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橘政宗,你是谁。”源稚生熄灭掉了自己唯一的期望,面色逐渐的清冷了下来,冷漠的质问。
“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皇啊,就算是油尽灯枯之时也能拥有如此气势么?”橘政宗看着身边的源稚生啧啧称奇,可瞬间表情又恢复到了慈祥:“我当然是橘政宗了,我一直都是,谁又能像我一样有手腕统领蛇岐八家呢?”
这一句话是十分明显的暗示,橘政宗在给源稚生自己真实身份的线索,可源稚生猜不出来,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无法组织起高效的思考了,情绪的震惊、身体的病变已经让他油尽灯枯了,他还能坐在这里跟橘政宗攀谈都算得上是竭尽全力了。
源稚生看着近在咫尺的橘政宗一言不发,橘政宗看着他在笑,以他的身份他本该笑的很委婉,可现在却笑的遏制不住嘴角的幅度,他笑的像个开口的石榴,唇红齿白的像染血的权柄。
“我猜你是在想我是不是跟王将同流合污了,的确,这是正常人的联想,白王的遗产如此诱人的宝藏,王将无法拒绝,那凭什么几十年前与之是一丘之貉的橘政宗可以拒绝呢?”橘政宗从黑色的羽织中掏出了银色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纸烟在烟盒上慢悠悠的敲打着,让烟丝更为的紧密一些,只是这一个动作建立在源稚生心中的那个渊博的日本老人的形象就崩塌了,转而升起的是一个不知活了多久的克格勃王牌间谍。
“正常人布局、谋划,眼界就只限于此了,当初在源氏重工下发现了死侍的养殖池,是你对我信任的第一次破裂,可我却巧妙的将其圆了回来,用古话来说就是破而后立,那一次你砍掉了我四根手指。”橘政宗抬起右手,果然他少了四根手指,这更加佐证了现在在源稚生身旁的他是橘政宗本人,他脸上笑意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来,就像世界上最伟大的恶作剧大师在世人面前炫耀他的成果一般,而源稚生无疑就是这场恶作剧中的受害者、也是最佳的炫耀对象。
“所以我才会说,凡人的智慧仅限于此,人们往往会被流露于表象的东西欺骗,并且为之奔波,在穷尽竭力之后他们又会开始质疑自己探查的是否为真实,高明的人通常会在这个时候再度给表象增添一层保护色。这样一来追寻真相的人在发现这层保护色并且揭开后就会打心底涌起满足感和自豪感,于是他们就会对那层表象继续趋之若鹜,并且坚信不疑。”
橘政宗再度点燃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那根纸烟呼出烟雾,他甚至还眉飞色舞的抽出一根纸烟递给源稚生,可源稚生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人类一直都是这么表面的生物,稚生你也一样,或许现在你有一种被欺骗了的痛苦,但不要担心,你现在看到的也是流于表面的假象,我的保护色不止这么简单的一层,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不建议慢慢的...”
可接下来橘政宗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凝噎住了,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源稚生,嘴里叼着的纸烟无声的滑落下去在昂贵的黑色羽织上烫出了一个孔洞,可现在没有人关心这些,在橘政宗的腹部,一只利爪洞穿而过透背而出,指尖上还挂着内脏的碎片。
源稚生与橘政宗相拥,从他的脸侧抱过的面上满是坚硬的铁的颜色。
从刚才橘政宗说出谎言两个字开始,源稚生便没有继续听对方在说什么了,因为一句没有必要了,橘政宗出现在这里无论是巧合还是蓄意而为,源稚生都有必要去矫正这个错误。
他不需要知道橘政宗的谋划,他只需要知道橘政宗骗了他,对方的目的和王将一样都是为了白王的遗骸,只是橘政宗比王将还要心思缜密,王将死了,死在樱的狙击枪下贯胸而过,所以现在橘政宗也得死,必须死,既然没有人来矫正这个错误,那么就由自己来送对方一程。
“老爹,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的计划有多么宏大和精密,但我只知道你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靠我靠的太近了。”源稚生在橘政宗的耳边低声说道,他能听见这个老人喉咙里的赫赫声,那是内脏破裂鲜血倒灌堆填的反应,这一爪彻底破坏了一个人的身体机能,只要不是白王那样的怪物,在这致命一击下都会在数秒内彻底死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胎血的效果过去了,橘政宗也绝对不该离源稚生靠的这么近,可能是见到局面终于呈现出必胜的模样,才让这个缜密狡诈的老人露出了纰漏,遗忘了在他身边的男人并非只是一个依靠血统的鬼,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在东京的黑道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枭雄。
现在的源稚生虽然要死了,可是给他几秒钟的休息时间,还是能爆发出带走最后一个错误的力量的。他甚至为了保险,也不介意跟橘政宗一起走上那么一程,在一爪贯胸后他又用最后的力量死死的摁住了橘政宗一起从红井边缘倒下落入深处。
橘政宗为什么会挑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白王已经诞生了,而狙杀白王的英雄也斩了出来,这本该是剧目的巅峰,任何一个聪明的反派都该藏在黑暗中畏惧英雄最后秋后算账,可橘政宗却诡异的出现在了红井。
他在图谋什么?王将已死,白王新生,他的计划中到底在谋求什么?而自己被谎言所骗,又被欺骗了多少?
