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很想笑,但他掐着自己大腿忍住了,板起面孔说道:“你想谈什么?”
“两件事,第一件是在你走后,慕斯为了打发晚上的时间组织了一个故事会,每天聚集到一起吃点心、聊天、讲故事。”
“呃,挺好的,你也加入了吗?”
“嗯,我是为了夜莺。故事会一共有十个人,雪雉也在里面。”临光抬起头来看着罗夏,
“在
雪雉这件事上,博士让我很失望。”
“?”
临光瞪着罗夏:“你用一枚硬币就让她干一整晚活的事情,这让我想起了卡西米尔剥削童工的黑心资本家。”
罗夏熟练的举起双手:“不,我必须为自己做出辩解。首先,雪雉比你大一岁,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不是童工;第二,我也不是黑心资本家,你有看过资本家像我一样穷的吗?”
“那么你是拿对方当种植园的奴隶咯?”
临光的眼神越发危险,罗夏吞了口口水,这回不是克伦威尔,而是罗伯斯庇尔降临他身边了,他实话实话:“你以为我不想给雪雉钱啊,但她从来不收,只是笑着说没事没事。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真的没事,所以把工作推给了她,谁让她那么好说话。但有一次我醒来的时候,看着她揉着肚子帮我批改文件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很快,我就知道她肚子不舒服并非亲戚来了或者有胃病,她仅仅是饥饿罢了。我给她吃的她却不肯接受,我拿着糖硬塞给她,差点让她卡在嗓子眼里。
贫穷让她养成了无法撼动的节俭,她为了科研连伙食费都能省,一天只吃两顿饭,甚至打算变成两日一餐。我尊敬这种疯狂,尽管我无法理解,但我决定做自己能做的。
科研经费我帮不上忙,也无法说服雪雉变成一天三餐,给她钱她也不要,所以我稍稍走了些弯路:首先在反复劝说下,她终于肯接受我给她钱——仅限一枚硬币的话;然后我想办法为她补充营养,借口乳糖不耐受把炼乳硬塞给她,水果和零食也用类似的借口。
如果给的东西太多的话,让她承受受人恩惠的压力,她还会拒绝。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和雪雉搭话,并尝试塞给她一些东西,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她虽然弱气,却是有傲骨的姑娘。”
“我相信,因为我尝试帮助她。”临光露出一抹苦笑,“大概因为我用力过猛,雪雉到现在还躲着我。”
“你看,我就说吧。”
断头台的感觉离罗夏十六世远去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但仅仅过了五秒,罗伯斯庇尔又秽土转生,再度让他看到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铡。
“还有什么事吗,临光?”他惴惴不安的问。
临光低头:“在代替博士值守办公室的时候,我阅读了博士的藏书。首先,我要为自己未通过博士的许可而擅动你的东西道歉。”
罗夏摆摆手:“没什么,书籍的价值就是阅读。没关系,我不介意。”
“但我很介意,因为在你的藏书有些奇怪,我、我觉得有些书籍宣扬了不正确的三观,还有不健全的内容,而且比例高的有些吓人,我……对博士你的心理状态有些担忧。”
“???”
罗夏的眼神十分迷茫,他根本不懂临光说了什么。自从回到罗德岛后,他的阅读来自于凯尔希医生规划的制订内容,循序渐进从小学生级别的通识课本一步步来到大学级别,然后再接触专业知识,阅读凯尔希医生给他订购的杂志《柳叶刀》与《新英格兰》,了解前沿医学理论。
他自己的“课外阅读”就是闭着眼睛随便指向书架的某个方向,张开眼睛让助理爬梯子帮他取下来,有时候干员穿的裙子太短,他还能举起茶杯,绅士的敬这一份不经意间的惊喜。
不管哪一本藏书都带给他熟悉感与亲切感,那些留在不死记忆上的注解,则让罗夏体会到了自己过去的思考和智慧的闪光。他可以理解过去的自己,但在同一个段落进行的第二次注解大不相同。
他选中藏书和临光选中藏书都是概率事件,古典概型忠实的给出了期望,而期望最终也符合事实——看到博士的表情,临光就知道他们俩阅读的藏书没有交集。
“博士没有读过那几本书?”
