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想法?”陈丰问道。
“自然是为你着想的想法。陈老师,你要不要听听?”
“哦?为我着想?你说说。”
只是简单的一个态度转变,就熄灭了陈丰亢奋的气焰,又把话题的主动权控制在了自己手里,这让陈庆东心里挺高兴,把还剩大半截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一本正经的说道:“陈老师,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上访了。”
“你说什么?”陈丰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呵呵,陈老师,你是个知识分子,又是教书育人的教师,性格应该比较温和才对嘛?怎么这么着急?陈庆东笑道,“陈老师,你坐下,我好好跟你聊聊这件事。你听完分析分析我说的对不对,然后再做下一步行动,怎么样?”
听听他说话又不会有什么损失,陈丰便又重新坐下了下来,却不说话。
陈庆东便接着说道:“陈老师,我跟你分析分析这次上访的利弊。你上访的结果有两种,第一个你们去上访,领导接待了你们,第二个是你们去上访,根本就见不到领导,咱们镇信访办的人直接把你们当成捣乱分子,把你们带回来,甚至把你们关进派出所,待个一天两天。前段时间,咱们镇的蔡三儿纠集了一帮人到镇政府要说法,最后被关进了派出所的事,陈老师你应该听说过吧?”
蔡三儿讹钱不成,后来竟然携带雷管要炸养殖场,被人逮住刑拘的事闹得整个双山镇都沸沸扬扬,陈丰是听说过这件事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上访跟蔡三儿的上访根本就是两码事,立刻说道:“我们上访是为了维护我们的正当权益,蔡三儿那个流氓是为了敲诈讹钱,能是一码事吗?再说了,蔡三儿纠集一帮人到镇政府门口大闹一通,那叫上访吗?我们是要去找县委书记、县长,甚至市里、省里的领导鸣不平,我倒要看看魏海龙敢不敢派人去县里面、市里面、省里面把我们抓回来!我们还要跟魏海龙打官司呢!”
陈庆东心想,这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前这些民办教师心里都盼着魏海龙帮他们解决编制的问题,所以一个个见了魏海龙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低声下气,根本就没有多少读书人的清风傲骨。
现在被开除工作之后,无欲则刚了,竟然敢到上面去跟魏海龙打官司了,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其实从陈庆东心里来说,虽然这段时间他跟魏海龙之间的关系处的还不错,魏海龙把破格把他提拔成为了团委书记,但是他对魏海龙的恨意并没有消失,所以他倒是挺巴不得陈丰等这些人去上面告告状,给魏海龙添添麻烦的。
只不过是这件事跟养殖场牵扯着,陈庆东生怕这些人把事情闹大之后,养殖场会受到牵连,别的不说,只要上面发一句话,让双山镇政府集资的钱从养殖场撤出来,还给所有的集资人员。
养殖场的发展,立刻就得抓瞎!
所以,目前只能把自己跟魏海龙之间的私仇暂时放在一边,先同心协力处理好这件事才行。
等陈丰慷慨激昂的说完这番话之后,陈庆东笑道:“陈老师你说的很对,怪我举例不当,你们都是知识分子,怎么能跟蔡三儿那个地痞无赖相提并论?好吧,那就当你们见到了县领导,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县领导,那么结果也是两个,对吧?”
陈丰看着陈庆东,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第一个结果,县领导听了你们的话,表面上也承诺了你们,却并不真的为你们办事,魏海龙他们还上班上班,该做书记的做书记,你们上了访,但是事情却还是没有任何改观,你们还是没有工作,反而因为这次上访,进入了县信访办和县公安局的黑名单。陈老师,你也算是混机关的,见多识广,平时肯定也少不了看报纸,我给你说的这个结果,并不是没有先例吧?”
