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作为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大家都希望乔治生下后代,就算是和其他亚种的母象龟也好,至少可习以保留平塔岛象龟的部分基因。”
“新闻里说动物学家给它找了其他种类的母象龟来,但乔治却不愿意亲近他们找来的母象龟,动物学家们很焦急,不知道乔治喜欢什么样的母象龟。”源稚生说。
“我读到那则新闻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不是乔治不喜欢动物学家们给它物色的母象龟,而是乔治根本不想跟母象龟们搞在一起,有没有后代对它来说根本不重要,它只是想离开国家公园爬向自己当年的水坑,去泥里打滚。”
“那么加图索君,假如你是乔治,你会选择呆在国家公园里跟母象龟努力繁殖后代,还是咬开国家公园的铁丝网爬回你当年的水坑呢?”
“懒得去假如,我倒是蛮想征服世界的。”恺撒说。
源稚生直接无视了这神经病的话,继续往下说,“乔治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而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源家后裔。”
“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应该为了种族不灭努力地繁殖后代,最后一个源家后裔应该重振家族在黑道中的威望,但是乔治只是想回自己的水坑里去打滚,而我只是想去天体海滩上卖防晒油。”
他盯着恺撒的眼睛,“我就是这种人,其实蛇岐八家的黑道事业和秘党的使命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去卖防晒油。”
“我对你叔叔并不了解,但我想我和他应该不是一类人,我小时候很穷,基本上就是住在山沟沟里,和弟弟相依为命,我的身份是骤然富贵起来的,我也很清楚我并不需要这种生活,如果再给我选择一次的话,我宁愿回到那个山沟沟里去。”
“源家的延续和声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那为什么还不去?如果你在午夜跳上飞机,明晚任务开始的时候你已经在南美洲的阳光里喂鸽子了。”恺撒说,“你是一个独立的人,独立的人就该是自由的,虽然你走了可能会被家族的人骂成最不负责的少主,不过那又怎么样,你在乎这些么?”
“不在乎……但是……”
“但是什么?没有什么但是,我认为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去挣脱开所谓的枷锁,而不是在这假惺惺地哭喊着讨厌家族渴望自由。”
“本来就不是你应该在乎的东西,你应该在乎的是,你会在旅途中遇到哪些漂亮女孩,遇到了又要怎么和她们搭讪,或者好好想想你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女孩,讲实话,我觉得路明非说的不错,那个叫樱的女孩,很好。”
“趁你现在还是蛇岐八家的少主,带上她逃离家族吧,我相信她不会拒绝的,甚至会有那么一点点憧憬?无所谓,现在出发只需要十个小时抵达法国,你们就算是对私奔成功的男女了。”
“去法国也好,去其他地方也好,最重要的是启程,漫无目地的,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世界上不该有任何牢笼能困住一个真正的男人。”
“如果你真的不想呆在这个城市当黑道老大,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离开,想一想也许正有一个女孩在那架航班上等你,如果你不去的话她的邻座就会被一个秃头的咸湿佬占了,你现在冲过去,就可以用枪指着咸湿佬的眉心叫他把位子让给你,跟你喜欢的姑娘飞往法国的天体海滩!棒极了对不对?”
“讲真的,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假惺惺。”
“假惺惺……吗?”源稚生抬头看天,“我只是觉得有很多责任背在我身上,而我又不得不去背负这些责任。”
他把瓷杯放在桌上,“算了吧,我还是做不到,天体海滩终究只是我的梦想。”
“行吧,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对你说这些。”恺撒皱眉,“我自己就是家族责任的逃避者。”
“一直以来,我都很讨厌我的家族,但我这个人又是家族花无数金钱和资源培养起来的,就很矛盾懂吗。”
“我既是既得利益者,又是唾骂者,要这么算的话,我也很假惺惺。”
“看来我们都有难言之隐呢。”源稚生笑笑,起身走到露台边眺望着雨幕中的东京。
“这座城市当年叫江户,下雨的时候我会觉得东京又变成了当初的江户,烛光火影。那时它是日本最时尚和新潮的城市,征夷大将军在这里开府,葡萄牙人在港口贩卖铁炮和红衣大炮,挎着篮子的女孩们走街串巷贩售小铁盒装的舶来品。”
“黑道帮会在最初都是弱者的组织,那种能体面地赚到钱过上富裕生活的人是不屑于黑道的。”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恺撒不太明白。
“原本蛇岐八家也是不屑于黑道的,直到他们在变革中失去了田产和地产,再也无力养活自己。于是当初的八姓家主介入黑道,把手弄脏来赚钱,他们借助混血种的天赋,以武力在黑道中立威,庇护那些穷苦人成立的帮会,收取他们的供奉,给他们提供保护。”
“蛇岐八家作为黑道执法人的身份是从那时开始一步步确立的,至今也没有多少年。”
“你想说蛇岐八家是弱者的领袖?”恺撒说,“混黑道的这么给自己做定位未免有粉饰的嫌疑吧?”
