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俊飞慢慢懂事,在村里不时会有小孩骂自己是个野种,他为此没少和小伙伴们打架。而这时,大多数孩子的家长都会把自己的孩子骂一通,甚至打几下,并告诉冯俊飞“孩子是瞎说的”。等冯俊飞再次就此事去和妈妈求证时,妈妈也是和那些家长同样的说法。
后来,冯志国把冯俊飞弄到了县城上小学,又上中学,在这期间再没有孩子提起冯俊飞是“野种”的事。冯俊飞也就把以前小伙伴们对自己的辱骂,当成了是真正的辱骂,是瞎说。
直到为了占用师范指标,冯志国把冯俊飞转到了青牛峪中学,“野种”的事再次被提起。而且这时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向,同学们不但骂自己是“野种”,还说大伯冯志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联想到很小时候在村里时,伙伴们对自己的辱骂,冯俊飞觉得这里边肯定有事,说不准母亲和大伯真有点什么事,大伯也许就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每当冯俊飞想到冯志国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他就及时打住了,不愿去深想,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母亲和大伯就成了人们说的“狗男女”,那他们也太“不要脸”了。那么大伯对自己的照顾,纯属就是为了赎罪,为当年造的孽而赎罪。
后来,冯俊飞在有意识的注意下,他发现自己和大伯真的很像,尤其自己和大伯小时候的照片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反而和父亲冯志军,却找不出任何相同点。
有几次,冯俊飞刻意在母亲面前提起大伯,他发现此时母亲总会有些不自然,不是言辞躲闪,就是岔开话题。他也在冯志国面前提起过母亲胡小琴,大伯的做法与母亲的反应类似,甚至比母亲还要敏感。此时,他已认定,那对“狗男女”绝对做了孽事,真他*妈的不要脸。
冯俊飞在很小的时候,虽然没有父亲,但妈妈对他呵护有加,而且姥爷、舅舅对他也很好。就是同村的人,因为绝大部分都是胡姓,大人们也没有给他气受,小孩们互相骂人、打架也不算个事。至于村里卢姓的人,因为一直以来的恩怨,和胡姓的孩子基本不往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当冯俊飞到县城读书,在大伯家生活时,大伯和大娘对他很好,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到学校上学,由于自己是教育局领导的侄儿,冯俊飞更是受到校领导和老师的高看和照顾,每当和其他同学发生纠纷时,自己都被判定为“有理”的一方。
师范毕业,参加工作后,由于仗着大伯是主管教育副县长,而且大伯也欠自己的。所以,冯俊飞就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利或是便利条件胡作非为,尤其是冯志国临时主持县委工作期间,冯俊飞更是肆无忌惮。而且,无论他闯了多大的祸,冯志国都能给摆平。冯俊飞认为,冯志国就应该给自己摆平,谁让他们不要脸,干下那样的丑事呢?
发生大字报风*波后,冯俊飞已经百分百断定,自己是冯志国的儿子,否则,胡小琴为什么要寻短见?还不是丑事暴露,无脸见人?
