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人们或许早在风头之前便已把手中所有的卢布，与银行换作了与黄金无异的美钞，如今作壁上观这个帝国的陨落。他们也无法去做些什么，只能披着狐裘大衣带着妻儿老小，在离开之前回头最后再看一眼这个生自己养自己，最终迟暮冻死在寒霜里的国家。
而在出往西伯利亚北极的摩尔曼斯科港口，一辆船头刻有巨大红星的重型核动力破冰船无声的向着遥远的北极行驶，没有人注意到它雄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的白雾中，裂开一片片厚实的冰层背离了这片土地，就像无数的人们一样遗弃里他们的家乡。
去往北极的航线很少只有那么几条，能指引航线的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船长，他们会缩在船长室的真皮座椅里，抱着暖手炉和一杯伏特加，隔着船舱玻璃记忆着一座又一座路过的冰山，躲避着水下的暗礁前往最终的目的地。
列宁号的航线很弯曲，临近北极湾的航路上多暴风雪，海面上的冰层愈来愈厚，若是再晚上那么几天，这条航线将彻底消失在地图中，就算是这艘核动力驱动的破冰船也无法开辟出一条道路。
不过及时是现在，列宁号的前行也已经很辛苦了，在冰层中前行的速度一度降至5海里每小时，船员们在船舱中穿着羊棉袄的大衣，双手缩在袖子557里，他们目光呆滞的盯着一座又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冰山划过。
“今年的航行速度又变慢了。”观测航线状况的年轻船员靠在暖炉旁说。
“是啊，今年北极的冬天很冷，极夜的时间会比往年长，但春天总会融化，就像现在冷战的局势一样。”一旁端着热水的年迈船员喝了口水说。
“听说柏林墙的拆迁已经开始了，动工的是米国人，他们在招募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去实施拆迁计划。”年轻的船员说。
“怎么，你也想去吗？”年迈的老船员抱着暖水壶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子里，炉火的光照的他皲裂的嘴唇血红血红的，脸上全是冻疮的痕迹。
“我听我在dé国东柏林的朋友说，米国人招募苏联人去拆柏林墙的工薪会翻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嘿，那群米国佬真的干的出来，幸灾乐祸真是没有底线，不过拆柏林墙的工薪是多少？比出海拿的多吗？”
“还行吧，是按天算的，一天5美元，苏联人一天7美元，不过得拿国内护照去自证。”
“用亡国的护照自证自己是亡国的人，只为了多那两美金？”老船员摇了摇头讽刺道：“真可惜我的护照已经烧掉了，祖国的骄傲可以用来换作温暖自己的火焰，但美金？真亏得米国人能叫得出口，他们的绿皮钞票迟早也得跟地上的草一样，到了冬天，枯黄的草地一把火就能点燃，然后是连绵火焰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
“可听其他人说这次出海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列宁号会被卖给米国人，她老了，开不动了，但米国人看重她的核动力技术，愿意花了大价钱买她。”年轻船员低声说道：“吃相真是难看的令人作呕。”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祖国、列宁号，都一样，落到了米国人手中，他们会像几十年没见过应召女郎的流浪汉一样，迫不及待的用满是肮脏的双手撕开，生吞活剥掉。”老船员闭着眼睛烤着炉火说：“孩子，不必感到可惜，为了祖国你可以憎恨，如果这是列宁号最后一次出航，回国我们被解雇后你可以去dé国找你那位朋友，拆柏林墙如果很赚的话，就专心从米国人的兜里赚票子，起码这样你以后还能有力气继续憎恶他们，而不是冻死在祖国的寒土里无人问津。”
凵“柏林墙倒塌了，或许会经历几十年的无人区，但无数岁月后终究还是会有摩天大厦在那里建起，人们穿着新衣服踏着曾经的过去继续生活，于是彼此不再仇恨互相，每个国籍的人都能受到平等的对待，这一天或许会很远，但真实存在。”
