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会?
安洁莉娜犹豫了一下,她不是每夜都出去做黑暗骑士,但在龙门明面的秩序龙门近卫局和暗面的秩序鼠王之外,还需要第三方势力来主持公道——
显然,无论是魏长官还是帮派分子都对感染者的死活不感兴趣,随着切尔诺伯格难民的涌入,龙门的普通人和感染者之间的矛盾正在激化。
公义并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它是一种引入现实复杂变量的实践,并随着时间不断偏移和修正。它不存在捷径,甚至许多为公义而战的人奋斗一生后,发觉自己用全部的人生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看似终点又回到起点。
安心院安洁莉娜短短十七年的人生还不足以参透这些奥秘,她也不去思考这些,她只知道如果人人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那么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还会在世界各地不断上演。
变成感染者的那段岁月让安洁莉娜吃尽了苦头,一个娇弱的女高中生突然变成了被社会排斥的边缘人物,甚至连存在都被否定。她必须学会伪装、欺骗与生存,尝试开发不熟练的源石技艺。
病情让她的身心饱受煎熬,人在得病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寻求家人的依靠,可她能依靠谁呢?
如果她贸然回到家人朋友身边,害得他们也感染了源石病,害得他们作为源石病同情者被公众排斥……想到那种可怕的后果,她只能离开,隐姓埋名。
孤独折磨着安洁莉娜,让原本就开朗的她在荒野里变得更加开朗,每天都在自言自语,强颜欢笑;她原本平视着周围熟悉的风景,低头阅读那些少女风格的消遣品,而在荒野之中夜晚一片漆黑,她只能仰望星空。
星空无法带给少女以哲学家般的启迪,她只是在清冷的光辉里挖掘虚幻的希望,排遣一些寂寞。每晚在入睡之前,安洁莉娜都会用驱虫药物在睡袋周围画一个圈,然后小心谨慎的闭上眼睛,不一会警惕不安的睁开,火堆带给她安全感,她又缓缓闭上眼睛,进入甜美的梦中。
在梦里,有正义的英雄从天而降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然而每天醒来的时候,她只感受到露水冰凉并在阳光下转瞬即逝,她只看到了熄灭的火堆,以及晶莹的眼泪滴落到手背上。
哭泣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当安洁莉娜意识到她的英雄永远不会来之后,她便擦干眼泪,决定成为自己以及她人的英雄。
很难说安洁莉娜的信念源头是来自冲动、高尚还是中二幻想,但她思想碰撞的火花固定在脑海并转为为目标。确立目标不算困难,但实践却需要鼓足巨大的勇气。好在安洁莉娜拥有天赐之福般的源石技艺,好在她单纯而幼稚,还没被社会的烂泥坑黏住腿脚,所以她从目标转化为实践的速度比许多大人都要快。
信使小姐仅仅是看到有人在呼唤公义,而她恰好有这个能力,所以她向着这条荒芜的大道迈出第一步,第二步……黑暗骑士崛起,在黑夜中裹挟着桃红色的光粒,给予犯罪者以制裁。
不过,安洁莉娜也有暂时退缩的理由:在一次行动中,她发现龙门一位受民众欢迎的正义英雄检察官成为了犯罪分子。为了避免龙门民众对公众英雄的信仰遭受打击,变成道德沦丧之地,她不仅制裁了那位检察官,还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陈警官,主动牺牲把检察官犯下的罪行一起扛了下来。
陈 sir 答应在控制局势之后一定还她一个清白。在此之前黑暗骑士已经不再适合出现在龙门了。
安洁莉娜审时度势,在几秒之间做出了决定,她对慕斯说:“好啊,算我一个。”
信使小姐不知道自己的退缩是对是错,但至少现在她可以享受一段闲暇的生活了。
“我也想加入你们,尽管你们未必会喜欢我的故事。”临光说。
安洁莉娜和慕斯诧异的看了耀骑士一眼,临光苦笑着说道:
“如果你们觉得我碍事的话……”
安洁莉娜摆了摆手:
“不,该怎么说,我们只是有点吃惊,临光你实际的行动和我们想象的你完全不一样。”
“想象和实际往往差别很大,单凭粗浅的印象看人可不太好。”
“没关系的,临光小姐。”慕斯小声说道,“我们欢迎你,并会努力克服年龄带来的鸿沟。
我认为故事带来的共鸣能让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联系在一起。”
临光点点头:
“我同意你的看法,书写是一门对抗时间的行业,一部小说,一部传记,应该是让阅读者放缓自己的步调,沉下心来感受的东西,而不是让故事本身与时间一起变得支离破碎,甚至想要加速时间。”
她又指了指自己:
“但我有一点异议,你们关于我的年龄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十六岁离开骑士团漂泊,五年之后和闪灵和夜莺一起来到罗德岛,今年才二十一岁。”
慕斯惊奇起来:“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和博士一样大。”
安洁莉娜想要拦住慕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临光嘴角抽动一下说道:
“博士他应该有三十
二了吧。”
信使小姐尬笑道:
“三十一岁,啊哈哈,这个不是重点。慕斯想说你成熟稳重像个大人一样,
你看我,总是冒冒失失的,别人就把我当孩子。”
“安洁莉娜你不必缓和气氛,我没有生气。你说那么多反而令人在意起来。
“临光看了眼慕
斯,“我能带个人吗?”