正是由于母亲、大伯、大娘、老师这些人的溺爱,冯俊飞就形成了自私、傲慢、霸道的性格。他的心中充满了恨,恨冯志国和胡小琴恬不知耻、勾搭成奸,恨冯志军和大娘甘愿戴“绿帽子”,恨老师、恨同学,包括恨那个穷鬼家的崽子“处理品”,凭什么“处理品”的学习就能超过自己?在冯俊飞的人生字典里只知有己,不知有他,一切都是以自己为中心。
只到接大娘电话返回大伯家,看到大伯嘴角挂着残留的血迹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尤其是大娘说了大伯是“加班累倒的时候”,冯俊飞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的过了,自己该反思了。
在医院这几天,冯俊飞把有些事情想通了。其实本来就是很好理解的事,只是冯俊飞在主观上,一直认定冯志国是在“赎罪”,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扭曲的。现在他想到的是冯志国对自己的真心关爱,在思考这些问题时,都是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因此,对于同一件事就会得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结论。
……
对于母亲和大伯当年的情,冯俊飞已经有了重新的认识。当年还在青春年少的二人,男未婚女未嫁,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因为那时的人们要单纯的多,提前没有安全措施,在情难自禁时,才会让孽情的种子发芽,有了孩子。如果放到现在,那就简单多了,好多青年都会提前有准备,既使没有,事后也会大方的采取补救措施。
后来,母亲才知道有了孩子。那个时候,无论从政策、制度上,对于婚外情,都要比现在严的多。尤其是这种未婚先孕的事,肯定是要被单位开除的,而且从道德层面上,还要经受舆论和精神的谴责与鞭挞。因此,冯志国让弟弟给自己“顶缸”也是万不得以的事情,只有这样才会让冯志国和胡小琴保住名声,冯志国也不会因此失去工作。虽然对冯志军有失公平,但做为一个成天下煤窑的“煤黑子”,能取到胡小琴这么一个漂亮、温柔、有文化的年轻女子,也是一种造化和补偿。
从自己出生后,冯志国对自己所有的关爱,既是一种补偿,更重要的还是缘于那种父子连心的关爱。做为政府工作人员,做为县委、政府的领导,冯志国在为自己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尤其是为自己才做那些不太光彩的事情,是要背负社会舆论和内心谴责的双重压力的。但他依然做了,这说明他为了自己这个见不得光的亲生儿子,不惜名声受损,不惜忍受内心的煎熬。
冯俊飞越想,越觉得冯志国对自己是天高地厚之恩,而自己却是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还在以“小人”之心胡乱揣测。自己太对不起他了,也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以后一定要对母亲更加孝敬,对被自己称为“大伯”的这个男人也要多理解和尊重。
冯俊飞转念一想,又恨到了一个人。正是这个人的出现,才让自己对“大伯”的误会越来越深,这个人就是那个可恶的“处理品”楚天齐。如果不是“处理品”当年学*压自己一头,大伯又何费那么大劲去设计。为此,也欠下了当时医院院长的情,不得不对那人一再提拔,现在给提到了卫生局局长的位置。而最近,那个家伙还在以那件事进行要挟,想要再高升,或到更好的位置。
自从两年前,“处理品”回到玉赤县,到青牛峪上班后,就处处出风头,就时时给自己添堵,也给大伯惹了好多麻烦。大伯为了摆平一些事情,不得不利用魏龙对“处理品”进行敲打,不得不让黄敬祖、温斌对他进行牵制和打压。也不得不对这些人许以利益和好处。
到头来,不但没把“处理品”扔进垃圾站,反而魏龙被降职降级、温斌被逼走边疆。虽然黄敬祖利用乡党委书记的位置,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进攻,但是并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反而弄了个灰头土脸。
冯俊飞就奇怪了,这个“处理品”到底有什么来头?在历次的风浪中,不但屹立不倒,反而越挫越勇,而且成为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红人,听说那个美艳乡长宁俊琦也和他打的火热。
更让冯俊飞不解的是,被从县委组织部第一副部长整成闲人的魏龙,不但不记恨“处理品”对他自己的迫害,和对儿子魏超群的下毒手。现在反而天天念着“处理品”的好。更可恨的是,魏龙反过来却对帮助提携他的大伯,越来越疏远。
冯俊飞就是搅尽脑汁也想不透,想不透这些人都是怎么啦。
……
其实好多事情都很简单,只是被人们想复杂了。就拿冯俊飞对楚天齐的分析来说,冯俊飞仍是基于心中的偏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和事。因此,他才会把楚天齐看的恶迹斑斑。
冯俊飞刚刚跳出了对冯志国误会的怪圈,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楚天齐的认知偏见。假如某一天,他对楚天齐的芥蒂没有了,但肯定还会找出新的“假想敌”。因为,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总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他要为自己的错误找到“替罪羊”。
第三百零三章 探视
看着病床*上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大伯,实际上的亲生父亲。冯俊飞恨的牙根直痒痒,他不是恨大怕,而是恨“处理品”楚天齐。如果不是因为“处理品”,自己就不会对大伯意见这么大,也不会被这次遇到的事气得蒙蔽心智,更不会上门找大伯理论,自然大伯也不会突然发病。
越想越觉得心里气愤难平,越想越觉得“处理品”可恶至极,冯俊飞禁不住闭上眼睛,攥紧了双拳。
不一会儿,冯俊飞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放到了手背上,他急忙睁开眼睛一看,顿时既惊又喜。惊的是大伯的左手搭到自己放在床边的右拳头上,正睁着双眼看着自己。喜的是大伯不但醒了,而且手还能动。
冯俊飞第一反应,就是伏着身子,问道:“大伯,你认识我吗?”