“人，活着总是好的。”他脸上满是沧桑，最后叹了口气唏嘘的说道。
年轻船员有些发愣，烤着炉火的双手红润的，他沉默了很久问：“那么您呢，您在船上已经是老资历了，这个年纪被解雇了后该去做什么？”
年迈船员没有睁眼淡淡的说：“我这个糟老头子还能做什么？扛上波波沙去找米国人的麻烦？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家都不用担心核弹明天会落在自己的头上，没人愿意去找麻烦。”
“我这把年纪总不能也去拆柏林墙糊口，以前存在银行里的卢布已经是废纸了，我只希望我的老房子里还能找出一瓶喝剩下的伏特加，我想去圣彼得堡看看，听我在莫斯科的儿子说那里的湖泊很美，苏联人自己在那里捞鱼吃，米国领事馆的那些家伙只能干羡慕，因为莫斯科的鱼不卖给米国人，哈。”
年轻船员看着年迈船员怔了老长一段时间，直到手被炉火烤疼了才收回手来揉了揉，取下了一旁烘干的棉手套带上，他想了想发现没什么好说的了，侧头盯着窗户外千篇一律的冰雪和冰川安静了老长一会儿，最后说：
“莫斯科的鱼会好吃吗？”
火炉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年迈船员没有回答，因为他睡着了，红润的老脸上全是舒适，祖国解体、饭碗不保一系列的麻烦都好似被他抛之脑后，天大的麻烦也追不到一个偷偷把暖水壶里的水换成烈酒的老家伙的梦里。
年轻船员只有苦笑，他还年轻，该思考未来的去向，做不到那么豁达和开朗。他侧头看向窗外老一会儿都没有变的风景低声嘟哝抱怨：“开的还没我奶奶骑自行车快”
“那么我猜你奶奶的自行车一定是核动力驱动的。”
背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年轻船员陡然一愣，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穿着一身绿色棉绒军大衣的中年男人，肩膀上有着亮眼的金星镶嵌，他腾的一下准备站起敬礼，却被中年男人伸手按住了肩膀。
“坐着吧，祖国已经解体了，再大官衔的人都只有一个身份了，那就是亡国之人。”中年男人双手按了按椅子上年轻船员的肩膀淡淡的说。
“船长，是破冰船遇到麻烦了吗？”年轻船员抬头看着身旁的中年男人问道。
“麻烦？不，没有，世界上没有什么坚冰能难住列宁号，她的势头就像苏维埃的铁拳一样能打破一切。”被叫作船长的中年男人说：“她只是老了，需要休息一下，当再醒来的时候还是会向世界证明她无坚不摧的力量。”
“祖国也是。”年轻船员低声说。
中年男人无声微笑了一下没有应和，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船员室，温暖的炉火将这里的温度恒温在一个适合睡眠的指读，四周都是鼾声四起，绳子做的简易吊床上大多船员都将棉帽子盖在自己脸上小憩。
“我是来找邦达列夫少校的，你们看到他了吗？”
年轻船员看着船长立刻说：“少校半小时前离开了，他说这里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哦，他去哪儿了？我找他有些事。”
“您应该能在甲板上找到他，他说他闲得无聊想钓鱼。”
“在行驶的核动力破冰船上钓鱼？还是在前往北极的航线上。”船长似乎有些意外。
“是的，少校说很怀念莫斯科孔雀鱼的味道，听说北极的鳕鱼和狗鱼味道也很鲜美，他说想给我们做鲜鱼汤喝，少校祖上是贵族，学过宫廷贵族的厨艺。”
船长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点头道：“那我去甲板找找，如果他真钓到了鱼今晚的晚餐会多一顿鱼汤虽说我们本来的菜谱就是鱼汤。”
“天寒地冻的船上当然只能吃鱼。”年轻船员苦笑了一下表示理解。
“还有土豆炖牛肉。”船长点了点头走向舱门，在一只脚踩在舱门门槛准备跨过去时他忽然说：“这次航行并不是最后一次，所以你不会担心失业，因为列宁号没有卖给米国人，他还是我们祖国的。”
