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来到青云峰顶的客人打扰了主人的静修。
老道士李信义正在观海石之上练拳,平日里很少有人这么早上山,楚司令的叫声把他吸引了过去,这才知道是张扬带着一帮人前来。
楚镇南问起陈崇山的事情,李信义指了指远处的石屋。
一群人走了过去,来到石屋前,却见一位清秀的女孩儿正在院中石灶上准备着早餐,清晨的阳光温柔地照在她比朝霞还要明艳的俏脸之上,她细腻柔嫩的肌肤流露出白玉般的光华,炊烟袅袅,晨雾缥缈,为她整个人笼上了一层莫名的神秘色彩,让人不由得产生迷惘,这女孩儿究竟属不属于尘世间?
陈雪已经听到了众人的谈笑声,她的注意力仍然关注着石灶,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秋水般的明眸方才转向身后,目光最终落在张扬的脸上,夏日的温度并没有暖化她的目光,仍然是平静无波的冷静:“张扬?来找我爷爷?”
张扬点了点头。
陈雪道:“他去打猎了,还没有回来!”
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声,在清晨空寂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楚镇南听到枪声不由得有些激动,哈哈大笑道:“这书呆子还打得动枪?”
从楚镇南的这句话,陈雪已经觉察到他和爷爷非同一般的关系,淡然道:“我想他就快到了,各位请坐!”
因为出来的早,他们都没有吃早饭,随身带了一些面包点心,闻到石灶传来的香气,一个个都是食欲大动。楚司令道:“杂粮窝窝,玉米糊糊?”
陈雪粉红色的嘴唇弯出一抹令人心动的弧线,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孩儿,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用行动证明了她的涵养,一声不吭的盛了一碗玉米糊糊,拿了个红薯面窝头送到楚司令的面前:“大爷,您尝尝吧!”
楚司令也不跟她客气,拿起窝头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玉米糊糊,情不自禁地赞道:“真香!好多年没吃过这一口了!”
郭亮凑了过来:“司令!好吃吗?”
楚镇南很孩子气的又咬了一口:“好吃也没你份!”
陈雪不禁笑了起来,她轻声道:“刚好今天做得多了,我给你们每人盛上一碗!窝头都是刚刚蒸好的!”她去拿了碗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张扬过去端饭,虽然玉米糊糊熬了不少,可还是不够这么多人分得,自然没有张扬的份。
楚镇南笑道:“小姑娘,不好意思了,我们把你和爷爷的早饭都吃了!”
陈雪轻声道:“没事儿,我再做!”她手脚麻利的又熬了一锅玉米糊糊,因为看到很多人喝完一碗之后,还意犹未尽,所以她这次多熬了一些。
陈崇山拎着两只山鸡从远处走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扎上吃窝头的楚镇南,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激动,唇角却紧紧抿起,嘴唇边的沟壑更见突出。
陈崇山道:“张扬,你小子行啊,哪领来这么多吃白饭的?把我的早饭都给抢了?”
楚镇南抬起头,他的目光和陈崇山相遇,同时撞击出激动的光华,他站起身大踏步走了上去,紧紧握住陈崇山粗糙的大手,充满真情道:“书呆子!”
陈崇山用力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冲天炮!”
郭亮一帮人都不知道楚司令还有这个绰号,冲天炮是楚镇南年轻的时候,人家给他起得绰号,因为他的脾气急躁性情暴烈,一点就着,所以有了这个称谓,不过知道这个绰号的人大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仍然活着的已经寥寥无几。
楚镇南和陈崇山两人坐在大树下聊起了过去,郭亮则带着他的战友去紫霞观上香,他们虽然不信这个,可既然来了感受一下香火气氛也是好的。
陈雪做好了早饭,盛了一碗玉米粥给张扬,又递给他俩窝头,张扬找了树荫蹲在那里吃。
楚镇南不无埋怨道:“书呆子,文革的时候,我让人来春阳找过你几次,都没有找到你的下落,你当时究竟怎么回事?”
