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父母把她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们要求星极在黑暗中保持静默。一时间,星极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小小的手蜷缩在胸口,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从地下室的最深处传来。
“不……”
在看到原生先知的瞬间,星极发出一声悲痛的呼唤,这三手三脚的怪物与美丽或者浪漫无关,它是天生的邪恶,像是童话里的怪物或者坏女巫。
这并非星极基于外形的偏见,因为原生先知的手脚分离,其中一只手点在星极的额头上,
随之侵入的还有神秘的智慧。
醒来的世界名为泰拉,而梦中的世界名为漫宿,原生先知给予她的正是漫宿的智慧。泰拉世界的每个人一生至少到过一次林地,最优秀的铁匠能够梦到纯白之门,而星象师则能抵达牡鹿之门,直接接受守门的具名者格里比的考验。
“开启这条道路前,必须先开启什么?”
“不曾诞生的女王身在何方?”
星极面对格里比问出的两个问题一脸懵逼,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母亲的臂弯里,
柔软丝滑的丝绸睡衣穿在身上,头发有着沐浴露的清香。
记忆的苏醒唤来强烈的羞耻感,因为在目睹那可怕怪物的瞬间,温热的液体从星极裙下渗出,在两腿之间的地面汇聚成浅滩。她在黑暗里捂住自己的面庞,而母亲似乎理解了她的想法,
宽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它是怪物,面对怪物你表现出这样很正常。”母亲说。
“可是,我们为什么与这样的怪物来往?”星极埋首母亲柔软的胸口,这令她感到安心,
“我们凭自己的力量,凭着预见未来的能力就能够给别人带来幸福。”
“时代已经变了,星象师已经不能为人们带来幸福的预言了。所有的星象师家族都在近代衰退……除了我们,因为我们背弃了星象师的道路,与来自漫宿的怪物订下契约。”
星极鼓起勇气去问原生先知,原生先知对她有着莫大的兴趣,它任性的占据了她的房间,
饶有兴趣的阅读着她的童话绘本,不时就里面的内容发出恶意的嘲弄。星极看了它的身体一眼,
看着它鲜艳的赤红肢体上覆盖的白色脉络,只感觉一阵晕眩。
“尿裤子的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原生先知问。
星极气鼓鼓的回了一句:“我已经不尿裤子了!还有,你和我们家签订契约是什么阴谋?”
原生先知哑然失笑:“人类的幼体和成年体在智力上差距有点大,如果是你的父母和祖先,
哪怕他们心里对我咒骂一万句,在表面上仍然会笑脸相迎。不过,我喜欢你的诚实,毕竟物以稀为贵。”
“不许小看我!或许我现在还不如你,但我将来一定比你强!”
“那么在此之前,你先听我说。”原生先知的肢体指向紧闭的窗帘,
“你可曾亲眼看过星空?”
“没有,爸爸妈妈说要在我有资格的时候……”
“抬头看位于头顶之物是人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哪怕颈椎病人也一样。关于你的问题,在你看到星空之后就能得到解答。”
星极拖着天文望远镜将信将疑的来到窗边,她的手颤抖着,因未知而恐惧。但这个年龄的孩子还不懂得敬畏恐惧,因而她的好奇心凌驾于恐惧之上,打开窗帘,犹如打开一道门关。
“骗人的吧。”她喃喃的说。
在她的观测里,星空并不璀璨,浅黄色的云雾为夜晚涂抹了压抑的一笔。只有最明亮的星辰所散发的冷淡光芒能够突破云雾的封锁,传达给她孤独的感觉。
这是星辰的孤独,夜晚的孤独,亦是星象师的孤独。
“数百年以来,源石于泰拉像是双刃剑那般,一刃让世界焕发新生,一刃让世界饱受伤痛。”
原生先知说,“这是你们关于世界的看法,然而在我看来,源石是泰拉世界终结的号角……
好吧,你也听不懂这个,小姑娘。我就用你那可爱的小脑袋能够听懂的方式解释吧。星象师通过观测星星,从而得到某些知识。人们从你们这里用钞票购买知识,你们家又拿着这些钞票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有一天换七次一个月都不重样的漂亮衣服,每一件都相当于普通家庭辛苦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你和你妹妹享受的食材虽说不是最顶级的,但 95%的泰拉众生一生都没法吃一次;你睡的床铺来自龙门,帐幔来自炎国,天鹅绒被子产自乌萨斯,瓷器来自东国,黑曜石饰品来自汐斯塔,油画挂画来自莱塔尼亚,你的天文器具来自维多利亚,而教授你识字读书的先生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一级讲师。
你不曾留意这些东西,你天生拥有一切,并且认为自己理应拥有一切。但这些东西都是靠金钱来维持的,而金钱来自于你们家的客户,客户需求的又是你们家密不外传的知识。
想想看,如果有那么一天,大气层里的源石颗粒切断你们与星辰的感应,光污染与大气污染让你们的直接观测变得困难,知识无法取得,自然无法转化成金钱,你们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星极反驳道:“就算没有这些,只要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我们就变得十分幸福了!”