“小飞。”冯志国声音很轻的说道。
这已经足够了,说明大伯脑子没问题。冯俊飞顿时泪光莹莹,声音哽咽着道:“爸……”
冯志国先是一惊,眼中溢满泪花,马上摇摇首,用手指了指外面,又指着冯俊飞道:“影响不好。”
冯俊飞感动不已,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怕隔墙有耳,怕别人知道,怕对自己影响不好。他从旁边拿过纸巾,轻轻擦拭了父亲眼睑溢出的泪水。
“谁来过?”冯志国问道。
“爸……大伯。”冯俊飞回答:“赵书记、郑县长在八号那天早上就来过,还叮嘱院领导,一定要全力抢救,要不惜一切代价。其他常委也在八号和九号这两天来过。还有人打电话要来,大娘没让,给挡驾了。大家都带来了慰问金,大娘收着了。”
冯志国轻叹了一声:“唉,那怎么行?怎么能收钱?”
“都是象征性的,一人几百块钱,就是书记和县长拿的多一点。当时大娘坚决让他们拿回去,他们说不光代表他们自己,也代表党委和政府,对玉赤县的老领导表示一点心意。”冯俊飞轻声说着。
冯志国“哦”了一声,没有说话,眼睛盯着顶棚,看来是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冯志国向四周看了一下,说道:“小飞,你受累了,你大娘呢?”
“大娘身体也不太好,去体检了,有医生和护士专门陪着。”冯俊飞回答,说完,看着冯志国,真诚的道:“大伯,我错了,对不起您。”
“傻孩子,大伯不怪你,都怨我,怨我……”冯志国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既是感动于冯俊飞的态度,也是难以启齿,更是对自己深深的自责,才让他不能完整表达完自己的意思。
冯俊飞带着哭腔道:“大伯,是我不好,是小飞不懂事,我……”说着,还用双手摸挲着冯志国干瘦的左手。
冯志国截住了冯俊飞的话:“一切向前看。”说完,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再休息一下。”
……
冯志国说是“休息一下”,并不是真的累了,而是他心情复杂,需要理一理思绪。
其实,冯志国在凌晨的时候就醒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在夜灯的照射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白色世界。而且头还有些微微发疼,手上也粘着胶布。他又发现,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冯俊飞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在打盹。
冯志国努力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里是医院。自己晕倒了,是被床边的这个亲儿子气倒的。当时,两人发生了争吵,自己一气之下要他滚,他甩下一句难听的话,就走了。他前脚走,自己含在口中的血就吐了出来。
紧接着老伴就进屋,自己利用残存的意识告诉老伴,是因为给党校编撰授课课程,连续熬夜才吐的血。说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着椅子上坐着的儿子,冯志国是又气又疼又恨。气的是这个孩子的性格不随自己,自私、蛮横、气量过于狭窄。疼的是,孩子从小就没有享受到真正的父爱,而自己只能以一种见不得光的方式来爱他。恨的是,自己造了孽,却没有勇气面对现实,而是采取了回避的方式。结果,现在对胡小琴母子造成伤害不说,就是对老伴和弟弟也不公平。他知道弟弟那么早就死了,也和这件事有脱不了的干系,并不单纯是下矿井造成的。最起码,那件事加快了他的死亡。
同时,他也在深深自责,自责自己年少时的荒唐行为,自责自己让弟弟“顶缸”的做法,更自责自己没有尽到一个亲生父亲应尽的责任。他心中就在想,要是当年自己再勇敢一点,面对现实的话,胡小琴就不会遭那么大的罪,小飞也不会被别人骂为“野种”。
转念一想,冯志国又动摇了。如果当年自己勇敢的承担了这一切,那自己就会失去工作,就会背上沉重的道德审判书,在条件恶劣的农村或边远地区生活。那么胡小琴母子,也同样会和自己承受着生活和舆论的压力。他们娘俩同样会遭别人的白眼,也要忍受生活的清贫、困苦,而且可能都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