“江户时代已经过去了几百年,蛇歧八家现在也和穷苦两个字沾不上边。”
“这座城市在整个亚洲是首屈一指的繁荣,没有武士没有杀手也没有战争,你也没有必须要呆在这里的意义。”
“并没有那么容易,我指的不只是刀光剑影的那种战争,是发生在人们的心里,无时无刻的。”源稚生说,“你们并不了解黑道,你们参观了源氏重工,也最多只了解日本分部,但是对蛇歧八家你们仍一概不知。”
“只参观这座大厦是没法了解日本黑道的,真正的黑道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和巷子里,是弱者组成的影子社会。”
”在你们的观念里,黑道是不容于世的,但在我们这里,黑道又是不能根除的,因为世上永远有卑微的、弱小的、阴暗的人,他们跟那些成功的善良的人比起来丑陋不堪,是社会中的下等人,但既然有了上等人就一定会有下等人。”
“下等人?”恺撒说。
“比如电视里常见的,拿着小刀去店里讨要保护费的小混混,我并不否认有这种人存在,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但他们很多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被学校开除的孩子、没钱上大学的孩子。”
“而那些在夜总会里卖弄风情的女人有不少是单亲妈妈,还有些尝过父亲的家庭暴力,甚至被继父强暴的,在这种女人看来自己的身体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了,她们没想过自己老了勾引不到男人了该怎么办,她们只活在当下,她们也只能活在当下。”
“这,就是阴影中的社会。”
“只能活在当下?”恺撒品味着这句话,“你的意思是,你们给予了他们保障?你们蛇歧八家是底层人民的救世主?”
“这就是所谓的「黑道式的正义」?”
“不,我们从不觉得自己是正义的,黑道和正义从没任何联系,如果有,也只是对立的关系。”源稚生说,“虽然我们为黑道社员们提供了养老金和救助金,但我们依旧用铁腕与暴力治理着他们,我们并不缺乏肮脏的手段,如果说混黑道的都是恶人,那蛇岐八家的「执法人」就是最大的恶人。”
“这是世界的阴影处,远比你们想象的庞大,暴力是这个阴影世界最大的话语权,如果没有规则,蛇岐八家这个黑道皇帝制定的规则崩溃了,黑道就失去了统治者,所有人都跃跃欲试着用拳头和刀子说话,东京又会变成以前的江户,这个世界上总有弱者,而弱者成片成片地惨死在战争与武斗之中。”
“我们不是正义者,不是英雄,连枭雄也算不上,相反的,我们手握着最大的暴力与恶。”
“但这又是必须的。”
“如果这世界是一片坦途,我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但可惜这世间幽暗处如地狱,我们是恶魔。”
“也只能是恶魔,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你们中国有个叫曹操的男人,在汉朝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说过一句话。”
源稚生看着恺撒的眼睛,一字一顿,“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所以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但是我又作为少家主,有不得不推卸的责任,在新的继承人出现前,我不能为此动摇家族的根基。”源稚生回到桌边坐下,“我必须要留在这,至少现在是。”
“因为我是天照,天照的宿命就是照亮黑暗中的人。”
“那你的天体海滩怎么办呢?”恺撒问。
“大概等我快死掉的时候才能去吧。”源稚生无奈地笑笑,“好了,不说这个了,就当是听一个虚伪者的无病呻吟吧。”
“你们的行程表上没有晚间节目,有没有什么想法?本家在歌舞伎剧院有固定的包厢,犬山家经营的玉藻前俱乐部号称东京美女最多的地方,土耳其风情浴场?或者去佛寺为你们明天的任务上炷香?”
恺撒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酒,“我倒是觉得和你聊天蛮有意思的,怎么忽然就不说了?”
“和你们认识也没多久,再说多就不合适了。”
“这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源稚生想自己已经在这群神经病的心里被定义为“朋友”了吗?
想想还有些不错呢。
“嗯,你说的那些地方我都没什么兴趣,而且那两个家伙都是妻管严,要真去了那什么玉藻俱乐部,恐怕诺诺和夏弥都会发飙的。”
“要不这样吧,领我们见识一下你口中真正的日本黑道,如何?”
源稚生微微皱眉,“那些都不是什么上等地方,在那种地方我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你觉得本部的王牌干员需要你的「保证」吗?”恺撒抽出狄克推多在手里甩了个刀花,“安全问题我们自己会搞定,我对什么上等地方也没兴趣,街头巷尾的小馆子才是本地特色。”
“听起来会有意思。”楚子航也搂着嘿嘿傻笑的夏弥凑过来。
沉吟了片刻,源稚生按下桌上的对讲机,“樱,给三位贵宾准备制服,去联络部取一支飞镖来,要扎在新宿区的。”
第242章 第二十三幕 檀香味头发的女孩
“少主,今晚新宿区的状况很棘手,”樱的声音有些犹豫,“沼鸦会和火堂组冲突,歌舞伎町聚集了几百人,随时可能擦枪走火,战略部的老人分为两批分别拜访火堂组和沼鸦会,正试图平息局面,这时候不建议您和贵宾接近歌舞伎町。”
“那不正好么?就让本部的王牌专员们看看真正的影中社会。至于安全……”源稚生淡淡地说,“能在秘党中号称王牌的,难道还怕街头拿棍棒的小混混吗?”