临光列举了几本书名,罗夏一脸无辜的摊开手,随后从自己办公室里拿出笔记本,女骑士随意翻了两眼,发现博士每天都在做读书笔记,他阅读过的书籍与日期尽罗列在上面。
强烈的羞耻感让女骑士脸红了,她低头为自己的怀疑道歉。博士松了口气,虽然临光还是雅各宾俱乐部的成员,但她的气场已经从山岳派回转到了斐扬派,变得相对温和。
“没什么,”他大度的摆了摆手,“这些小事说清楚就好。”
在耀骑士内心的法庭里,辩论几乎是一边倒的,当戴着假发的法官宣告被告无罪的时候,
临光长舒了一口气,罗夏的坦诚重新赢得了她的信任和尊敬。
她不认识过去的博士,因而把现在的罗夏和过去那位割裂成两个人看待,过去的博士收藏的不良书籍怎么能怪罪到失忆的罗夏身上?
这么一想,临光再无迷茫。她起身告辞,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倒退回来,坐回了椅子上,已经解开衣服第一颗纽扣的罗夏愣住了,他的手在女骑士的注视下缓慢的放到自己膝盖上。
罗夏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临光,女骑士上半身斜长的影子覆盖到他身上,她的马尾和身体轮廓被身后的光芒点亮,正面却藏在背光的阴影里,面部仿佛蒙上了黑色的面纱,唯有耳坠、
胸口与手腕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点缀着一片黑暗。
面对这样的临光,罗夏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过去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过去他也不曾关注对方。一时间,只余下双方的呼吸声交替的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最后,是临光打破了沉默,她从黑暗里现身,跨坐在椅子上,目光灼灼让罗夏低下头去,
幽暗的环境正是异能的发动条件,他不想玷污临光的高洁。
“奇怪,博士为什么要低下头去?”临光问。
“呃,你那么看我的话,我压力有些大。这不是讨厌你的意思,至少在心里我把你当兄……
不,是朋友。”
女骑士用一声轻笑打断了罗夏的话,她的吐息不可思议的跨越漫长的距离,喷薄到罗夏脸上,甘甜而温暖的感觉扩散。
“看了博士的藏书之后,我做了一些研究。”临光说,“然后,我每天都开始做连续的、奇妙的梦,在梦里我处于一片幽暗的森林中,听到其他灵魂和我交谈抑或喃喃自语……我是不是有些问题?”
“不,放轻松,这仅仅是梦罢了。可能是这里的工作和书中的内容结合让你产生了胡思乱想。”罗夏宽慰道,“从明天起你就解放了,我想类似的梦境很快就会消失。嗯,如果你有烦恼可以咨询一下调香师,不过还请把她明天下午的时间留给我。”
临光勉强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抬起头来问:“博士……现在还是单身吗?”
你的话题跳的太快了吧!
罗夏不知道这两个问题有任何逻辑上的联系,他做了个“求解释”的手势,临光说道:“博士比我大了十岁,我想在为事业奋斗的同时,也该为自己的未来规划了。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
相亲与结婚这件事我觉得可以提上日程。”
罗夏面色古怪,他万万没想到回到罗德岛的第一天会被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姑娘催婚。凯尔希医生是不会允许他结婚的,所以他没把临光的话当回事。不过,临光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复往日的硬朗,她羞涩的样子甚至有些可爱,这唤醒了博士心中的欲望,他想更多的感受害羞的临光。
所以,他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说的很有道理,我可以当做你的……谏言?”
“是的,我认为这是我的义务,哪怕博士因此而讨厌我,我也会说出这句话:我认为博士也到了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了。”
“就算你那么说,我也很迷茫啊,我根本不知道和谁去结婚。”
尽责的女骑士没有多想,她说出了心中的预案:“那么,就由我来为博士缩小范围吧。首先,
博士的结婚对象必须是罗德岛的入职人员,以防止外部势力以婚姻为媒介对罗德岛施加影响;”
罗夏点头。
“第二,结婚者本人必须体格强壮,体检测试成绩优秀,处于适格生育的年龄,不是源石病人。”
罗夏点头 X2。
“第三,她必须与博士熟识,两人存在两个以上共同的朋友,才貌兼得,性格强势,做事有调理,能照顾好博士的生活,也能辅助以及督促好博士的工作,并对这段关系足够忠诚;”
罗夏点头 X3。
“第四,她必须掌握独特的、并且用于实战的源石技艺,既能够作战,又能够治疗。能够理解罗德岛的事业,并在必要的时候保护博士的生命安全。”
临光说完之后愣住了,经过四轮条件筛选之后,她产生了正在向博士推销自己的错觉……
也可能让博士产生的错觉。羞耻感让她急切的抬起头来,对上低头微笑的博士。
“不,博士,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罗夏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的,这个人是一位重装干员,掌握着治疗和战斗用的源石技艺,和我有共同的朋友,容貌端丽性格强势,尾巴和头发都很赞,才貌兼得,无论做助理还是做队长都很合适,她确实也在这个年龄。”