“现在的你可以这样说,是因为你没有直面过生活的另一面,通过劳动赚取金钱的那一面。
你不事生产,所以才能清高,才能把生活想的那么简单。与我订下契约的你的祖先,你的父母都不那么想。
看着周围星象师家族的衰落,他们心生恐惧。而我呢,想要在泰拉世界出版我的书籍,散播我的理论与研究……漫宿世界太无聊了,还是这里有意思。所以我和你的祖先一拍即合,我来负责提供知识,而你们家则负责把我的知识包装成星象学的研究向客户售卖。”
“骗人是不对的!”
“然而你的祖先,你的家族历代和我打过交道的成员都选择以谎言维系自家的繁荣。倒不如说,谎言是世界的一部分,是任何懂得趋利避害的生物所犯下的第一条罪行。小姑娘,星空并不美丽,你的富裕生活,你的骄傲与荣誉都建立在谎言之上,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论道德?
何况,你竟然和一位漫宿生物谈道德?”
原生先知的嘴炮堵住了星极所有话语,她气的跺脚哭了起来,怪物发出一声人类似的叹息,
分离了一只手臂把玩具锡兵递给她。星极把锡兵拽在手里,那时候暗自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家族摆脱对这只怪物的依赖,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繁荣。
家族背负的秘密让星极迅速成熟起来,冬天到来,云雀死去,转眼又是一片春意盎然。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让伏在同一个案头办公,使用同一种墨水勾勒星图,从同一个窗户中看到同样的森林风光的小姑娘,迅速成长为温婉的淑女。
星极践行了自己的誓言,她接管自己和妹妹的人生,努力观测着姐妹俩星辰的轨迹,做出最有利的安排。尽管她给予的答案不能帮助客户 100%的解决问题,尽管她家族的声望开始跌落,
收入开始减少,但她真诚的态度和发自内心的善意让她在业界享有盛誉。
她自己也十分满足,她的事业没有牺牲自己的良心……直到她和她的妹妹相继感染源石病。
这些年星极的天空时而晴朗时而阴沉,她对命运的解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终是有迹可循,
但这次她们姐妹俩的源石病除外。她在事发之前没有读到一丁点的预兆,她偏巧又用家当投资了一个项目,手头的流动资金很少,让她和妹妹更显得窘迫。这击碎了她的骄傲与信心。
“看吧,最后和你的历代先祖一样,你最后还是要依赖我。
“原生先知在这时候降临,
“喂,
别那么快绝望,我还指望多享受一会儿你那闹剧般的人生。你可以去一个叫罗德岛的地方,那里可以治好你和你妹妹的病。”
“罗德岛?”
“嗯嗯,是一个小型医疗组织,不过学术水平很高,里面尽是友善之人……你的表情很僵硬啊,信不信在你,我只是看到了你在那个组织的未来而已。我想,你没得选吧,你妹妹的病恶化的很快,再不走就晚咯。”
星极别无他法,只能相信原生先知的指引来到罗德岛。尽管她很富有,治疗费用还是慢慢榨空了她的钱包,毕竟她大部分钱扔在项目里,又要支付两个病情严重的源石病人的治疗费用,
而家族里又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只能支援她们一部分。
尽管可以赊账,但骄傲不允许她那么做。星象师在博士那里出卖了武力,又在凯尔希医生那里出卖了神秘,仅仅把原生先知攥在自己手中。只要有原生先知,她就是罗德岛不可或缺的星象师、神秘学顾问,她和妹妹的生活都有保障。
而对外,她宣称是因她骄傲的星象学对源石病无所知觉受到打击,因而在罗德岛疗养精神创伤,这个借口合情合理,所有人都相信她。漂亮又和气的星极怎么可能骗人呢?
