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嘻嘻笑着说:“朱乡长,你这是在夸我啊。”
朱士珍正色道:“我不是夸你,我是按事实说话。”
他想了一下,问我:“日报的那个女记者,后来跟你联系过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有。来过一次后就音讯全无了。”
“没说要跟踪报道?”
“我不是很清楚。”我说,故意吓他:“一般这种情况,都会有个最后结论。”
“什么结论?”
“比如报纸再发一篇报道,正面澄清前面报道中的一些问题,让别人知道什么事都是事出有因,不要胡乱猜疑。”
“女记者没说要下这个结论?”朱士珍揣揣不安,绝望的眼神又在眼珠子里蔓延开来。他不经意地眯了一下眼角,我分明看到一粒眼屎滚落下来,跌入脚下的尘埃里,消失无踪。
“至少现在没听说。”我安慰他说:“不过,有些事也就是一阵风,风过去了,谁还记得?报纸天天发报道,谁记得那么多。”
“你不晓得,老弟。”朱士珍叹口气说:“来这里采访的女记者是市委陈书记的女儿。要不,一片狗屁不通的文章,凭什么登在头版嘛。”
我故意装作惊讶地样子说:“还有这回事?”
朱士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
他就笑了,笑容显得干巴而苦涩。
“不知道也好,不是什么好事。”
他扔下这句话摇摇摆摆走了,我站在乡政府门前的一株白玉兰下,看一群蚂蚁抬着一具刚出壳的青虫尸体,耳朵里仿佛听到它们在喊着号子。突然感觉到春天已经到了!
远处田里的草籽开着姹紫嫣红的花,几只小蜜蜂在草丛花间恣意地飞舞,一只彩蝶翩翩飞来,落在大地的眼角眉梢,幻化成一道风景。小溪边的垂柳早就一身新绿,树下的杂草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疯长。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一切又显得那么平和。
田埂上走着一个身材健壮的妇人,一块紫色的头巾包裹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她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会,接着就有一串山歌从她喉咙里飘出来,四散飘荡在田野间,竞如天籁般传神。
太阳很大,很温暖,让人感觉如同襁褓般舒适。突然一阵蛙声,和着妇人的歌声,顿时田间地头就生动起来,心里涌上来一阵感动,感觉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站了一阵,看到薛冰逶迤而来,心里一阵高兴,也顾不得窗子后面还有张望的眼睛,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迎接。
薛冰对我竞选乡长抱着亦喜亦忧的心情,年过完后,我终于明白她的心思,薛冰想着我一个市里来的干部,又不是什么实权人物,早晚要回衡岳市。如果我做乡长,就必须呆满一届,成绩好可能升迁,成绩不好,还不知道要呆多少年。
而薛冰,总是抱怨她的专业在乡村里得不到施展,农村的孩子,就是天赋再好,也不好花费更多的钱来培养,她从一个优秀的音乐老师逐渐在变成一个唱歌的农民,她不甘心,她想要走出去,最佳的途径,就是嫁给我。
我曾经安慰她说:“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我自己听来都感觉到无比的恶心。薛冰是不是金子暂且不说,这句话用在她的身上,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薛冰微笑地看着我,递给我一个苹果。
我根本就没想去小溪里洗洗,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就送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忙,她忙着开学,现在还要兼任初二年级的语文课,全校的音乐课都是她包了。而我,在忙完一系列的选举事宜后,又开始放烟雾弹做榨油厂。谁也搞不清我究竟在想什么,其实,选举这事,我心里明镜一样,朱士珍不用选就已经处于败局,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日报的报道并不是我说的那么简单,刘启蒙县长私下跟我说,即使不追究朱士珍的渎职,也不能让他顺利扶正。而内部,盘树容几乎找遍了全乡所有代表,带着盘小芹的烟酒,挨家挨户问好,月白特地找了本家的叔爷,甚至放下身段去找了赵半仙。
