樊部长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鉴于江帆和袁其仆的关系,袁省长来要江帆,以前袁省长不来阆诸,自有他不来的理由,现在,廖书记调走,樊文良这个组织部长说话的分量受到影响,江帆最强有力的依靠当然是省长了,所以,彭长宜认为袁锦城这样做,是在保护提携江帆的含义,当然,选一个称心如意的秘书长,也是他省长权力范围之内的事。
彭长宜看着江帆说:“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江帆说:“我刚才说了,有你和志刚在,我不担心阆诸的政局,这不是冠冕堂皇,是真心话,如果殷家实还在的话,我不会这么说的。”
彭长宜点点头,说道:“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