“这算对我的挑战么?”恺撒的眼神锐利起来,唇边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算是吧。”源稚生舒展身体靠在图形的木扶手上。
……
……
高级厢式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聚餐时坐在下面,没有喝酒的樱负责开车,源稚生坐在副驾驶座上,后排是恺撒小组。樱看起来是那么温和低调的女孩,可驾车的风格就像赛车手,厚重厢式车在车流中穿梭,把一辆又一辆车甩在身后。
“你的助理真的很棒。”恺撒大声说,后面两排的窗户全部打开,声音能在夜色飘出很远很远。
“老大,咱商量一件事行不。”路明非也大声说,不然声音就会被风吹散。
“什么事?”
“就是老大你能不能别老说别人的助理很棒很好很漂亮什么的,听起来让你有种牛头人嫌疑……”
“牛头人?那是什么意思?”
前座的源稚生和樱听见在这个词,面色一黑。
“有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恺撒问所有人,他的求知欲一直都很旺盛,不过在这种时候显得有点没必要起来了。
“日文'寝取られ'(Ne To Ra Re)的罗马拼音缩写,是指'被他人强占配偶、对象',因汉语拼音的原因又有'牛头人'的说法……“
“这样吗?“恺撒恍然大悟,抬头看向解释的源稚生,而后者却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好像刚刚出声的解释人不是他一样。
“源兄,不好意思啊,因为在我们意大利人的观念里面,认为一个女孩很好就会直接夸赞她,不需要想太多。”
“没关系的……其实东方人的观念里也没路明非说的那么严重……单纯只是那家伙淫秽东西看多了,导致听见类似的话就自动往那边想。”
“搞半天原来是你这小子自己的思想过于肮脏啊。”
恺撒鄙夷地看向路明非。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源稚生从前排递来一支飞镖,那是樱从联络部的地图上取来的,每支飞镖都意味着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这支飞镖插在新宿区的歌舞伎町,那是东京最负盛名的红灯区,是最容易出现摩擦的地方。
“新宿区的一家店向我们求助,说街上的黑帮忽然要求把保护费提高15%,如果不同意就砸店,黑帮的人已经在店里坐了三天,吓得没有客人敢光临。”源稚生说。
“这么小的事情值得蛇岐八家的执法人出动吗?只不过是费率稍稍变化而已。”恺撒显得有些失望,“说实话,我想看到的,是电视上那种黑帮大佬围在神社前的桌子边谈判并且身后站着一排保镖又或者是紧张刺激的街头黑帮火并。”
“帮会对拼的事交给战略部的长老们去头疼,而且这也不是砸便利店那么简单,”源稚生说,“新宿区是保护费的丰收地,靠近歌舞伎町的很多夜总会和酒吧都按期缴纳保护费,如果整个新宿区的保护费费率上调,每年帮会要多收上百亿,这种事情本家不能不过问。”
“而且脱衣舞夜总会之类的场子自己也会有保镖,如果保镖和黑帮冲突起来,没准会有死伤,总之,这不算是小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冲进那种放眼都是短裙和大腿的夜总会?黑帮坐在沙发上,武器放在桌上?听起来有意思多了。”恺撒打了个响指,“我们是不是该用枪指着头目的脑门,给他递上一支烟说抽完这支烟从正门离开,今后不要让我在新宿区看见你,否则我见一次砍下你一根手指?”
“那是中二病阶段的黑帮,”源稚生说,“不过你也确实是像有中二病。”
“那又应该怎么办?”恺撒反问。
“通常不需要有任何过激手段,我们只需要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们看到我们的制服就会明白我们的身份。”
“然后握手寒喧,照本宣科,告诉他们按规矩想变更费率的话本家新年的年会上会开会讨论,现在是营业时间,还请他们照顾照顾,不要在公共场所惹出事情来。”
“比起黑道,更像……某种义警。”楚子航说,“那如果他们依旧硬气,不知悔改?”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说完这番话之后如果他有任何不驯服的地方我就拔枪对他脚面开枪。”源稚生说,“不过需要用枪的时候很罕见,一旦他们明白你的身份就会纷纷起身表示他们要上洗手间,你甚至来不及跟他们说完三句话。”
“有件事我得提醒诸位,请务必和我一起行动,因为很不巧沼鸦会和火堂组正在歌舞伎町冲突,这两个帮会控制着进出歌舞伎町的物流系统,火堂组的势力越来越大,而老牌的帮会沼鸦会不肯轻易出让地盘,双方聚集了几百人在歌舞伎町。本家的使者已经出面调停,警视厅也在严密监视那个地区。”
“我们穿上这身衣服就由少主您说了算。”恺撒叼着雪茄,“我们正去处理脱衣舞夜总会的麻烦,谁还有心思管一帮物流工人?”
“真不敢当,您比我像少主多了,还抽这么男人的烟。”源稚生揶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