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年,继续变少。”
“第六年,但还是想你。”
……
楚子航不禁开始想着那个男人叼着雪茄烟,用镊子从水池里捞出一张又一张的相片,用图钉把它们固定在木板上,然后坐在工作台前抽烟,看着它们慢慢地干透。
那是曾经属于他的妻儿,现在只能呈现在他的取景框里,醉意上涌,他抽出红笔在照片的边缘写字,就当是跟那个取景框里的女人说话……
这也是爱情的一种,从来都是。
自己早就在信里读出来了,只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做到过。
是什么原因呢?
逃避的原因,楚子航想,慢慢在属于那个男人的床上和衣躺下,周围充斥满那个男人的气息……皮革中带着点淡淡的雪茄味。
他以为他在经历过那个雨夜过后,字典里就不存在“逃避”了,但其实他自始至终都在逃避,逃避那个男人,逃避妈妈,逃避“爸爸”,逃避仕兰中学的同学,逃避身边的一切。
所以他才来到卡塞尔学院,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得到些许的归宿感。
现在呢?他逃避夏弥的爱。
从入学时的第一课起,施耐德教授就告诉他:龙类是我们的敌人,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杀死见到的所有龙类,这是每个卡塞尔学生的责任与义务。
可是……那个女孩的种种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了。
他坐在咖啡馆里翻杂志的时候,对面的位置上夏弥双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他……
他坐在水族馆里看白鲸的时候,夏弥就趴在水族箱上对白鲸做鬼脸……
篮球场上夏弥穿着短裙高跟靴为他呐喊助威,她的眼睛那么亮,把亮片的反光都淹没了……
荧幕上的男人抱着吉他撕心裂肺,光影打在夏弥的唇釉上流光溢彩,不知道她那么安静是不是睡着了……
早就已经无法分开了吧,那自己为什么还会让她失望呢?
“真蠢。”楚子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
想来她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将她紧紧拥抱住吧,就像以前一样。
无视她的黄金瞳,无视她龙化的躯体,什么都像以前一样。
原来她从来都是恐惧被动的一方,原来选择权从来都在自己手上。
楚子航伸手摸索着,拿起一根那个男人的雪茄,点燃。
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到了。
真不知道芬格尔,昂热校长那些人是怎么抽的进去这玩意儿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忍着呛鼻的辛辣味又吸了一口,摇摇晃晃地从出口爬出去。
路明非和芬格尔一人一边,抱着双手靠在大门旁边的墙上。
“哟,回来了师兄,感悟如何。”路明非耸耸肩。
“很多。”楚子航说。
“那现在要去找你的女孩了么?别忘了师兄你主动舍弃了湖中剑的剑鞘,但你又没有真正地走完封神之路,你的身体正在崩溃的边缘,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嗯。”楚子航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能把我送到她那去么?”
“我想和她说说心里话。”
“啊……”路明非为难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这会在哪里呢,师姐那边开导到什么程度也没个信儿……”
“那麻烦师兄帮我送到BJ就行了。”楚子航淡淡地对芬格尔说,“我自己去找她。”
芬格尔却没说话,盯着楚子航指尖的雪茄直流口水。
楚子航想了想,直接把雪茄塞给他。
“哎呀,楚师弟,这怎么行……”芬格尔嘴上说是这么说,手却无比老实地把雪茄接了过去。
“啧啧,老楚的高档货……舒服……”他美美地吸上一口,跳上商务车,拍拍车窗,“师弟还在等什么?该去寻找你的爱情了!”
……
……
“无解之结……”诺诺叹了口气,“你总是把选择权交给楚子航,这个结有解就怪了。”
“只是因为我很怕……”夏弥的小嘴埋在膝盖里嘟哝,“怕那个主动又输得一无所有的人是我。”
“可爱情终究是件双向奔赴的事啊。”
“以前是寻思怎么让楚子航主动,现在是寻思怎么让你去主动了,你们俩谈个恋爱真的是……搞得我们这些知情人的心是一上一下的。”
诺诺抬起手,按在夏弥的脑袋上,又揉了揉,把她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揉乱,“听你诺诺姐的,好么,我是过来人了,你虽然活得久,恋爱经验还没我一半丰富呢。”
“好好睡一觉,出去逛逛走走,别想那么多。”
“说不定某个时候楚子航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了呢?”
