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迷和恐惧的交织里,她开始回忆,回忆自己并不长久的人生里最为重要的东西:先是万贯家财,然后是财富带来的欢声笑语,之后是她的家人们,年迈的老骑士,不爽的玛恩纳,
令人羡慕的临光,亲如姐妹的玛莉娅……最后,她看到了自己在骑士竞技比赛上奋力厮杀的模样。
临光家族先后有两位成员参加骑士竞技,人们记住了耀骑士,却忘了以鞭刃之名参赛,倒在特别锦标赛十六强的失败者。那是个阴沉的天气,在一边倒的装备劣势下,敌人摧毁了她的左手和武器,连带着摧毁了她的尊严。
观众们毫无怜悯,胜利者享受所有的欢呼,而失败者则要迎接所有的恶意,有单纯崇拜强者而凌辱弱者的小市民,有被诱盘而一无所有的赌狗。
失败的女骑士低着头始终看着地面,哪怕明白骑士竞技就是这种东西,在输掉的时候,想哭的屈辱感仍然在心头萦绕。她哭了,还是把泪水止在眼眶里?就连她的回忆也无法给予确切答案,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人生因此而改变了。
在被淘汰之后,佐菲娅的左手落下伤病,她已经无法自如的挥舞她那柄链剑。心灰意冷的她拿着比赛奖金做起生意,过上了富足的生活,物质的享受足以让她忘记昔日的阴影,她把武器换到右手从新开始。
真的忘记了吗?
这是她从不敢细想的问题,那段记忆是可怖的怪兽,一直在人生的赛道上追逐着她。她跑啊跑啊,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被追上的结果。
现在,博士却让这头怪兽吞噬了她。
如果我能够更加理性的审视骑士竞技背后的黑暗,不会为了证明临光家的荣誉去参加毫无荣誉可言的小丑表演……
如果我能更加圆滑的处理和企业的关系,筹备更多资金改善自己的装备,就能够再进一步……
如果我有玛嘉烈的才能,即便在不公平的对决里也能碾压对手,毫无争议的夺取最后的胜利。
纷乱的念头席卷佐菲娅的脑海,被刻意忽略的事实呈现在她面前:她是临光家族的一员,
却不是临光。那束耀眼的光芒属于老骑士,属于玛恩纳,属于玛嘉烈,也可能属于玛莉娅,却不可能属于她。
如果我是临光多好啊。
佐菲娅开始幻想,如果她有临光的才能,夺取特锦赛的冠军成为耀骑士,一个不姓临光的临光凯旋归来,既能享受胜利者的荣耀,又不必因为耀骑士的胜利而让家族受到报复。那样那位老英雄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临光家族不会支离破碎。
玛恩纳不必舍弃自己的尊严去当个社畜,他不是那块材料,就算进入企业工作,一辈子也只是个 996 的底层员工;
玛嘉烈不必成为骑士,她只需要安静读书做文学少女就好,那样她可以收获普通的幸福,
而不必在外面颠沛流离,背负污名;
玛莉娅将和姐姐一样幸福,自由的钻研机械工程,而不必为了骑士协会反复施加的压力而考虑放弃自己的梦想,走上姐姐的老路。
美好的幻影在佐菲娅面前跳舞,她笑啊跳啊,好似回到了童年时光,而当一曲结束,幻影们退场的时候,她的视野重新回到黑暗里,只余下博士眼眸里的光亮。
博士身上的黑影像是墨水滴落在水中,而开始变换不定的扩散,很快,经过定型、塑型与上色的步骤,耀骑士临光出现在佐菲娅眼中,对她微笑,向她伸手。
博士是一面镜子,他映出的耀骑士临光混合了临光的源石技艺与盔甲,而藏在其中的人物却是佐菲娅。看到幻想的自己,佐菲娅的左手剧烈的疼痛起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最执着的东西。
她伸手去触碰镜中的耀骑士,手指却穿过耀骑士的虚影。她拼命的去拥抱虚影,抓取虚影,
但耀骑士始终是停留在那里,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在现实里,佐菲娅低下头,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又在胸口黑色的布料上扩散为湿润的痕迹。
博士抽出餐巾纸,为佐菲娅轻轻擦拭,把揉皱的纸团丢进垃圾桶里。他已经了解了佐菲娅埋藏在心底最渴望的东西,也冷静的理解,佐菲娅永远都无法成为骑士,她的欲望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某种替代方案来缓解。
博士很快想到了教官的职位,或许亲手培育学员,能够弥补佐菲娅无法成为耀骑士的部分遗憾,但具体的效果要等到她实际加入岗位之后再说。眼下,他需要编织一段合理的记忆,来让佐菲娅继续在罗德岛的考察之旅。
于是,他伸手捧住佐菲娅的脸颊,后者柔弱无骨的歪在沙发上。某种念头突然划过博士的脑海,他问道:“你结婚了吗?”
