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微微一笑，道：“无忧的确聪慧，正是你所说的这样。”
“你姐姐被妖邪们带走，它们所图的是什么？无非是想用小钰来要挟我，让我与它们达成某种协议、或是帮它们做某件事。”
“所以我们如今在荒野中行走，便是在等你姐姐。”
“待到妖邪们讨论出一个结果了，那时自然会有妖邪登门、提出条件。”
“若是我们直接御风而走，迅速的抵达了鹿吴山，让青冥窟的妖邪们不知道我们的位置，那样才见不到你姐姐。”
陆恒的话，让小男孩恍然。
但随后，又有些害怕。
“可是……可是爹爹，真的有妖邪敢来您面前吗？”
虽然陆恒从未在小男孩面前显露过手段，可那寒羽山中无声旋转的涡云、山野间关于狼神陆恒的传说，以及来时巫祝老爷公叔桀的称赞敬佩……诸多信息交汇之下，沈无忧早已明白自己这位爹爹在妖邪之中有着怎样的“凶名”。
真的有妖邪敢送上门来吗……
小男孩担心忧虑。
陆恒则笑着叹了口气，道：“放心吧，肯定有人敢来找我的。而且那位信使，说不定我还认识……”
陆恒的这句话，让正在炒菜的小艾动作微微一顿。
就连屋檐下挂着的古炎，都不由得歪了歪头。
小男孩一脸惊愕：“爹爹还认识青冥窟的妖邪？”
陆恒摇头，道：“我与她相识之时，她还不是妖邪，只是一只天真浪漫的小狐狸。但如今五年过去，却是不知她如何了……哎……”
说到那名为小小的狐妖时，陆恒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小男孩好奇，陆恒也就顺便把南海遇见那狐女苏小小、以及其干娘青竹夫人乃是青冥窟妖邪的故事大致的说了一遍。
小男孩听得大为错愕，有些无法相信。
“那青竹夫人身为妖邪，却不许女儿入魔道？逼迫女儿修持正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妖魔吗？”
陆恒摇头一笑，道：“妖魔也有七情六欲，会有这种为亲人全心全意考虑的妖魔并不为奇。”
“或者说，妖魔便是因为七情六欲过于强烈了，又受魔功控制，所以行事才百无禁忌。想吃人便吃人，修炼魔功快捷爽快便修炼魔功，不愿克制自身的欲念，只是一味的放纵，才会有邪魔祸乱人间的种种乱象。”
陆恒看着眼前的小男孩，道：“无忧你对妖魔的认知，过于片面了。”
“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才是邪魔。”
“邪道魔途之上，曾经的好人善者不计其数。对邪道魔途厌恶排斥的邪魔，也并不在少数。”
“毕竟那样一个混乱且恶毒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彻底融入其中的。”
陆恒的话，让小男孩犹豫了半响，开口道。
“那爹爹是说，这位青竹夫人已经心生悔意、厌恶排斥魔道，所以才不许女儿修魔吗？”
陆恒想了想，道：“我所猜测的情况，便是如此。但事实是否与我猜测的属实，就只有青竹夫人自己知道了。”
小男孩又道：“那爹爹，这位青竹夫人既有悔意，我们或许可以试着与她接触？请她帮忙？她是青冥窟的四客老之一，若是我们愿意放过她，或许可以让她主动说出青冥窟的老巢所在？这样还能导她向善、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小男孩给出了建议。
陆恒笑着看他，并没有立刻否决这个提议，而是笑着问道。
“无忧你觉得青竹夫人有救吗？”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道：“既然她心中已有悔意，或许可以改过自新……”
陆恒又道：“那我举个例子……如今小钰便在青冥窟内，或许已经见过了青竹夫人。假如这时青竹夫人因为莫名的原因，突然下狠手将你姐姐小钰杀死，并且吸食了小钰的鲜血灵魂来练功，让小钰魂飞魄散。”
“数日之后，青竹夫人来到你我面前，对我们说，若我愿意放过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追究她以前残杀的人命、其中包括你姐姐，这样她便告诉我们青冥窟的位置……若如此，无忧你还愿意放过这位害了你姐姐性命的妖魔吗？”
陆恒笑着给出的询问，让小男孩直接愣住了。
“这……”
他呆滞半响，最后惭愧的低下了头，道：“爹爹教训得是，是无忧想得太过天真了。”
“那青竹夫人入魔道多年，杀人炼功无数，害死了诸多生灵，满手血仇……除了那些被她加害的死者及其亲属，世间无人有资格谅解她。”
小男孩喃喃说道。
陆恒赞赏的看着他，笑着道：“无忧能想通这一点，难能可贵。”
“这世间堕入邪道者，总是有各种原因。然而邪道修行，杀人炼法、血食修行，种种魔祟之事恶毒残忍。”
“即便有万种缘由、千般道理，当堕入魔道的那一刻，这些魔修就已经不再是【人】了。”
“若只是心有悔改便可得生路，那被邪魔毒害的那些死者又如何瞑目呢？”
“任何人想要原谅那群杀人如麻的邪魔，都是在践踏曾经被邪魔残杀的无辜生灵。”
“这世间也无人有资格去代表那些死者原谅邪魔……即便修为再高也不行。”
陆恒看着小男孩，叹息道：“身为正道修士的我们，面对这些邪魔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它们灭杀除尽。”
“既是为死者报仇，也是保护生者、防止更多的生灵被这些邪魔祸害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陆恒的叹息感慨中，小艾已经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过来了。
从随身的小绣花包里取出的木桌上，摆放着三菜一汤，热气腾腾。
小艾道：“狼神大人，可以吃饭了。”
陆恒笑着道：“好好好，这就来。”
说着，陆恒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小男孩道：“先吃晚饭吧，说不定我们吃着晚饭，青冥窟的妖邪就登门了。”
第262节 第257章 白骨露于野
驿所之中，营火熊熊，饭菜飘香。
陆恒小艾，以及无忧宛如在家中一般吃着晚饭。
饭桌碗筷一应俱全。
只不过到了最后，陆恒说的妖邪也没有登门拜访。
这间荒野中废弃多年的驿所，依旧冷清空荡。
六年前陆恒初下山时，那行商来往的场面，如今却是不会出现了。
而小男孩吃完了饭，便一直坐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外面的幽幽夜景，似乎期待驰道上出现一只前来报信的狐妖。
只不过这一幕，却始终未曾出现。
直到天光放明，小艾带着他收拾了驿所内的火堆灰烬、准备出行时，青冥窟都没有派人过来。
沈无忧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失落。
站在门口，再次看向了眼前这间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野中的破旧屋子，小男孩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小屋的奇怪之处。
“爹爹，是什么样的人会把屋子建在这种野兽横行的荒野里啊?”