太多的疑惑了,可源稚生并不想去一一探究,因为他现在能做的,只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带着这位老人的阴谋诡计,一起共度黄泉。
只可惜,最后没有陪你一起走啊,稚女。
半空中源稚生的视线透过面前的老人望向天空,最后的一刻他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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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那一刻,源稚生感受到的是麻木,就像是身体再也无法给他带来更痛苦的感受刺激了,他只觉得自己是一片玻璃,拍碎在了地上,湿润温热的鲜血缓慢的从体表每一个毛细血管里渗出。
可饶是这样,源稚生居然还奇迹的活着。
在落地的瞬间,可能是求生欲的本能,源稚生将面前的橘政宗翻了一个面,将对方当做缓冲垫压在了身下,而落点又恰好是八岐大蛇的尸体处,他们砸在了尸体上被震的分开,又纷纷滚动着落到坚硬灼热的地面。
就只差半米,源稚生落点就会不可遏制的滚落进一道流淌着岩浆的裂缝中,可他终究还是停下了,可橘政宗却没有这么好运,从八岐大蛇的尸体上落下后,他径直摔进了一滩岩浆中,四溅的岩浆和腾起的火焰半秒不到就将这个精明的老人化作飞灰。
“.....”
源稚生趴在地上依旧爬不起来了,他的意识也逐渐的不清晰了,在生命的最后他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也算是没有逃避所谓的宿命了。
红井之下,八岐大蛇尸体静置,岩浆缓缓流淌,火焰四起,源稚生趴在最中央的平地上缓慢的闭上眼睛。
灯光从天而降,打在了红井中央的源稚生身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在整个红井内播放,原本探照水银湖的聚光灯被激活了,照射出来的却是五彩斑斓的颜色,将原本气氛诡异的红井渲染的更加光怪陆离。
源稚生被吵醒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许说的就是他现在的情况,他本能的升起了疑惑让他无法安心的睡去,他四肢已然折断无法动弹,所以只能艰难的趴在地上抬头望去,然后他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升降平台轰隆隆地下降,平台周围的LED灯亮了起来,五彩的灯光把简陋的工程设备装饰得像是升降舞台。那个闪光的舞台上,隐约有人翩翩起舞,跳着《天鹅湖》中王子的舞步。
起舞的人穿着修身的燕尾服,搭配笔挺的西裤和鲜艳的亮紫色衬衫,白色的丝绸领结,黑白双色的布洛克鞋。在LED灯光的簇拥之下,他是那么的英俊挺拔,简直就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每个节拍他都踩准了,旋转起来轻快活泼,即使是芭蕾舞巨星也会被这个老人的舞姿折服。他的舞步堪称完美无缺,唯一的不足是,这支舞曲本该是哀伤的、绝望的,但他跳起来却那么得意洋洋,简直有种喜不自胜的感觉。
老人在地狱中起舞,就像为世间所有绝望喝彩的修罗。
升降平台降到了红井的底部,老人翩翩地跳着舞,跃过裂缝与岩浆,踩在血泊里,他轻盈地围绕着地上无法动弹的源稚生起舞,毫不在乎对方那目眦欲裂的表情。
王将。
这个杀不死的幽灵,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死亡后再度的归来了,就像源稚女曾经说的一般,他好像就是地狱的使者,这个世界上难以逃脱的“宿命”,他总是会在你松一口气的时候跗骨之蛆般出现在你的面前。
“是不是很意外,在橘政宗死而复生之后,你又竭尽全力的将对方拽进地狱,结果却发现我又复活了?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王将欢喜的前仰后合,他拍手、踢踏,最后蹲在了源稚生的面前侧着脖子将那张公卿面具贴近了对方的脸。
现在的源稚生再也没有反击的力量了,他甚至抬头去仰望王将都显得很困难。
“真遗憾啊,稚生,或者到了现在,与你一起分享最后的秘密算得上是你唯一的安慰了吧,不然你到死都不会瞑目的。”王将伸出带着白丝手套的右手轻轻抚摸源稚生的侧脸语气温暖的说:“又怎么会有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抱憾死去呢?”