现在的情势是完全颠倒了。表面看,朱士珍还是风风光光的第一候选人,底下,我已经风起云涌了。
第124章 竞选乡长(1)
乡政府团拜会年初八顺利举行,全乡干部不论职务高低,见面都是一团和气,互相祝愿今年开门大吉,工作顺利。
郭伟满面春风,见人发一个红包。财政所老赵举着一张签字表,领了红包的都要在表上签字确认。我也领了一个,揣在兜里没看,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与柳红艳说话,关切地问她身体是否完全康复。
柳红艳廋了一大圈,本来如弱柳扶风的腰更显得盈盈一握,似乎胸脯也廋了一圈,缩在宽大的衣服里,看不出半点的轮廓。
乡政府的团拜会是多年来柳权的惯例,不管财政多么困难,他都会在团拜的时候给大家发一个红包。郭伟遵循旧制,像这样直接有收入的活动,干部们都很乐意参加。
朱士珍一进来就四处撒烟,不管人吸不吸,都要接过去。毕竟是过年,不吸烟的人接到烟后要么转手递给旁边吸烟的人,要么夹在耳后,总之要接。不接是对敬烟的人不尊重。朱士珍乐呵呵地敬,别人乐呵呵地接。敬到我这里,他打趣着我说:“陈党委,你从市里来,有好烟嘛。”
我赶紧从衣兜里掏出芙蓉王来,敬给他一支。其他的干部就起哄,说我敬烟不能只敬领导,他们也要。我笑笑,也逢人就敬。敬到郭伟面前,他不吸烟,也不接,看着我手里的芙蓉王烟说:“烟不错啊。”
一圈没敬到,烟盒里就空了,我只好从会议室出来,快走几步,准备去盘小芹的超市买几包。
刚下台阶,就遇到月白嫂上来,看到我,笑容满面地问:“急匆匆的去哪里?”
我很惊讶月白嫂来乡政府,按理说,她不是干部,不需要参加团拜会。又因为年初八了,他们企业办的门店应该要开门营业了,怎么还有空来乡政府?
月白嫂大概看出了的疑惑,浅笑着说:“乡里说,初八全部干部职工都要来,我是朱乡长告诉我的。”
我笑笑,从她身边走过去,走了几步,想起了一件事,回过头对月白嫂说:“朱乡长还有什么交代吗?”
月白嫂摇摇头,看我再没说什么了,就甩手甩脚往会议室走。
屋外一片晴朗,年初八的清早,一轮久违的红日就从对面山顶上冒出头来。太阳一出,浸淫了一个冬天的寒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山明朗起来,水明朗起来,人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鸣叫,卸下寒冬包裹的树枝已然可以看到绽开的新绿,世界一片勃勃生机!
路上陆陆续续过来一些人,有几个干部还带着孩子来了。
盘小芹的超市里生意兴旺,过年时节,小饭店暂时歇火不开。所有的人,都在超市里帮忙,就是她瞎眼的老娘,也在摸摸索索地帮着理货。盘小芹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正指挥着盘树容把拜年的烟酒往架子上摆。
看到我,她笑眯眯地出来,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有什么事。
我就说身上没烟了,想来买一包。
盘小芹嘻嘻一笑说:“自家的店,买什么买?拿去就行。”又说:“一包烟够干什么?那么多的干部,听说今年只要是乡政府发工资的人,都来,怕是一条烟也不够。”就叫帮忙的小姑娘拿来一条烟塞在我手里,想了想,又从我手里接过去,拽着我去了里屋。
“听说乡政府要改选乡长,朱乡长在我买了好多烟酒,大年初一就开始在外面拜年了。”盘小芹疑惑地问:“听说他原来可没有这一招。这不,树容哥还收到他的烟和酒呢。”
“他在搞什么?”我皱着眉头喃喃道。朱士珍你想扶正,也不要搞这一套吧?
“明摆着的事啊,拉票呗。”盘小芹耷拉着眼角说:“一个村一个代表,一个代表一张票,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到时候,你还敢不投他的票?”
“这怕是贿选吧。”我说:“还有事吗?等下要开会了,我先去?”
盘小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说:“陈哥哥,你不想参加竞选?”
我淡笑着说:“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官场里的事,复杂得很。”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参加就行。”她认真地说:“我觉得啊,乡长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