博士每多说一条就让临光慌张一分,尽管她没有和博士结婚的意思,但先前的话让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
“杯”的知识不合时宜的在她体内苏醒,浸染她的感官,她不禁想,如果博士产生了误会,
真的向她提出卡西米尔姑娘理应承担起的责任,她应该干脆利落的拒绝,然而……
在不合常理的“然而”变为欢愉的幻想与期待,从加速跳动的心脏出发,说着血管奔涌到全身各处之前,罗夏的微笑把她拉回现实里,不穿冲锋衣的博士在女骑士眼中正在完成职位到性别的转化。
这是一个男人,长得还不错,并且我能够主导他。
她这么想的时候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看到自信的表情浮现在罗夏脸上。男人思考出了答案,她却仍然迷茫,作为骑士真的不像话啊。
“博士,你已经想到结婚对象了吗?”她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
“当然,”罗夏一脸自豪的回答,“你说的这个人是塞雷娅吧。”
临光没能察觉到罗夏在讲笑话,她的大脑一瞬间变成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嘴唇在颤抖,但坚韧的意志仍然让她颇有风度的回答:“塞雷娅……挺好,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非常支持,需要帮助吗?我虽然没有结过婚,但我……”
你能帮我什么忙,门外吹箫助兴吗?!
“停一停,停一停,”罗夏伸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临光,你没看出我在看玩笑吗?”
罗夏没敢抬起头来,但头上紊乱的呼吸告诉他,临光站了起来,越过桌面俯瞰着他的头顶,
距离越来越近,似乎是在研究断头台和五马分尸哪个更适合罗夏十六世的处刑。
“太奇怪了,直到此刻你仍然不肯抬起来看我,我就那么讨人嫌吗?”临光问。
“不,是我怕吓到你。”
罗夏抽出蓝色文件夹,却被一只小麦色的手摁住,轻轻推开,他无法抗衡这股力道,伸手去抓红色文件夹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也被摁住了。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博士,无论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直面它。”
“别闹了,临光,如果你是为了刚才我戏弄你的事情发火,我道歉就是了。其实我的感情问题需要凯尔希医生的批准,如果她不同意,显然我不能……”
“究竟是凯尔希医生的规定,还是博士在拿凯尔希医生当借口?”
罗夏愣了一下,低声回答:“两者皆是。”
“感谢你的坦诚,博士,请原谅我的失控。改天我会再来拜访,把今天尚未解开的疑惑问清楚,它们就像一根根刺扎在我心里,令人寝食难安。”
临光握着罗夏的手慢慢松开,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提起椅子放回原处,门口的声音告诉她,耀骑士离开了。
博士对今晚耀骑士离奇的态度和发言一头雾水,站起来刚准备关上门的时候,一抹灰色的影子闯入他的视野。他小步快跑来到明亮处,这样子他总算能正视新的来访者了。
塞雷娅抱着一摞文件,奇怪的看了眼罗夏说道:“我刚从凯尔希医生那里述职回来,她让我转达你,明天上午九点到她办公室。”
“呃,好的。”
“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发生了什么?”
汐斯塔之行让罗夏把塞雷娅当做可以倾诉的朋友,所以他摸着后脑勺说道:“我有一个朋友……”
“你那个朋友叫诺亚·罗夏,今天晚上和临光有过一场奇怪的谈话,你不知道她为什么来,
问了那些问题,又为什么离开……别那么看着我,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当我带着凯尔希医生的消息来到你这里的时候,不巧的是临光刚关上门,我只好在外面等。”
塞雷娅向后拱了一下,她的尾巴碰到门板发出“蹭”的声音,然后她站直身体告诉罗夏:
“你办公室的门板隔音性太差了。”
“以前的那个不错,但艾丝黛尔的角把它搞坏了,我换的这个新的不如以前那个……”
罗夏说着说着停下了,他看着塞雷娅,好几秒之后才重新说话,变得结结巴巴:“你、你全听到了?”
“是啊。”
“偷听可不好。”
“但你也用我的名字戏弄临光,所以我们扯平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按照临光说的那种苛刻条件,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
“我只是路过,那些属于你隐私的对话不幸的飘进我的耳朵里。”
塞雷娅不仅没生气,反而露出一个微笑,昙花一现般的笑容被罗夏捕捉到,他也不自觉的的笑了起来。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休息了。晚安博士。”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