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于是抬起脑袋,注视着那道背负沉重货箱的修长健美身躯,疑惑地问道:
“有什么情况吗?”
伽呙没有回应他的疑问,而是以冷峻的声音对着二者左侧的一个被浓厚黑暗遮蔽的小巷低喝道:
“你最好在我采取行动前自己出来。”
所罗门扭头看向她注视的方位,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继续开口时,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挲声自那方位传来。
随着这股声音不断增强,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逐渐弥散到了所罗门鼻腔内。
而后在昏暗的残光照耀下,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从小巷中走出。
他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瘦骨嶙峋的身上遍布着狰狞的伤口。
这些伤口有的仍在流淌发黑的鲜血,有的则正在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和流出令人作呕的脓疮。
这是很正常的情况,这等密集的伤势对于生活在此等卫生环境不太良好的人来说足以致命,更别说营养不良还会加剧伤口愈合的难度了。
他无神的眼睛宛若粗糙的石头一般,毫无焦距地落在伽呙和所罗门身上。
显然,这种程度的伤口感染已经让他出现了癔症的状况。
伽呙看着正在因为自己的伤口而缓慢腐败的中年男子,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
她扭头看向所罗门,低声说道:
“我记得你带了医疗包。”
明白了伽呙的意思后,所罗门一边从大衣后的背包中取出小型军用医疗包,一边有些肉疼地絮叨着:
“这玩意老贵了……”
伽呙从中取出复用抗菌素针管,缓步走向这个男人,想要稍微缓解一下他的痛苦。
不过当她靠近对方,举起手中的针管时,已经对外界状况无法做出正常反应的男人却突然变得情绪强烈起来。
“不,不要管我!”
看着陷入应激状态的癔病男子,伽呙停下了脚步,双手平放,用平静的语气安慰道:
“别担心,我只是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但对方在听到这句话后却表现得更加癫狂了起来。
他的双脚胡乱地踢踏着,头颅无规律地摇晃,整个人陷入了某种魔性的舞蹈状态。
模糊不清的语句从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的他口中颂念而出:
“伤口是一种赐福……鞭挞不完美的己身……前往黄金王座后六重圆环之上……失乐园的门票……”
伽呙的眼神开始变幻,她明白,对方很显然是和那打着国教名义的邪教有所关联,并且深受其蛊惑和毒害。
她并没有强行为其注射,毕竟如果对方内心中默认了这种苦痛和折磨是正确的,那么纵使她现在能够为其延命一时,也只是拖慢了其自我毁灭的过程罢了。
“如果你所渴望的失乐园的门票是苦痛与伤口的话,那么我认为它和地狱其实是差不多的地方。”
“认清你的信仰,我的朋友。神皇爱人,且一视平等,如果是,绝不会以人类的痛苦作为赐福的代价。”
伽呙蹲下身子,严肃地诉说着。
她铿锵有力的话语若滚滚雷声,落入了男子的耳朵,使其眼中泛起了些许清明。
他停下了魔怔的舞蹈,但双眼中依然充斥着麻木。
他看着眼前这个蹲伏的高大之人,宛若呢喃一般问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神皇真的爱人,那为什么我们却生活在痛苦中呢?如果人人都是平等的,那为什么会有内城区和外城区的划分?”
“我只是渴求美好而已……而我能够付出的代价,也仅剩下这幅身体了。”
“你说我所渴求的是地狱,但在我看来,我此刻身处的地方才是地狱。”
伽呙默默地看着重新开始舞蹈的男子,久久没有言语。
在她的视野中,紫色的光幕以那处空旷的区域为中心,缓缓扩散,笼罩着星野下的赫邱斯。
而眼前的男子,在紫光的照耀下,宛若支离破碎的木偶一般,开始着透支生命的舞蹈。
恍惚中,她看到无形的丝线在对方的关节处延伸。
但当她顺着这丝线往上方眺望时,却只看到了一片虚无。
第135章 苏醒
伽呙将抗菌素注射器留在了地上,带着心疼不已的所罗门离开了那个陷入了魔怔的男子。
是什么驱使他跳起了消磨生命的舞蹈呢?
是蛊惑他的邪教,还是那虚无缥缈的失乐园,亦或是赫邱斯本身?
