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道北说的信誓旦旦,但是深知人性复杂的陈庆东,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杨群,毕竟杨群跟张道北不一样,张道北这么一个已经从木雕厂下岗了的职工,跟木雕厂的人没有什么利益纠葛,自然不会为了这事去给木雕厂一些人乱说,而杨群却是木雕厂第二车间的主任,算得上是个中层领导,跟木雕厂的利益切身攸关,如果他跟木雕厂现在的领导层关系紧密,或者他也是其中的一个腐败分子,那么自己去找他打听这个消息,就比问道于盲还不如,直接就把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不过,陈庆东也不好太生硬的拒绝张道北的这番好意,便微笑着问道:“张叔,你对这个杨群这么信任,应该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张道北笑道:“陈镇长,这个可叫你说对了,我跟杨群,可是大有渊源!”
“哦?”
“是这样的,我跟杨群当年是一个部队的战友,都是工兵连的,他比我晚两年入的伍,我那时候还是他的班长。杨群那时候身体素质很差,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我看他跟我是一个地区的老乡,就非常照顾他。后来,1982年国家大裁军,工程兵大部分都回到了地方,我们两个就是这一年退的伍,一起被分到了双山木雕厂。只不过,这小子爱学习、有天分,回来一路高升,最厉害的时候已经干到了木雕厂的厂长,而我却下了岗,呵呵……”
陈庆东疑惑的问道:“张叔,既然杨群跟你是老战友,也是好兄弟,怎么他都干到了副厂长了,你却下了岗?他当时就没有拉你一把?”
“唉!”张道北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事不怨他。那个时候,正是唐旭东来到木雕厂当厂长,大力推进机械化改革的时候。当时,我们厂子里的很多老职工,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木工,害怕唐旭东推进这种机械化改革之后,他们就没有用处了,会丢了饭碗,所以就一起抵制唐旭东的这次改革行动。我当时虽然在保卫科工作,还是个保卫科的副科长,但是我平时挺看不惯唐旭东那副高高在上,不把一线工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所以就跟着那些一线工人抵制唐旭东的改革……”
“呵呵……”张道北苦笑了两声,又说道,“结果,唐旭东把我们带头闹事的人全都给开了,花大价钱引进了什么立体雕刻机,结果,木雕厂也越来越差……杨群当时也是抵制唐旭东机械化改革的人之一,因为杨群觉得进行机械化改革会让木雕厂的优势变成了劣势,就没有什么竞争力了。”
“据说当时唐旭东也准备把杨群开了的,但是杨群在一线工人的群体中威信很高,唐旭东不敢轻易的动杨群。不过,杨群却因为我们这些人被开除的事,在厂务会上跟唐旭东拍了桌子。当时唐旭东没把杨群怎么样,后来却故意找了个由头,说杨群收了木材供应商的贿赂,本来唐旭东是准备把杨群给法办了的,检察院的人都已经把杨群带走了,但由于最终查无实据,没有办法判他的邢,最后好像是在县领导的过问下,给杨群了一个记过处分,又把他从副厂长贬为了第二车间的主任。”
“第二车间是传统的手工雕刻车间,自从唐旭东进行机械化改革之后,就几乎已经废弃不用了,所以让杨群当这个第二车间的主任,就是把他晾了起来。后来唐旭东从木雕厂调任到了县计委之后,新上任的厂长王文辉本来就是跟唐旭东穿一条裤子的,他当了厂长之后,为了对唐旭东表忠心,就更加的打压杨群。唉,杨群现在在木雕厂也没有什么权力,处处受人排挤,工资也经常不下来,他的日子,不好过啊……”
听了张道北这番话,陈庆东十分的触动,杨群的人生际遇让他十分感叹,同时他也敏锐的感觉到,在他当了木雕厂厂长以后,这个被打压的杨群或许会成为他一枚重要棋子!
本来,陈庆东处于小心的考虑,是不想去找杨群的,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了。
张道北又接着说道:“陈厂长,我现在跟杨群也经常来往,我相信杨群的人品,他绝对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要是他知道你是为了清除木雕厂的害群之马而来木雕厂当厂长的,他一定会对你忠心耿耿!”
这一次,陈庆东没有拒绝,点头道:“张叔,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咱们去见一见杨群,怎么样?”
“好!好!”张道北激动的连声说道,“我伺候玉娟吃了药,给他做好饭,咱们直接就去杨群家吃饭去!”
“张叔,不太好去打扰人家吧?要不然把杨群叫出来,咱们去街上找个饭店,我请你们吃饭。”
“没事!我跟杨群经常要在一块喝两口的!我随时去都没有问题!”张道北颇有些自豪的说道,“一会咱们直接去他家,让他给咱们炒两个菜,他的手艺可是挺不错的!”
陈庆东见张道北这么高兴的“显摆”一下他跟杨群之间亲密的兄弟之情,陈庆东便也不再拒绝,笑道:“张叔,那我今天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道北哈哈笑道:“陈厂长,你不见外就对了!”
炉子上的砂锅终于开始冒气泡,陈庆东连忙说道:“张叔,药煮好了!”
张道北很熟练的倒了中药,端到屋里服侍着他媳妇喝下去之后,又手忙脚乱的给他老婆做了一顿简单的饭。
平时,张道北服侍完他老婆喝中药、吃饭之后,还会去街上再蹬几个小时三轮车的,但是今天自然是不去出工了。
张道北从床底下摸出来一瓶没有包装盒的花冠大曲塞进三轮上挂着的布兜里,说道:“陈厂长,你上三轮车,我拉着你去找杨群喝酒!”