说着,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后面引得成千上万人猜疑的真面目。
那一刻宛若雷霆劈下,红井之外白王与烨由的战斗余波扫过了红井的天空,苍雷声震天动地,伴随着王将摘下面具,源稚生心中的疑惑瞬间释然了,看着那张熟悉而敬爱的脸,他的情绪短短数秒之内经历了不可思议、惊骇、愤怒以及...茫然。
橘政宗。
此刻在源稚生面前手握着白色公卿面具的橘政宗面带微笑,仿佛春风拂面。
“是...你。”源稚生很难说出话来,他的声音在喉咙中嘶赫,剧烈波动的情绪让他难以就这样死去,他竭力的睁大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住橘政宗的脸,仿佛要看透那一层层保护色之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王将摘下面具,又戴上面具,这一刻他是白面的恶鬼,下一刻他是位高权重的老人,两张迥然不同的脸上都带着笑,面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橘政宗笑得洋洋自得。
“是啊,是我一直都是我,橘政宗,王将,邦达列夫,赫尔佐格,都是我。”橘政宗最后将面具放了下来,轻轻划进了岩浆之中,到了现在他再也不需要这张面具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凭你们有限的智慧想猜出我构筑的假象实在是太难了,人类的思维是有局限性的,所以我用龙类的方式思考,仅仅是一个布局就将你们玩的团团转,东京的蛇岐八家,猛鬼众,都不过是我计划中的玩具罢了。”
“橘政宗已经死...”
“你想问你刚才你杀死的人是谁么?”王将看向不远处橘政宗尸体烧却的地方,在那里的岩浆上还燃烧着余火和恶臭:“那只是影武者而已...你知道影武者么?从小培养,只需要洗脑再加上整容,让他学会你一切的行为习惯,他就是你的第二个影子...”
影武者,王将最大的底牌,这也是为何橘政宗和王将每每都能出现在两个地方的缘故,甚至在东京塔上他们还面对面的厮杀,只是现在看来,那时的两人不过也是两个影武者罢了。
“还记得猛鬼众研究的血清吗?那拥有神明力量的超级混血种么,每一个影武者都注入了相同类型的血清,王将版本的影武者力大无穷,高速自愈,而橘政宗版本的影武者就显得弱了很多...影武者这种东西啊,不在于强弱,只在于表演,我的培养技术你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家,不然怎么能培养出你这个皇和你弟弟那个鬼呢?”
王将轻轻的抚摸着源稚生的头颅:“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弟弟的老师,我指挥猛鬼众,我也指挥蛇岐八家。你们太缺乏野心了,如果没有我,你们再过一千年也别想找到神,是我教会你们彼此仇恨彼此战争,你们才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寻找神,因为谁都不希望神落在对方手星。战争、仇恨和贪婪都是美好的东西,它们是世界发展的源动力。唯有在战争的面前,人类的聪明才智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所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这些道理对你来说也许太深奥了,我可怜的、自命不凡的孩子。”
周围的岩浆腾起而炸裂,灼热的温度和光线几乎让源稚生错以为自己回到了山中的那个铸铁小屋中,身边的橘政宗依旧是自己的老师,在为自己讲解着人生的道理,只是现在,面前的老人是如此的不堪,丑陋的在流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