“没有。”
“男友或者情人呢?”
“没有。”
这有点出乎博士的预料,但他收获的不是喜悦,而是索然无味。或许是为了增加一些乐趣,
他抚摸着对方的面庞说道:
“你曾经有个很爱的人,你对那个人的爱已经超越了当前道德允许的范围。”
佐菲娅困惑的说道:“有……那么一个人?”
“是啊,有一个你一直憧憬的存在,自从你第一次见到她开始,情愫的种子便悄然种下,
当她在赛场上闪耀的时候,你爱上了她。
这段恋情是不被允许的,你深埋心底,而她被流放,所以你未能说出的爱便给予了她的妹妹,想要在妹妹身上重现姐姐的荣光。
当知道临光有了意中人的时候,你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经历过九年前失败的你,又有什么能让你沉沦更深呢?你终究还是振作起来,决定来到罗德岛。了结这段感情。
然而在这里,禁忌的种子却开始萌发,一边是你最深爱的人,一边却是你在体检表上见过的最惊人的数据。你深爱着临光,但临光不再是唯一的选择,或许,这是一段双重背叛的开始,
你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临光……尽管你装作一无所知。”
博士的温言细语把佐菲娅送回现实里,佐菲娅发觉自己眼角残留着泪水,而她手里多了一个剥皮的洋葱,刺激的味道让她泪水涟涟。
她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困惑的说道:“我怎么会剥洋葱?”
“咦,是洋葱味刺激过头导致短期失忆吗?”博士有些担心的看着佐菲娅,
“我想招待佐菲
娅女士你吃水果,结果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洋葱。这东西是我的宵夜,你偶尔会生吃,但佐菲娅女士大概没吃过吧,真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这也算别开生面的一次体验。”佐菲娅摆摆手,“老实说,罗德岛是不是有经济困难?”
“是的……虽然我不想承认。”
“承认又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佐菲娅的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如果你有和我们成为一家人的心思,就该把一切坦诚。”
“你说的是。”
“情况我听临光说过,我也亲眼看过。罗德岛虽然体量小,却还算有良心的企业,你们在救济的事业上比那些大企业好多了,但在这种糟糕的时代,有良心几乎就代表贫穷。”
佐菲娅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她从腰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来:
“这是卡西米尔金棕银行
贵宾信用卡的附属卡,额度上限很高,拿去用吧。”
“这我不能收。”
“拿着!”
佐菲娅用上命令的语气,她伸手抓住罗夏的手说:
“这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你和临光
都很在乎他们,对吗?”
“嗯。”
“但是,你也不能削减自己的伙食。你在罗德岛是挑大梁的角色,罗德岛的人需要你,临光也需要你。就吃这些东西,你迟早把自己送进病房里。”
“那就恭敬不如……”
看着博士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手,佐菲娅飞快的把自己的手从男人手背上挪开,同时心跳又一次加速。
她在心里责备自己:佐菲娅啊佐菲娅,你喜欢的可是玛嘉烈,现在对玛嘉烈的意中人发什么春!
佐菲娅急急忙忙起身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待的太久会被人说闲话的。”
“确实,我送你吧。”
博士把佐菲娅送到门口,佐菲娅打开门,正要敲门的临光硬生生把拳头停在半空,看起来倒像是要锤佐菲娅一样。
佐菲娅后退一步撞到博士身上,她一个踉跄被博士伸手扶住。她飞快的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退这一步,落到临光眼里岂不是心虚的表现?
而在临光眼里,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残留着哭泣痕迹的姑妈从夜晚十一点的博士办公室出来,本就十分可疑。而姑妈后退一步的举动几乎坐实了这桩罪行。
先是惊蛰,又是姑妈,你就那么喜欢在我面前表达对金发兼大尾巴的女性的偏爱吗?!临光想雷雨在临光脸庞上酝酿,佐菲娅的情绪像是出轨的太太和被原配抓奸的小三混杂在一起。
她勉强笑道:“真巧,我和博士谈了许多你的问题,这时候你就来了。”
临光平静的回答:“有什么事需要背着我来谈吗,姑妈,貌似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们当然是一家人,但你的意中人未来也是临光家的一份子,所以不必把他排除在外。”
临光根本没听姑妈的解释,她嫉妒的视线越过两人的身影,看到垃圾桶里揉皱的纸团。如果这是一场足球比赛,那么那些纸团就仿佛下半场补时攻入的进球,是对对手和对手球迷的致命一击,现在也是对临光的致命一击。
临光涨红了脸庞,她压抑着恼怒说道:“别告诉我那些纸团是你们吃洋葱流泪用掉的!”