生活让星极做出了和家人们同样的选择,每一次借助怪物的力量后,看到妹妹元气的表情,
看到博士伸出的友谊之手都让她感觉良心不安。她立誓不帮助博士攀登漫宿这座塔,不仅因为塔中尽是污染心智的邪恶,也是提醒自己,不要沉浸于漫宿生物带来的便利。
然而有些事她没得选,例如此刻。星极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召唤了原生先知,后者在落地五秒之后站了起来,另一个“星极”出现在正主的视野里:笑容迷人,亲切温婉,富有教养,就连身上的香水味都一模一样。
星极厌恶的皱起眉头,这只原生先知对醒时世界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甚至给自己起了简单好记的名字“露西”。只要这怪物愿意,它可以幻化成见过的任何人并很难看出破绽。
从小时候开始,这只怪物时常会幻化成星极的模样去找她的母亲与妹妹玩耍,星极的家人并不能分辨他们抱着的小姑娘是本体抑或怪物的幻化。于是,露西顶着星极的模样干了不少坏事,然后躲在暗处欣赏星极善后时一脸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为乐。
在星极开口之前,原生先知的手指虚点了眼前的地面,存乎想象的事物在现实里构建。转眼之间,它就坐在博士办公室同款沙发的椅背上,翘着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星极,眼神中充满鲜红的欲望。
“你能不能不要变成我的样子,”星极厌恶的皱起眉头,“这比你的本体还要让我恶心。”
“我这是为了你考虑啊,小姑娘。等解决了你的问题后,我还要在罗德岛散散步。”
“你疯了?!”
露西坦然回答:
“我没疯,因为我‘看’到你将要提出的问题是‘我该如何阻止博士向着漫宿更高处进发’,而我的提案你并不乐意。正好我对那个男人有些兴趣,只好自我牺牲顶着你的形象去亲自实现计划咯。”
“不要当谜语人!”
“好吧,我慢慢解释。你的设想大概是某种强硬阻止那个男人,但是不行。就算他本人被你睡服,推动着他前进的幕后黑手们也不会就此罢手。”
“凯尔希医生?”
怪物点点头:
“那个人只是几股推力之一,你应该能看得出来,罗德岛这艘陆行舰到处都是不合常理的地方。”
“最不合理的地方是博士的办公室。”
“对,那是因为这艘陆行舰还停留在图纸上的时候,设计者就考虑对抗着未被泰拉所知的某种东西……不谈这个,登塔的王子殿下虽然还未被司辰留意,但具名者们已经先行一步给予他加护:挽歌儿给予他前往漫宿的指引,她令他身体沉默,心却可以在漫宿发声;
剧痛老母在他手臂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以此开启门关,以此获得对抗幻觉的加护;
秘史之司辰浪漫旅人的未知具名者扰乱那个男人的命运,他的过去破碎,而未来扑朔迷离,
只有具名者级别的半神和启之长生者可以一窥天机。
提问,我的性相是什么?”
星极回答:“杯与蛾。”
“是的,所以这件事在我的本职领域无能为力。
“顶着星极外表的怪物从沙发跳了下来,拍
拍正主的肩膀,“正因为如此,你所希冀的事情只能由你来完成。”
星极拍开了原生先知的手,当她感觉到对方手背的触感和她一模一样的时候,她的厌恶之色更重了。
“博士认准了某件事就很难动摇。”星极说。
原生先知手中具现水晶杯,殷红如血的酒水灌注其中。它轻轻摇晃着酒杯,赤红的水面动荡,它迈开脚步绕着星极旋转,星辰的轨迹从它的脚下出发,让地板映出浩瀚星光。
“‘很难’不代表‘不可能’,只要登塔的王子还有一颗凡人之心,他就可以被诱惑、被侵蚀、被束缚。”露西舔了舔嘴唇,“说说看,他是为了什么而登塔?”
星极回答:“他是为了追逐沉睡的干员,一位代号幽灵鲨的深海猎人而选择踏入漫宿。”
原生先知嫌弃的撇撇嘴:“没出息的。”
“博士为了干员挺身而出,违背自己的原则,直面自己的恐惧根源。这未必称得上帅气,
但‘没出息’说的也太过分了!”
“哦,为那个男人辩护的小姑娘有些帅气呢。”
“我和博士是朋友,我应该为朋友的名誉辩护!”
“可惜,在这件事里朋友什么都做不到。幽灵鲨是一位深海猎人,是对抗蠕虫,保护泰拉世界的守护者中的一员。罗德岛把如此重要的人物纳入手中并不奇怪。那个男人和幽灵鲨很好吗?”
星极摇摇头:
“幽灵鲨小姐的精神不太好,她的武器也挺吓人的。再加上她喜欢独处,所以和博士的关系很一般。”
“有人为会关系很一般的人赴汤蹈火吗?我想,那位幽灵鲨小姐一定牵扯出更深层次的理由,才引得那个男人跟随其登塔。”
“更深层次的理由?”
“名誉与自尊?”
星极回答:
“博士不大在乎这个,被干员压在下面的时候也是乐呵呵的,也能和难以相处的干员增进友谊。”
“力量与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