陈丰沉默不语,脸色很难看,其实他知道,陈庆东说的这个结果虽然让人痛恨,但这是真的存在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最大可能性出现的,这也是他说在县里上访不成,还要去市里、省里甚至北京上访的原因。
陈庆东带着淡淡笑意看着陈丰,见他不说话,便自己又说起来:“好,陈老师,我再说这种情况的第二个结果。那就是你们运气真是好得很,碰到了一个嫉恶如仇,大公无私的县领导,他亲切的会见了你们,听了你们的委屈,也觉得你们确实占理,然后……”
陈庆东说到这里,又轻轻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然后又能怎么样?陈老师,你觉得县领导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就免了魏海龙书记的职吗?魏书记的任免问题是要通过县委常委会研究,才能决定的。咱们县谁不知道魏书记是咱们县程县长的大红人?你觉得就凭一个县领导的意思,就能免了魏书记吗?再说了,咱们县里最近相应省市的号召,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在资金来源一项,文件上可是明文写着,允许工作人员自筹集资的,魏书记照文件办事,想免他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吧。”
陈丰反驳道:“就算县里面有这样的文件,但是文件上没有写没有按期交上来集资款的人就要被开除吧?魏海龙这么做,完全就是扯虎皮,做大旗!”
陈庆东哑然失笑,道:“陈老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集资这件事,如果魏书记不使用雷霆手段,你觉得这钱能收的上来吗?”
陈丰又不说话了。
陈庆东又说道:“再说了,镇里面集资这笔钱,并不是说白白收上来这笔钱,而是从你们手里借了这笔钱,又转借给养殖场了而已。等日期到了,养殖场是要连本带利还给镇政府的,到时候镇政府肯定也要把钱连本带利的再还给你们。而且,你们集资这笔钱,看起来是帮助了养殖场发展,但实际上还不是支持了双山镇的发展?这是为全镇人民在做贡献,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情!咱们都是吃国粮的,难道就应该为了全镇人民的利益,集资一部分钱吗?如果咱们吃国粮的不集资,难道还要让老百姓集资吗?老百姓的生活可要比咱们困难多了吧!”
“这……”陈丰被陈庆东的这番“歪理”压得说不出话来。
陈庆东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因为“用情过深”,差点把自己也给感动了,简直要认为自己协调办这个养殖场,真是为双山镇的人民做出了大贡献,凡是给养殖场的发展捣乱搞破坏的,都是双山镇人民的公敌!
陈庆东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说“花言巧语”,还真的有一套,简直就是有天赋啊!
陈丰低声嘟囔了两声,声音很小,陈庆东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是从他低着头的样子,大约可以猜出来,陈丰已经被自己的花言巧语蛊惑,可能觉得自己没有交集资款确实做的不太对,镇里面因此开除自己,或许并不完全是错误。
当然了,这个想法,只是陈庆东的猜测,不管陈丰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并不太重要,关键是要让他心思动摇,陈庆东便又趁机使出了杀手锏。
“陈老师,就算不想这么多,咱们就事论事。”陈庆东说道,“你现在肯定也明白了,县里面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免了魏书记的,那么就算是县领导给魏书记施压,让他给你们恢复了工作。那么你想,你们这次这么对付了魏书记,以后你们还有希望从他手里,把民办教师的身份转成公办教师的身份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陈丰猛然抬起了头,看向陈庆东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陈庆东没有猜错,这件事果然是杀手锏,是陈丰最担心的事情!
把身份由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是陈丰最大的梦想,也几乎是他对幸福的所有理解!
本来,他是抱着一种鱼死网破的决心,才想要上访的。但是,当陈庆东给他剖析清楚这件事之后,他才惶恐的发现,如果他真的去上访了,把魏海龙告了,那么他的工作或许会恢复,但是他转变身份的梦想,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了!
官场有多么黑暗,当官的人有多么记仇,他虽然并不涉足过官场,但是从各种途径,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陈庆东说的一点没错,如果真的去上访,那么自己这辈子就完了!