博士摊手回答“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这就是事实。”
“下次骗我的时候记得找个好理由。”
“如果我有心要骗你,会提到洋葱这种难以置信的理由吗?”
临光摇了摇头,她转身离开,佐菲娅急忙追了上去,低声解释着什么。博士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他把剩下的洋葱丢进垃圾桶,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说,让我躲在你的卧室里看渣男骗人的戏码是什么意思?”
红发女郎从博士卧室里走出,一脸不爽的看着他。一开始博士提出邀请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想睡她,差点把他打一顿,但后来,博士总冰淇淋份额让她在非工作时间在暗中保护他一会儿,以防止佐菲娅察觉到他的幻术后暴起伤人。
史尔特尔坐在佐菲娅刚才的位置,但她与博士之间横亘着她的武器。博士不以为意的说道:
“反正有冰淇淋吃,做什么活其实都一样吧。”
“但我讨厌你的话,可不会接这个活。”史尔特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不代表我喜欢你,不要想着在冰淇淋上和我讨价还价。”
博士不明白史尔特尔对冰淇淋的执着,但他很乐意用冰淇淋雇佣她。他打开冰箱拿出冰淇淋,解开包装纸,服务一步到位递到史尔特尔嘴边,后者张嘴含住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护国公
韦兰上尉身死,他带领的队伍全灭的消息通过秘密渠道很快穿回维多利亚。特雷西斯带着难过的面具接手了韦兰上尉训练出的军队,在之前的平叛战争里,这支新模范军小试身手,把维多利亚叛乱地方的民兵打的溃不成军。
曼彻斯特、莱斯特、切尔西、托特纳姆、阿森纳、利物浦、西汉姆、埃弗顿等二十个重要城邦在伦蒂尼姆水晶宫齐聚,宣誓对维多利亚虚位的王座效忠。特雷西斯也借此清洗了议会,
在摄政王的头衔之外又多了“护国公”的称号。
新鲜出炉的护国公下一步战略是玻利瓦尔,在之前列强的代理人战争里,莱塔尼亚扶植的势力最终胜出成为政治实体,但这个国家实际上也一分为三:亲莱塔尼亚势力控制的部分;所谓民选议会构建的合法政府;还有反抗前两者的游击队。
亲莱塔尼亚势力出卖国家利益,合法烝腐腐败横行且与哥伦比亚暗通曲款,而游击队甚至连大型移动城邦都没有,只能依靠团结怨恨卖国贼与贪污犯的不同派别的人士才能维持集体。
对于特雷西斯个人而言,罗德岛是一个隐患,这个组织可能是所有想干掉他的组织里最有决心,也最神秘莫测的一个。但对于维多利亚而言,罗德岛在所有敌人里连前一百名都排不到,
罗德岛是如此弱小,根本不值得维多利亚投下目光。
维多利亚的敌人是所有想要挑战它世界地位的人,现在具体是乌萨斯,莱塔尼亚和哥伦比亚,在玻利瓦尔这块地区如果经略得当,一次能够削弱两个竞争对手……或者制造一个针对维多利亚的联盟。
这对特雷西斯来说是充满风险但别具诱惑的选项。他认为,司辰交付给他的天命与他个人的权力欲是重合的,只有压制了世界上所有国家,构筑维多利亚的霸权之后,他才能针对泰拉整体施加针对蠕虫的政策。
在司辰派遣来的三位长生者里,最反对他的韦兰上尉已经死去,特雷西斯也接手了铸之长生者的遗产。司辰们并没有派遣新的长生者前来的意思,这等于特雷西斯少了一块钳制。
总体来看,韦兰上尉的离世对特雷西斯来说利大于弊,尽管心中窃喜,但表面上他还是一副被悲伤淹没的样子,对回来的日记作者说道:
“你们不该鲁莽行动的,对付罗德岛,借助维多
利亚的体量你们能够轻易取胜。”
“罗德岛不会闯进维多利亚的势力范围里,”日记作者说,“这一次出行倒也不算完全的失败,我的人混进了罗德岛,他目前级别不高,只能告诉我罗德岛大概的动向。”
“如果你是指罗德岛在擎天城站稳脚跟,以及准备前往谢拉格,那么我已经知道了。”
“你的情报落后了一个版本,实际上,他们已经出发了。并且在临近出发之前,一位临光家族的卡西米尔骑士登舰,登记的理由是寻亲访友,但其中的缘由恐怕更加耐人寻味。”
“卡西米尔骑士已经过时了,如果死剩种和死剩种联手,倒是有趣的选择。”
“即便如此,我还是失败了。作为反思,我会留在这里,首先把伦蒂尼姆的感染者全部‘净化’掉。”日记作者说。
“我没有反对意见,如果需要我可以借调人手。”
日记作者点点头,他的身影碎成一片一片。特雷西斯睁开眼睛,在外人眼里他只是小憩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