“真的会这样吗?”夏弥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额前两缕呆毛飘动。
诺诺认真地想了想,“嗯,我觉得一定会。”
“因为相爱的人不可能错过的。”
第209章 第一百五十四幕 终相见
电动扶梯缓缓下行,头顶的日光灯管一闪一灭,扶梯旁的框架广告只剩下空白,满地都是报纸碎屑,好像好几年没人打扫似的,随着扶梯的下行,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远,最终和阳光一起被彻底隔断。
女孩一路小跑,带起无数的碎报纸,卷着浓厚的灰尘跟在她身后飞舞。
她向着前方,背后白色的墙壁渐渐剥落发黄,吊顶的铝合金板变成了上世纪的石灰顶棚,隐藏在凹槽里的LED光源被惨白的日光灯管替换,电动扶梯在他跑过之后变成了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台阶。
那种青色的雾气正在洗去这里一切的现代气息,月台的时间是19世纪70年代,此刻它的时间正在“感染”整个地铁站。
一个安静的、仿佛被灰尘和时光封印了几十年的地铁月台在前方等待着女孩,满地的碎报纸,墙上是古老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瓷砖贴画,老化日光灯闪动着发出“砰砰”的声音。
女孩走到站台前等待,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仿佛全然不在意,双手拎着个小包,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
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一辆地铁停稳在女孩面前,随着刺耳的“咔咔”声,锈蚀的轴承转动着,所有的门一起打开。
她慢慢的仰起头,头顶的日光灯管一闪一灭,四周俄式的粗大立柱撑起极高的顶部,地面是磨得极其光滑的水磨石,楼梯两侧是刷了绿漆的铁栏杆,而那辆地铁列车的外壳已经破旧不堪,用红色油漆刷着“1号线”。
女孩走上了地铁,在漆黑的车厢里坐下。
车门关闭了,地铁重新启动,钢轮碾压着铁轨,发出欢快的声音。
窗外隔几分钟有灯光闪过,那是到达了新的车站,车站上隐约有人影在候车,但是地铁毫不减速,飙驰而过。
没有人进来卖小报,没有人进来要小钱,也没有人进来吹拉弹唱。
女孩双手搭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面无表情,或者又像是有些淡淡的哀伤,眼底如同死水般沉寂。
分手就是这样的吗?你跟一人分手,也是和他的一切告别,删了他的照片删了他的联系方式,你再也不去以前跟他常去的饭馆吃饭,关掉你跟他一起开的博客主页,曾经有一部电影的一个桥段让你莫名其妙的哭起来并在他肩上蹭来蹭去,但从此以后你在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总会扭头闪开这个桥段,并且下意识的拼命让自己忍住不哭……
“美女……”车厢里回荡着幽幽的声音,把夏弥的思绪打断。
她扭头看了一眼,凑过来的那张脸枯瘦的像是骷髅,满脸唏嘘的胡茬子,瞳孔巨大,如即将熬尽的油灯般发亮。
又有两个黑影从左右同时贴近。
“卡塞尔学院04级,炼金机械系,高幂,现在是执行部专员。”
“05级力学系万博倩。”
此刻列车从一个车站高速通过,月台上的灯光瞬间照亮了对面的三张脸,同样的消瘦,同样的惨白看起来都像是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
夏弥脸上丝毫没有被吓到的表情。
“两个误入尼伯龙根的卡塞尔学员和一个……普通人吗?”她想。
没什么心思管他们,清除掉记忆后丢出去好了。
她拍拍手,三人的瞬间消失在车厢里。
这趟列车上又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
……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深夜零点45分,楚子航无声地潜行在东方广场地下一层商场里。这栋巨大的地标式建筑毗邻长安街,云集着豪奢品牌和一家君悦九点,地下直通地铁王府井站。
远处有脚步声缓缓逼近。
楚子航隐入柜台后,直到巡夜保安的手电光远去后才重新闪出。
白天这里奢华又热闹,美女如云,走在这里决不会让人觉得不安,但此刻万籁俱寂,它就显露出地下室的本质来,没有窗,空间封闭。
那些给一切都染上漂亮颜色的灯都关闭了,只剩下少数几根日光灯管两者,照亮了玻璃橱柜里的毛绒玩具。
那些可爱的家伙在这种灯光下都显得有些走样,脸上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人产生它们在微笑或冷笑的错觉。
中央空调关了,空气冷而沉闷,通往地铁的电动扶梯闪动着“禁止通行”的红灯,两侧是某个时尚杂志的广告,同一张女明星的大脸贴满整面墙壁,指甲和嘴唇上都闪动着金属的微光。
巡夜保安的脚步声经过几次折射出现在四面八方,好像黑暗里有好几个人在走动。
除此之外这里安静得非常正常。
楚子航贴着墙壁缓缓前进,他已经接近地铁的检票口了,这时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广告还不换呐?”
“这个月底到期再换,你把玻璃上灰再擦擦,我去把那边的地扫一圈,待会儿下盘棋?”
楚子航从大理石墙壁的反光里看到两个清洁工正在擦广告灯箱,他们背后的卷闸门已经落下锁死,再前进就只有把卷闸门剪开。
“真的是这里么?”他喃喃自语,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按照路鸣泽之前在梦境中给他体验的记忆来看,夏弥的尼伯龙根就在地铁站里。
但是无论深夜里的地铁站看起来多么阴冷,它只是一个历史不到50年的人工隧道,最初建造这个隧道系统的工人还有大批活着,天天人来人往。
如果真有什么异常,没有理由不被察觉,深夜里地铁站里必有值班的人,就像前面那两个清洁工,如果有空驶的地铁,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条新的短信进来,“不用怀疑你的判断,师兄,继续前进就好了,顺带一提,师妹给你的手机订过一个中国移动的服务,她随时随地都能看得到你的位置哦,做好心理准备。”
楚子航把手机收进兜里,低下头默默地站了一会,日光灯管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
还能听见瓢泼大雨打在屋顶。
他忽然一愣,站住了。
王府井地铁站在负二层,东方广场的地下商场在负一层,他在负一层和负二层的台阶之间,即使外面是瓢泼大雨,也不该打在他头上的屋顶。
此时肩胛上的“印记”好像被烈火灼烧那样,他能听见四面八方都是巡夜保安的脚步声,但所有脚步声都在飞速远离,好像狂奔着逃离这个空间。
日光灯管跳闪起来,空气中满是嗡嗡的电流声。
楚子航缓缓地转身,命运的转盘重新开始旋转了,上面不再是熟悉的地面,而是那辆伤痕累累的迈巴赫。
就像是有过密约的鬼魂那样,它回来了。
此刻头顶开始漏雨,冰冷的雨水从四面八方回来,沿着大理石地面平静地流淌,在台阶上变成一级级小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