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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睡吗?”楚子航靠在床背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读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床尾的夏弥,今天自从来到这间双人房之后夏弥就一直坐在他的床上,她自己的床反而都没怎么动,连被子都还没扯开。
“不要。”夏弥手指绕着一缕秀发,“我还不想睡。”
“早点睡吧,明天得早起去镇子上找有没有卖潜水装备的地方。”楚子航低下头继续啃起了书本。
“喂喂喂,师兄,能不能看我啊,别看你那破书了。”夏弥不满地大呼小叫。
“又怎么了?”楚子航无奈,只好重新抬起头看她。
她又不玩自己的头发了,而是托着腮,歪头看着他。
“师兄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吧?”夏弥说。
“说了什么?”楚子航一脸茫然。
“我要找你好好地算一算账。”夏弥撇撇嘴,“关于今天我们遇到袭击这件事。”
“我不是都已经向你做出保证了吗,以后尽量不用暴血了。”
“不只是暴血。”
“那还有什么?”
夏弥没说话,而是手脚并用地朝他爬过来,就像只小猫。
“夏弥……你……”楚子航人生中少有的结巴了,随着他和夏弥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身上那股温暖湿润的气息,带着雨后植物叶子的芬芳也越来越近。
直到夏弥爬到他面前,喷出的带着不知名香水味的呼吸打在他脸上。
“你就那么喜欢逞英雄么?”她缓缓开口,“还是说只在漂亮女生面前展露你的英雄气质?”
“什么……意思……?”楚子航极其不自然地偏过头说。
他突然想起今天被夏弥背着的时候,身边也总是缠绕着淡淡的香水气味,和夏弥用的一模一样。
“今天你让我别管你了,让我一个人先跑。”夏弥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所谓的大男子主义?”
“不是。”楚子航还是偏着脑袋,“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言灵,也不知道那些龙形死侍的真实战力,很可能就算用了暴血也没办法保护你的安全,在这种非常危急的时刻,搞不好我们就全死了。”
“我只是做出最佳解决方案,我们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才能把我们遇到袭击的消息传递出去。”
“哦。”夏弥在离他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盘膝坐下,“那凭什么是我先走,你先走不行吗?别和我扯什么女士优先的那一套,对我来说不管用,据我所知,屠龙的战场上也没女士优先。”
“我只是……”楚子航思考着该怎么说,“我只是作为你的前辈,前辈理应保护后辈。”
“那按你这么说的话,前辈也活该为后辈去死咯?”
楚子航觉得夏弥此时充满了攻击性,说的话也是如此,好像想通过刺痛他这种方式来让他明白自己的命有多么重要。
“习惯了。”他轻声说,“我习惯于挡在别人前面。”
“又是因为师兄的父亲吗?”夏弥的语气突然软下来了,“真是有够偏执的,简直偏执到一种可怕的地步了。”
“我不觉得我这种做法是偏执。”
“这还不算偏执?你以前在那件事上犯了错,所以你以后都不允许自己再犯错,哪怕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也是如此。”
“但我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楚子航低下头,“有些事你犯了一次错,而恰好那又是能让你悔恨一生的错,那么你会想方设法地不去再犯,因为即使是犯一次,都如此深刻入骨。”
“行,你死脑筋,我没话说了。”夏弥翻翻白眼,“其实我就是想让你珍惜着点自己的命,懂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有时候这种事往往不是我能决定的,比如你遇到危险,我下意识地就会挡在你身前。”楚子航拉动嘴角,无声地笑笑。
“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颁个奖?比如英雄救美奖什么的,可有牌面了。”她哼哼着,突然不说话了。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楚子航瞥了眼夏弥的侧脸,她干净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下。
他想起夏弥和他说过的,那个关于她弟弟被殴打的故事,不由自主地设想如果那时自己也在那条小路上……他大概是不会看着几个男生把一个智障的大孩子拖进箱子里去打而无动于衷的吧?