年轻船员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着船长有些惊讶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邦达列夫少校的家族买下了这艘破冰船，他们准备当个纪念，以后我们大概会反复的跑这条航线，在北极洲听说有个叫黑天鹅的港口，我们以后专门为那里供给男人的伏特加和女人的口红丝袜。”船长没有回头低头笑着说：“你大可不必千里迢迢去东柏林拆墙谋生，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们也会统一发美金，不再是卢布，为了补贴，这次航线的工薪所有人都将会是双倍酬劳。”
“多谢船长！”年轻船员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船长紧了紧自己的大衣领口：“不要谢我，要谢就谢甲板上的邦达列夫少校，因为这次的工薪是他主张翻倍的，他觉得大家都是亡国之人，应该互相勉励。”
“等那些小伙子醒了后你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去往北极的港口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因为天气的缘故我们得置换新航线，天气可能会更冷，所以今晚的朗姆酒和伏特加将会不限量。”
说完后，船长走出了船舱离开了，将鼾声和温暖的火炉抛在了身后，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坐在椅子上的年轻船员敬礼的动作也没有放下。
的确，苏维埃崩解了，但意志和荣耀却永远铭刻在一些人的心中，就像北极海上的坚冰一样，即使被破开，留下了冰路的痕迹，但明年的冬天，它还是会完好无处。
第七百三十一章 海港之夜
未来七天的天气情况比预料的还要差，风雪将海水冰封成了顽石，列宁号可以开拓未完全冻封的航道，但却不能在一片完全的坚硬冰块中航行，如果继续向着原定的航线前行，那无异于是在一片大地上硬生生犁出一条路来，这连核动力破冰船也做不到。
船员们担心的看着船舱外的风雪，世界的极北室外温度屡屡跌破零下59度，这已经是人类无法接受的温度了，就算裹着大棉袄全副武装走出去，耳朵会被瞬间冻伤，轻轻舔舐嘴唇会拉出一条血口，就连眨眼之间都感觉上下眼皮要冻在一起了，就算是扛寒的苏联人在这种温度下站个十分钟也会变成一樽冰雕。
寒风带着雪沫子在大海上到处飘舞，这是西伯利亚的老人们常说的白毛风，男人们外出野外的时候遇见了这种风会失去视野迷失道路，直到第二天被人发现冻死在雪里成为冰块，通常脸上都会带着苍青色的笑意，大概是在死前冻出了幻觉，可也有人坚持说这是遇到鬼话奇谈里的“雪女”了，死前有过一段美好的露水之缘，临终前走的一定很安详。
终日连绵不断的白毛风给列宁号的前行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由于原航路消失，他们只能暂时的通过无线电联络远在北西伯利亚的海港，通过往年来往船只的海图，根据洋流与风向推算出一条可能没有被冻住的航线。可就算敲定了航线，在白毛风影响无法目测海路的情况下，船长也只能凭借着老航厉根据海水流动的轨迹确定路线。
船员们都很担心能否在七天时间内到达那处名为黑天鹅港的港口，船上自备的物资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再拖下去就不得不启封储藏室里那些原计划运输给黑天鹅港的口粮了，这是船长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他们并没有这些食物的使用权，因为这些食物、包括这艘列宁号都是属于那位年轻俊朗，来自“前苏联”军方的少校的。
而现在少校则看起来很有雅兴，并没有因为列宁号陷入了危机而动容，他最担心的不是能否按时到达目的地，而是下次去甲板能否钓到鱼。北极的鱼都很新鲜，大鱼吃小鱼长大的纯天然无污染，用刀切开后雪白的鱼肉摆在冰块上后蘸点酱料就能立刻动餐了，少校说这是他从某个极东岛国学来的吃饭，会让鱼肉一直保持新鲜，能吃到最天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