慕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之前的冒犯表示歉意,然后问道:“谁?”
“丽兹,我是说夜莺。闪灵离开以后是我在照顾她。白天还好,晚上我不能舍弃她去你们那里参加故事会活动。而且她太怕生,能算朋友的博士和闪灵还离开了,整个人闷在房间里像只小鸟,又被关在鸟笼里。
我十分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她必须参与社交活动,尽可能和别人多交流,这是我能想到的改善她精神面貌的方法。”
“有没有试过去找调香师?”慕斯问,
“她负责博士的精神治疗,并且效果还不错的样子。”
临光叹了口气:“唉,调香师能治愈的是博士的疲惫或者改善夜魔那样的精神分裂,夜莺她……夜莺她有过一段很悲惨的经历,这给她带来了永久性的残疾,这是调香师治不好的。
她和博士有些类似,都不需要回想起过去的记忆,而是专注保持现在人格的稳定,发挥由身体记忆的知识与能力即可。这么讲有些残酷,但这是为了他们好,只有忘却,他们才能迈步向前。”
“我认为恰恰相反,”安洁莉娜摇摇头,
“忘却是一种逃避。”
耀骑士用不符合年龄,但符合经历的沧桑眼神看着信使小姐:
“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那
么想。好了,无论想法如何,我恳请你们帮忙,哪怕只是为了让夜莺开心一点,让她从空虚的生活里稍微喘一口气,获得活着的真实感觉。我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
安洁莉娜与慕斯对视一眼,笑着说道:“帮助同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但是,信使小姐心里却没有那么乐观,使徒三人组个个都是难以接近的人物,理由又不尽相同:临光是因为光环,闪灵是因为沉默,而夜莺则是因为空虚。
安洁莉娜不禁回想起她第一次和夜莺接触的场景: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她给罗夏送信件的时候被对方托付给夜莺带去礼物,罗夏的语气是那么轻柔,表情又有些哀伤,仿佛最后的骑士守护亡国的公主。
安洁莉娜好奇也小小的嫉妒着那个神秘的萨卡兹姑娘,当她找到宿舍的时候,看到一朵娇艳的白玫瑰:洛丽塔风格的白色丝绸长裙是纯白的花瓣,在阳光下变得波光粼粼的金发则是金色的花蕊。
听到声响夜莺回过头来,安洁莉娜看到了夜莺无暇的面庞,纯洁的表情,青色的双眸清澈,
嘴唇娇艳欲滴。夜莺苍白的脸颊有两团惹人怜爱的红晕,说明这个姑娘曾有过一段幽闭的生活,
如今身体在逐渐恢复健康。
信使小姐想起了童话里的公主,同样的美丽、无辜、娇艳、惹人怜爱,还有一段被幽闭的时光。她举起了手中的东西扬了扬:“我是来送东西的,是罗夏……是博士送给你的。”
“谢谢。”
夜莺的声音轻柔,冷漠或者热情都没有藏在其中,她只看了安洁莉娜一眼,就继续盯着她面前的画架。
安洁莉娜走进房间,绕到夜莺的背后,看到让萨卡兹姑娘专注万分的是一只琉璃色的鸟儿,
它立在鸟笼里望着外面的天空。恍惚间,安洁莉娜感觉这只鸟儿从画纸上飞出,飞向天空,等她定下心神的时候,孤独与空虚萦绕在她的心灵中。
“是一幅很好的画。”信使小姐低声说,
“让人感受强烈,真厉害啊。”
“这只琉璃色的鸟儿时常会飞进来和我聊天,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变成它的样子,在天地之间自由的飞翔。”
夜莺浮现向往的神色,她的指尖触碰画上的琉璃之鸟,她的手指有着近乎透明的质感,阳光之下,画架上的琉璃之鸟与触碰画作的人都如梦似幻。安洁莉娜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住了,梦中的琉璃鸟在天空之中自由翱翔,现实中的琉璃鸟却被囚禁在鸟笼里。
片刻之后,夜莺抬起头来,窗棂十字的倒影映在她青色的眼眸里,化作阴翳;十字的倒影也映在她的金色的长发和洁白的长裙上,化作牢笼。
“还有什么事吗?”夜莺轻声问。
心塞的安洁莉娜几乎用落荒而逃的方式离开了夜莺的房间,她下意识的跑回罗夏办公室里。
罗夏给了她倒了一杯水,苦笑着说:
“我第一次与夜莺接触的时候也是逃回来的,萦绕她的空虚、悲伤和对自由的渴望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如果再不逃掉,仿佛自己的心灵就会和那只琉璃之鸟一起被关住。”
安洁莉娜拼命点头,待她稍微喘了口气后,罗夏接着说道:“那样美丽的人却精致而易碎,
看的出来她十分痛苦。阿米娅说这只小鸟是夜莺心的映射,可怜的萨卡兹姑娘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影。
现在她的灵魂像那只琉璃之鸟一样渴求自由,而肉体却因为恐惧重复过去,拼命加固着牢笼。她失去了记忆,压抑了自我,因而失去了活着的实感。
这带来了空虚,空虚又带来了痛苦。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希望汇聚光芒的琉璃之鸟,去向早已无人知晓。”
察觉到安洁莉娜诡异的眼神,罗夏抬起头来难为情的说道:
“别那么看我......任谁都渴望
保护美丽而易碎之物,不是吗?”