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他从小到大就是面瘫着八婆而且好管闲事,他大概是那种会忽然停下来插进去,站在智障男孩和男生之间的人。
如果那些男生试图来挑衅,他可以平心静气跟他们讲几句道理,如果他们扑上来,他就会用打篮球的“扣火锅”手法把他们一个个拍倒在地面上。
这样那个智障男孩又会追着夏弥而去,到家了夏弥就会原谅他了,姐弟之间还是跟以前一样。而他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也会觉得有点开心。
第125章 第七十二幕 怎么好像同居了一样
如果要是可以,他希望能站在夏弥弟弟的身前,帮他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男孩子们,略微弥补自己那时候没有做到的事。
就像总有快毕业的师兄对新入学的学弟说,别丝了,绩点根本不重要,学个吉他,组个乐队,骑着机车跟你喜欢的学妹去旅行,你就该这么生活。
师弟觉得师兄爆了,激动地问师兄你当时跟学姐去哪里旅行了?师兄却黯然地说,哪里都没去,那时候我们没有钱,攒绩点想拿奖学金。
最孤单的人分两种,一种恨不得全世界都跟他一样倒霉,一种则希望别人能幸福,因为看到幸福的人,他也略略觉得温暖。
楚子航是后一种人。
“如果一件事你不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你就真的做不到,因为你连希望都丢掉了,你又怎么能做到?”楚子航突然出声。
“可有些事确实做不到啊。”夏弥轻轻地回应,她的脸依旧埋在栗色长发的阴影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抗拒,也不能逃避,比如命运。”
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以前也听夏弥说起过这词,当时以为是玩笑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夏弥现在又一次提起命运,是有什么灾厄的命运需要她去面对的吗?
他真讨厌这种感觉,不是讨厌夏弥,而是讨厌她话中那股深深的无力感。
而他已经把“无力感”这三个字从自己的字典里抹掉了。
他无数次地回想那条暴风雨中的高速公路,回想那个男人挥刀扑向奥丁的一刻,他自己却开着迈已赫奔逃,怕得快要哭出来。
他痛恨那一刻自己懦夫一样的脸,如果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会拨出车门另一侧的长刀扑回去,跟那个男人一起,哪怕战死。
男孩有机会跟自己的父亲一起战死,应该是种荣耀。
但没人能改变过去。
从那之后楚子航再也不选择逃走,敌人越棘手,他的斗志越强,他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背后就是悬崖,没有退路。
若不是这样他和恺撒之间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矛盾,恺撒也是一步都不愿退的人。
“我觉得命运也是能被改变的。”楚子航想了想,说道,“因为没有希望,你什么都做不到,而有了希望,你可以办到很多事。”
“不,师兄,你不懂。”夏弥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他床头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床上,“谁也无法逃掉命运。”
“你总是在说命运。”楚子航皱着眉头问,“到底有什么命运是需要你去面对的?”
“我知道师兄你怎么想,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啦。”夏弥在自己的床头缩着,双手环抱住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我其实根本就没那么乐观,可能是因为我弟弟的缘故,导致我从小就对类似的事没什么信心。”
楚子航深呼吸,强压下莫名的愤怒,对他而言这种愤怒实在是莫名其妙,按照他的性格不该对别人的事那么在意,可眼前这个女孩又让他不得不去在意,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对她的事上心。
“师兄你还记得我弟弟吧。”
“嗯。”楚子航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很受宠的女孩。”楚子航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夏弥一愣。
楚子航有点摸不着头脑,没什么为什么,就是看到夏弥就觉得她是那种小公主类型,有点像柳淼淼,漂亮,机灵,优秀,家教好,懂礼貌又有点傲娇。
哪个父母生下这样的女孩会不宠爱呢?她生来就是要被父母拿来得意的展示给别人的吧?而她那一脸笑容就像能沁出阳光似的。
“我以前不是和师兄你说过么?”夏弥又恢复了那种活泼开朗的样子,“因为我那一份里有弟弟的一半,我怎么好都是应该的,我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被表扬。”
“唉,师兄你这种大少爷是不会明白的啦,你爸爸妈妈参加你的家长会么?”