陈庆东这次不好意思坐张道北的三轮车了,谦虚的说道:“张叔,要不然今天咱们换换,我来骑车子,你也当一回乘客,我从小就会骑三轮车,技术好着呢!”
张道北自然不会同意,笑道:“陈厂长,你可别跟我客气了!我天天骑三轮车,你还能有我的技术好?”
然后,张道北还难得开了个玩笑:“陈厂长,今天让你做个免费的三轮车,这种待遇可是超规格了,一般可不容易碰到啊!”
陈庆东笑道:“张叔,那我今天就享受一次超规格待遇吧!”
第五百零一章 不速之客
杨群家住的跟张道北家距离并不远,张道北骑着三轮车出了小胡同往北走,又拐了几个弯,十几分钟就来到了杨群家。
本来,陈庆东在来杨群家的路上,还想去路边的熟食店买点东西,但是张道北坚决不许,说去杨群家不用见外,陈庆东便只作罢。
如今柳林县的房地产大潮还没有开始,新建的小区只集中在县城老城区所在的东关的一些地方,其他的地方大都还是传统的老院子,杨群家住的也是跟张道北家差不多的一个院子。
杨群家的大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张道北便很熟悉的推开门,和陈庆东一块走了进去。
杨群家的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地面还用水泥做了硬化,只是在靠近西墙的一片地方空了出来,也种了些黄瓜、豆角之类的青菜,在院子里面,还放着一张石头桌,此时杨群一家四口正在围着石头桌吃饭。
陈庆东听张道北说起过,他今年五十出头,所以陈庆东认为杨群是他的战友,虽然杨群比他晚了个一两年入伍,但也应该是个将近五十岁的老人了才对,不过现在看到杨群之后,他才发现杨群其实还挺年轻,看起来也就四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睛,看起来挺像个知识分子。只是不知道杨群是真的年轻,还是长得年轻。比如张道北今年只有五十出头,但是陈庆东第一次见到张道北的时候,还以为张道北已经六十多岁了。
杨群家今天吃的是面条,桌子上放着两盘菜,一盘炒豆角、一盘凉拌黄瓜,不见荤腥。
杨群的穿着也很一般,里面一件白色背心,外面套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工作服,胸前还有着“双山木雕厂”的字样,脚上趿拉着的一双土黄色塑料拖鞋,其中左脚的鞋帮已经翘了起来,看起来离报废也已经不远了。
另外,杨群的老婆和孩子穿着也十分普通,虽然说不上破烂,但是一看都是些不值钱的地摊货。
从杨群和家人的穿着,以及他们吃这顿晚饭的情况来看,似乎也能管中窥豹,多少了解到杨群的家庭情况应该只能算是一般人家。
想一想双山木雕厂的办公室主任每每出去喝酒,还经常自带茅台、五粮液,而杨群这么一个从副厂长的位子上下放到二车间当主任的中层领导,两者相比之下,就显得杨群过的有些寒酸了。
张道北果然跟杨群很熟的样子,提着那瓶酒笑呵呵的直言道:“老杨,我给你们加瓶酒,顺便带个朋友来蹭你们顿饭!”
杨群马上站了起来笑道:“老张,你来我家蹭饭就蹭饭,还带什么酒!”
杨群的老婆看起来是个挺恬静的女人,态度也很好,丝毫没有因为张道北他们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扰到了他们吃饭而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而是很热情的说道:“张大哥,你们先坐,我再去给你们炒两个菜!”
陈庆东感到很不好意思,马上说道:“嫂子,你别忙了!”
“没事!不忙,我就随便炒两个菜,你们先坐着!”杨群的老婆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厨房走去,连自己剩下的小半碗面条也不管了。
就从这一点,陈庆东就能感觉出来,杨群的老婆绝对是个贤妻良母!
杨群似乎也对老婆的热情表现感到很骄傲的样子,笑着对陈庆东说道:“没事!没事!让她去做菜,你先坐,别客气!”
陈庆东赞美道:“杨哥,嫂子可真是贤惠啊!”
杨群便笑了起来,谦虚的说道:“还行吧,她确实是比较好客。”
张道北也说道:“陈厂长,坐吧,到了这儿就跟在我家一个样!”
陈庆东见张道北当着杨群的面喊自己“陈厂长”,不免就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刚才张道北已经这么称呼他一路子了,所以也不好直接纠正,就笑了笑,坐在了杨群的旁边。
杨群也因为张道北对陈庆东的这个称呼而有点纳闷,疑惑的看了一眼陈庆东,出于礼貌,而没有直接问陈庆东是什么厂长。
杨群的一对儿女都长得很文静秀气,而且安安静静的,大儿女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小儿子则也就十岁出头,两人分别对张道北和陈庆东打了招呼之后,则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吃饭,也不多嘴,一看就是很听话的孩子。
陈庆东为了跟杨群套套近乎,便说道:“杨哥,你这一对儿女长得可真漂亮!而且一看就是好孩子!”
杨群的事业不顺,这对儿女就是他的最大寄托,听了陈庆东的话,便颇有些感叹的说道:“我这辈子就是为我闺女和我儿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