“但是,凭这种肤浅的感情不可能让你深入了解夜莺的内心,观察那个姑娘的行为,说出刚才那一连串的话。”信使小姐盯着博士的眼睛,
“罗夏,你也是琉璃之鸟吗?”
安洁莉娜永远不会忘记,有一瞬间罗夏眼眸低垂,表情和气质趋同于夜莺。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回答:
“我应该给夜莺找点事做,实现了自我价值,取回了活着的实感后,渴望飞向天空的琉璃之鸟应该能够回到地面上吧。”
回忆戛然而止,比起几个月前她和罗夏的对话里所提到的萨卡兹姑娘,如今的夜莺能够露出些许微笑,努力的使用自己独特的技艺救治干员——尽管被她救治的人、在战场上看到她召唤巨大的鸟笼从天而降的人,都能感受到夜莺的心之碎片,渴求自由却最终变成了束缚自我,
静谧、空虚而悲伤。
在安洁莉娜看来,夜莺的人生是一副错乱的拼图,可怕的是有许多碎片已经找不到了,她的人生几乎已经不可复原,临光的努力只是让错乱的拼图归位,却无法找回失去的碎片。
正如博士一样。
信使小姐吸了吸鼻子,紧紧绷住自己的脸颊不让同伴们看出她的异样,就此离开了罗夏的办公室。
还差 130 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 船中八策
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被慕斯召集而来的干员们聚拢到慕斯的宿舍里,彼此好奇的打量着对方。
夜莺身上被披肩、围巾和毯子包裹,让她看起来像个大鲍勃,她手里还捧着调香师给她的手炉,里面加了有助于放松精神的香料,让萨卡兹姑娘十分受用……以及尴尬。
夜莺被安排在了房间最温暖的位置,左边是旅途中认识的骑士小姐临光,那是个英气而干练的库兰塔姑娘,她时常羡慕临光坚强的意志,健康的身体和朝着目标永不言弃的精神。
这一切让临光“活着”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临光的人生就好像莫奈的油画,而她自己只不过是一页白纸上随手涂抹的素描。与临光相比,她的生命虚幻又轻盈,不值一提。
临光中午为她打饭的时候顺带邀请她加入慕斯组织的故事会活动。那时候她在干嘛呢?她已经不记得了,时间的感观在她身上截然不同,她常常发呆,对周围的一切提不起兴趣,于是时光虚度,并被她自身忘却。
“我不去了,”夜莺说道,
“和我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大家会烦闷吧。”
“不,这件事你听我的,罗德岛很安全,没人会伤害你。除了我和闪灵之外,还有许多能够成为朋友的优秀干员,只需要你稍微敞开一些心扉,多一些信任,你就能收获他们的友谊。”
临光抓起梳子给夜莺梳理头发,丽兹的头发很长,她时常要麻烦别人来打理。在罗德岛,
一共有三个人给她梳理过头发:闪灵、临光和博士。出乎意料的是,博士是让夜莺最舒服的那一个,博士的动作轻柔而仔细,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耐心……以及迷恋。
有几次夜莺看着镜子里的博士,觉得他可能要抓住自己的头发亲吻。她本人对这头长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识,只是大家觉得她应该长发飘飘,所以夜莺就回应了他们的期待,仅此而已。
“想亲就亲吧,无论对我的头发做什么都可以。”
虽然夜莺想对博士这样说,但闪灵私底下交代过夜莺,让毛发控博士的欲望肆意放纵是件糟糕的事,夜莺本人不止会散发奇怪的味道,还会损害博士的健康。
夜莺分得清好与坏,博士待她很好,她不想让博士的健康折损,于是把想对博士说的话留在心里,继续扮做沉默寡言的洋娃娃,她很擅长这种扮演。
临光笨拙手法带来的刺痛感把夜莺从遐想里唤醒,不知不觉间她又发呆了,度过没有意义的时间。
“就算你这样说,大家也只是在可怜我罢了,看向我的目光是同情而不是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