楚子航点点头,“爸爸”对家长会非常看重,总是和妈妈盛装出席,以对待投资人的庄重对待老师,一家三口光辉熠熠的,结婚纪念日是唯一一次例外,而那次本该顶替出席的男人放了楚子航的鸽子。
“可他们很少参加我的家长会诶,我从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可他们都觉得不稀罕了,高一的时候我拿了数学奥赛金牌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跟他们说……”
“可我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乱糟糟的,家具倒了,衣服被子到处都是,走两步就会踩到撕裂的布和棉花,一个人都看不到,我打电话手机也接不通,我就坐在一团乱糟糟里等他们,最后睡着了。”
“天亮后爸爸妈妈才回来,说弟弟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把头往墙上撞,乱丝东西,他虽然痴呆但是力气很大,把一切都弄的无法收拾,打电话给医院,医生也说不出原因,只是让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检查。”
“结果他们就找了好多人把弟弟按住送到医院,打了镇定剂,陪他呆了整个晚上。”
夏弥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墙角,“他们都很困了,跟我说了弟弟的情况就回房去睡了。没人问我那个晚上怎么过的,也没人在乎我得奖了。”
“嗯。”楚子航犹豫了一会,竟然从床上起来,走到夏弥的床头坐下,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感觉这样可以给女孩些许安全感。
夏弥身体还是缩成小小的一团,继续说着,“我弟弟很粘我,每当他安静不下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没办法的时候,只要我跟他说话他就会安静。”
“那次他发飙是因为奥赛前我老在学校补习,他总是看不到我,他以为爸爸妈妈把我藏起来了,就乱发脾气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病。”
“后来我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了死死的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一直不肯睡,看到我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我把手给他拉着,他在我手上嗅了嗅,闻着觉得味道样子都是对的,是真的姐姐没错了,就拉着我的手睡着了。”
“我很喜欢我弟弟,所以我恨这该死的命运,为什么要把我弟弟变成一个痴呆儿。”夏弥低声说,“所以我对于这种话题都很悲观,如果让师兄你感觉不舒服了,对不起。”
“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楚子航想了想,说道,“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那没办法,我也很努力在改变这种想法就是了。”夏弥耸耸肩。
“有在改变就好。”楚子航认真地说。
“诶诶诶!!!”夏弥吓了一跳,“师兄你,你,你什么时候坐到这来了?!”
她之前说得太投入以至于都没注意到楚子航坐到她床头来了。
“你说到一半的时候来的。”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怎么?”
“师,师兄……”夏弥有点慌,往床的内侧缩了缩,“你不会对我干什么奇怪的事吧……?这房间里孤男寡女的……”
“想多了。”楚子航扭过头去不看她,“我只是觉得这种话题我离你近一点更能感同身受。”
“哦……”夏弥脸几乎要全埋到膝盖里。
“行了,早点睡吧。”楚子航起身,回到自己的床铺躺下,“明天还要早起。”
“哦。”夏弥乖乖躺下,盖好小被子。
窗帘没有拉上,月光照在她的柔软的额发上,夏弥好像很怕冷似的,被子一直裹到了后脑勺,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小的脸儿。
“晚安。”楚子航熄灭了灯。
“晚安,师兄。”夏弥轻声说。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楚子航匀净的呼吸声了。
夏弥借着月光去望不远处楚子航那张英俊的脸和整齐的睫毛。
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留下两痕阴影,一根根历历可数,仿佛计数时间。
“原来真的很长诶。”夏弥小声说,随即也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屋里又多了一个平静的呼吸声。
……
……
清晨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质窗帘照进屋里,夏弥睁开惺忪的睡眼。
“诶,奇怪,我记得我明明没拉窗帘啊……”她嘟哝着坐起来,挠了挠一头乱糟糟的栗色长发。
“哦,是我拉的,想让你睡久一点。”楚子航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嘴里还含着一支牙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