陈崇山不无感慨道:“当时咱们都不太平,每人都有自己的麻烦,大家见面,非但起不到相互帮助的作用,反而麻烦更多。”
楚镇南道:“是啊,那段日子咱们这帮老战友都没少受罪,我和马丽也离了婚!”
陈崇山笑道:“人家叫玛格丽特,你不要马丽马丽的叫!”
楚镇南瞪大眼睛:“靠,老子就是叫她马丽,嫁给了我,我就能给她改名!”
回忆起过去,陈崇山不由得笑道:“真是想不到,你这个大老粗居然能把美国女记者哄到手!”
楚镇南不无哀怨道:“那是因为你把邱敏给哄走了,老子看到没指望了,只能找个洋鸟将就着!”
邱敏是陈崇山的妻子,提起邱敏的名字,陈崇山忽然沉默了下去,他拍了拍膝盖不再说话。
楚镇南虽然性情直爽可也能够体察到老战友的内心,他低声道:“你还在恨她?”
陈崇山摇了摇头,早在文革初期,邱敏就已经跟他提出离婚,从此宛如人间蒸发般杳无音讯。
楚镇南抿了抿嘴唇:“老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多次让人到春阳来找你?”
陈崇山没有说话。
楚镇南道:“就是为了邱敏的事情,她和你离婚后不久去了北原老家,我在静安遇到了她,她当时挺着肚子……”
陈崇山愣了,瞪大了双眼看着楚镇南,他显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楚镇南道:“那孩子是你的,邱敏告诉我,她父亲去了台湾,她不想连累你,所以才想用这种方式跟你划清界限,跟你离婚之前她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陈崇山的手用力握住枪管,他花白的眉毛在晨风中微微颤抖。
楚镇南道:“我知道这件事,就想告诉你,可当时不知道你的下落,只知道你来到了春阳,我托人找你,自己找你,每次都无功而返。那时候马丽还没有跟我离婚,她常常去照顾邱敏,有些话只有女人对女人说,马丽告诉我,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爱你,那么这个人就是邱敏!”
陈崇山转过头去望着远方的群山。
楚镇南舒了口气,想要排遣内心中的沉闷:“邱敏生产的时候,是个风雨之夜,我当时正被人批斗,马丽也被带走问话,只有我的女儿静芝守着她,静芝当时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邱敏难产了,静芝到处找人帮忙,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丫头只能自己帮她……”说起往事,楚镇南的双目中笼上一层泪光。
陈崇山紧咬着嘴唇,这埋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如今方才说出,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如此的痛彻心扉。
楚镇南道:“邱敏死了……孩子保住了……从那天晚上起,我的女儿静芝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她立志要学医,要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这个志向让她最终走上了医学的道路,也害死了她……”
楚镇南低声道:“我当时的环境很不好,马丽被邱敏对你的深情感动,她很快就决定跟我离婚,回去了美国,我并不理解她,用枪指着她让她离开,不许带走我的女儿……”楚镇南的双目湿润了,那是一段怎样的岁月,他低声道:“到现在我都没有机会,亲口对她说声对不起……”
陈崇山伸出手,紧紧和楚镇南的手握在一起。
楚镇南道:“我知道你儿子在文革末期死去,可你还有一个儿子,我已经没有了女儿……”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都在不断地颤抖,分不清究竟是谁。
张扬手里握着半拉窝头远远倾听着两人的交谈,不是他想听,而是这件事的确太过匪夷所思了。
楚镇南道:“马丽走后,我的处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转,他们给我扣上里通外国,美帝国主义间谍的帽子,你和邱敏的儿子又小,营养不良,我又联系不上你,继续在我手里留着只能死路一条,我女儿静芝告诉我,邱敏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求她一定要把小弟弟照顾好,她和你相识于天津那场平津战役,当时你和她都隶属于东北野战军,所以她给孩子取名为天野,要永远铭记你们的这段感情。”
听到这里陈崇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楚镇南道:“所有战友之中,只有北京老杜的情况好一些,我托人把这孩子送到了北京,让他们两口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对待,至于孩子的身世,我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过,他们对孩子很好,后来我看到这孩子如此幸福,因为也找不到你,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下来了,天野也一天天长大成人,如今已经是中纪委五室的主任,前程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