小男孩好奇的问道：“他不怕野兽袭击吗？”
小男孩虽然对外界所知甚少，但也知道这种远离城池的荒野很危险。
陆恒解释道：“此乃驿所，乃是为南来北往的商人旅客们所建的临时屋舍。荒野之中，崎岖难行，如我们这样的旅人夜晚休息时，能够有这样一间破旧的空屋子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小男孩更加好奇了：“可这屋子已经很多年都没人住过了吧……昨夜我们进来时，大门上的蛛网都好密了。”
陆恒叹息一声，道：“曾经这条驰道上，是很热闹的。只是最近这几年没了行商在外行走，这驿所也就渐渐冷清荒废了。”
陆恒的解释，让小男孩微微一怔，有些明白了：“是因为青冥窟的邪魔吗……”
陆恒没有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踏着荒凉的驰道向东面而行。
越往东走、离寒羽山越远，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景象便越荒凉。
驰道边屹立的废弃驿所，多年不曾有人入住。
驮着残破行囊在荒野中独自游荡的巨大驮兽，不知何时与主人分离，背上行囊依旧、但货主却早已消逝。失了目标的驮兽便只能回归荒野，在野地独自生存，变回了曾经的野兽，但背上的沉重行囊却无人为它解下。
还有路边匍匐的累累白骨……那些白骨皆有着相同的特征，行囊包裹衣物完好无损，甚至骨骸上见不到丝毫裂痕伤势，但却莫名的死在了路边。
很显然是邪魔出手，直接吞食了这些活人的血肉魂灵，而非死于路边的野兽口中。
至于路边的野兽……
曾经因为来往行商旅人繁多，而导致驰道两旁潜伏着诸多凶恶野兽，随时准备袭击落单的旅人。
但如今随着驰道荒凉、行商不再，这条驰道两旁已经见不到那些蹲守活人的异兽了。
凶恶的野兽们回到了山中，去捕猎其他猎物，放弃了这永远不会再有食物送上门来的人类驰道。
六年前的陆恒下山时，走在驰道上，一天能见到十数头不同摸样的凶恶异兽蹲在路边的树丛里潜伏。
然而如今在荒凉的驰道上走了两天两夜，却连一只蹲守的异兽都没有见到。
唯一遇见的一头凶兽，还只是一头路过的猛虎。对方自荒野中冲来，追逐一只奔跑的野马穿过驰道，消失在驰道另一侧的森林里。
至于驰道山路过的陆恒等人，这猛虎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完全没有理会、甚至可能没有注意到这荒凉的驰道上又有了活人出现。
如今荒凉惨淡的景象，即便是从未在驰道上行走的小男孩都感受到了凄凉。
他们继续东行，在上岸步行后的第三天夜晚，踏入了城池的界碑范围。
这座城池，名曰召广。巨大的界碑矗立在驰道之上，曾经代表着一城巫祝的危险，震慑妖魔宵小不得靠近。
然而如今界碑之上，却布满了干涸的乌黑血迹，涂抹出一个个凶恶的“死”字，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界碑顶上，更是用人头堆起了一个小小的京观。
那些垒叠在一起的人头，有些已是白骨，有些则刚刚腐烂。恶臭的气味远远飘来，更有苍蝇嗡鸣着缭绕飞行。
如此可怖的景象，看得沈无忧脸色一青，险些吐了出来。
就连陆恒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即便妖魔如何猖狂，但连一城界碑被如此糟蹋都没有巫师理会……看起来，这寒羽山外……最起码在这召广城附近，局势已经很糟糕了啊。
糟糕到巫师们已经没有空闲去做清洗界碑这样的小事了。
继续向前走，大概走了十几里远，他们见到了界碑内的第一个村庄。
村庄坐落在驰道边上不远处，驿所就建在村外。
看得出来，因为靠近毗邻驿所，这个村子曾经还算繁华，房屋建筑并不显得寒酸穷破。
南来北往的行商们入住驿所时，夜晚必定会去村子里找乐子消费。
但如今驿所荒废，村子也同样漆黑无光，见不到丝毫灯火。
陆恒道：“去村子里看看吧。”
路边的驿所早已坍塌，泥墙之内长满杂草，曾经或许发生过争斗，事后也无人来修缮，已经无法入住了。
好在村子距离驰道不远，踏着清冷的月光，一行人朝着那月下荒凉无声的漆黑村子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