她感到了些许迷茫。
“你好像在因为那个家伙的呓语感到迷茫。”
所罗门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伽呙没有回头看他的表情,因为猜也能猜到肯定是一副欠样,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深知底巢等区域的存在是难以避免的事实,毕竟人类帝国的拜占庭式官僚体系已经和它的命脉紧紧相连。
但她此刻在对这种现象感到不满的同时,内心居然泛起了一种恐惧
她真的可以改变这一切吗?
昔日,她带着满腔热血跟随所罗门自克劳伦德上方的轨道启航,穿梭在了寰宇之中,试图以自己的力量改变叛教时代的灾难。
但如今,随着她不断接触帝国的各大势力,随着她不断见证不同的星球世界,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某种无法遏止的腐烂充盈在了帝国体内,宛若癌细胞一样不断扩散,难以根除。
即使她成功扳倒了疯狂的范迪尔,那么已经变成这般模样的人类帝国又会改变多少呢?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就开始涌现无边的恐惧。
她恐惧自己的努力会不会换来的只有无事发生,整个帝国仍然会在既定的轨迹上陷入更深的没落。
她也恐惧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法,为什么会动摇内心。
但愈是思考,她就愈是迷茫。
那个中年男人的自我毁灭如同一拉杆,打开了她一直被自己刻意掩埋的内心深处。
大量的负面情绪开始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以至于她的灵能都出现了危险的震颤。
就在她陷入更深层次的不知所措时,所罗门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在迷茫些什么?”
“要知道,提出那个和送死一样的计划的,可是你自己。”
“你这样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试图改变下层甲板的家伙。”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或许你感受到了,阻拦在你的计划前的障碍是多么的根深蒂固,或许你意识到了,想要改变已然固化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容易。”
“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那就不要害怕结果。”
“就像我们航行者常说的俚语一样:当准备航行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跌得粉身碎骨的准备当然,这个道理我在最近开命运之矛的时候感受得特别明显。”
所罗门最后的话语重新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调笑语气。
听了他的话语,伽呙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家伙。
后者则淡笑着予以目光的回望,顺带还举起自己的船长帽示意了一下。
看着煞有介事的所罗门,伽呙嘴角缓缓勾起。
这个贪财的家伙总是在和钱无关的关键时刻表现出惊人的清醒,而他的言语虽然蕴含了某种诡辩,却确确实实地激励了伽呙。
她深吸一口气,内心的情绪潮汐重新回落,再次恢复成一片平静的水潭。
伽呙明白,或许她无法做到立即见效的改变,但是她会用尽自己的全力,努力地将这个旱厕一样的世界雕琢成拟人一些的模样。
不过,她的内心出现了一丝疑惑。
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在最近似乎总会出现大幅度的情绪变化。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情况。
而这种不正常的影响,不禁让她想起来了某个同样会施加内心干扰的区域
亚空间。
与此同时,许久未曾开口的石突然将略带急切的声音传到了伽呙脑海中:
“不对劲,这片区域充斥着某种次频率的信号波。”
“这种信号波太诡异了,我无法捕捉到其确切的来源。”
“就好像它们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石的话语似乎印证了伽呙的猜想,于是她顾不上考虑还在旁边的所罗门,立刻开口问道:
“信号波最强烈的地方能探测到吗?”
“啥?”
所罗门显然被伽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话震惊到了。
不过她当然没时间解释这些,而是焦急地等待石的答案。
“啧,你别着急啊,我正准备说的来着。”
随即说话喜欢大喘气的石报出了那个区域的大致方位。
而在得到这个坐标后,伽呙却丝毫没有诧异。
因为那里,正是她的视野中紫光最闪耀的地带。
……
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让人无法呼吸的黑暗。
这是米切尔唯一的感受。
这里到底是他妈的什么鬼地方?
我想要看见,让我看见吧。
只要看见那该死的路,那么这一切都会得到答案。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陷入迷惘的回响时,其眼前的事物开始了变幻。
黑暗逐渐散去,令人作呕的扭曲漩涡浮现,其中隐约交织着无数张诡笑的人脸。
那是来自至高天的余波,那是来自灵魂之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