看到陈丰这么惶恐的样子,陈庆东决定再烧一把火,说道:“陈老师,咱们镇魏书记的性格,你应该也了解,他这么强势的一个人,如果你不能一下搬到他,他可能会放过你吗?唉,我跟你弟弟陈年是朋友,所以才劝你一句话。‘官官相护’这四个字,并不是只存在于小说电影或者戏剧中的,而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谁叫当官的都是人,而不是机器呢?所以,陈老师,我劝你千万不要对包拯、海瑞这样的清官抱有幻想,这样的官,你是没机会碰到的。”
陈丰的心理防线其实已经被完全击溃,但是为了面子,他还是嗫嚅的说道:“那……那就算是县里面不管……市里呢,省里呢……”
陈庆东看的出来陈丰已经是完全为了面子而嘴硬了,响鼓不用重锤,这个时候已经不用他多说什么了,便只是轻巧的说道:“陈老师,县里的情况这样,难道市里、省里就会特别?我内心里是挺同情你们的,所以才说了这么多。要是陈老师你觉得我分析的不对,大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今天砸坏了养殖场的一块玻璃,我自然是不会跟你计较的,养殖场也不会让你掏钱买一块玻璃的。你们不是还要开什么会吗,陈老师你可以自便了。”
陈丰却一动不动,颓然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瞎想什么。
陈庆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才不是真的想让陈丰去继续开什么会,商量上什么访,其实他是希望陈丰能自己提出来,不再去上访,然后求一条出路的。
不过,陈庆东也知道,以陈丰这种文人骨子里的清高,应该是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这件事的,所以陈庆东继续拿陈年做借口,劝道:“陈老师,我跟你弟弟是朋友,那么你跟我哥哥其实也就差不多。做弟弟的真不希望你走错这关键一步,所以我冒昧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去上访了。你去跟那些人说一声,这事算了吧。当然,上访的事可以算了,但是你们被开除的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陈丰又抬起了头,满含希望的看着陈庆东。
陈庆东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陈老师,实话给你说吧,我跟魏书记的关系还可以,还是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的。这样吧,我私下找个机会,劝一劝魏书记,让他尽量给你们恢复工作,学校里的孩子们也离开不了你们不是?”
“这……这……”陈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陈老师你也知道。”陈庆东又说道,“魏书记的脾气比较大,别人的话不一定听得进去。我去找魏书记说这件事,也是尽量一试,有没有效果,我也不敢保证。不过,陈老师,我可以这样跟你说,这么多人都恢复工作,估计可能性不大,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拼死也会求魏书记给你恢复工作的,谁叫我跟陈年是朋友,跟你又一见如故呢!”
陈丰的表情十分复杂,张了张嘴又闭上,接着又张了张嘴,如此几次三番,最后才苦笑道:“哎,庆东,你的好意我非常感激,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是茅塞顿开,如果就这么去上访,可能真的会害了我们这些人。至于你说你去找魏书记给恢复工作的事,呵呵,这次上访的事,我是主要的策划人之一,现在我去劝说他们放弃上访,可以,但是如果真的就只给我自己恢复工作,他们那些人仍然没有着落,我不就成了叛徒了吗?以后是没脸再见他们了。”
陈庆东会心一笑,心想这个陈丰虽然脑子不怎么会转弯,但是良心还是有的,不是那种狠着心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陈庆东自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却忍不住又试探了一句:“陈老师,你何必管怎么多呢?我给你出一计,你现在就跟我去见魏书记,把其他那些准备上访的人都告诉魏书记。魏书记见你忠心,一高兴,别说给你恢复工作,给你把身份转正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陈丰苦笑道:“庆东,你这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这么做哪里是对魏海龙的忠心,完全就是狼子野心!虽然我日思夜想着能把身份转正,但是这种卖友求荣的事,我还是做不来的。”
陈庆东心里暗喜,对陈丰的人品很是钦佩,本来他想要帮助陈丰只不过是可怜陈丰的处境,以及害怕养殖场受到牵连,仅此而已。但是现在,陈庆东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帮助一下陈丰了。
“陈老师,是我失言了,莫怪,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