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我们承认瞒着你们让你的学生们为我们涉险这件事是我们不厚道,但除此之外家族并不欠秘党什么,我们向你们臣服了六十年。”
犬山贺的声音里透着老人般的疲倦,“你的学生们都活着,你该去找猛鬼众的麻烦,我们不欠秘党什么,我们只是不想秘党介入我们的事。”
昂热笑笑,“你们的事?哪些事算你们的事?”
“无可奉告,家族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那让我给你讲讲你们家族的秘密好了,也许我知道的比你更多。”昂热吐出一口烟。
“你们蛇歧八家一直游离于混血种的社会以外,明治维新之前我们连‘蛇岐八家’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直到二战之后我乘着美军巡洋舰才找到你们。”
“你们不参与混血种世界的纷争不是因为你们没有功利心,也不是因为日本这块小岛偏僻一隅,相反的,你们怀着比所有混血种组织都要大的野心。”
“日本混血种害怕和其他的混血种接触,因为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我们花了几十年来研究你们的基因,结果令人震惊,你们的基因和欧洲、中国的混血种都完全不同,你们的龙族基因来自一位未知的龙王。”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脸色骤变,犬山贺伸手按在他俩的肩膀上,于是他们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着昂热不要吐出那个禁忌的名字,不然场面真的会走向不受掌控的地步。
“龙族基因可以分为地水风火四类,分别来自掌握元素全能的四大君主。”
“而你们的龙族基因属于从未发现的第五类,”昂热盯着犬山贺的眼睛,“阿贺,随堂检测一下,四大君主之外还有哪位龙王被我遗漏了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犬山贺幽幽地说。
“白王血裔,你们真的存在啊,我们找你们找了几千年。”昂热缓缓地说。
寂静如死,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秘密已经揭开,彷佛刀剑已经出鞘。
“校长,你这种做法无异于把我们推向悬崖,我们不可能让秘密被暴露。”犬山贺调匀了呼吸,缓缓地发问,“直接点吧,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一切。”
“一切?”
“高天原是龙族的宝库,白王之血也是。这些东西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你们把这些据为己有,就像是小孩子的怀里揣着上膛的左轮枪,随时可能走火。”
“校长自以为是适合掌握这个秘密的成年人么?算了,多说无益,我们不会把这个秘密让给你的,因为我们背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昂热忽然笑出声来,然后问了一个与话题毫无关系的东西。
“阿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病。”
犬山贺一愣,“什么?”
“举个例子,你知道我那个学生恺撒么?”
“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当然知道。”犬山贺不解其意。
“我看学生们议论说他患了一种叫‘中二’的病,天呐我开始真的以为那是一种病,就上网搜索……我这种老年人也只能通过上网来跟着年轻人们的潮流走了。”
“结果发现那是个日本词,‘中二’的意思是中学二年级。”
“有些孩子上到中学二年级会忽然变了性格,很把自己当回事,说我已经长大了,今天的我和过去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学抽烟学听重金属开始评价拉面的口味,总之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比真正的大人更沧桑,认为世界上很肮脏,班上全部女孩都给人睡过,认为只要我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想偷辆摩托车载着班上的漂亮女生去海边可是从来没有认真做过……还会幻想自己是后宫动漫的男主角。”
“但我觉得恺撒其实不是个典型的中二病,他只是有点自以为是,”昂热接着说,“真正的中二病会把自己想得很孤绝,喜欢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样的蠢话,却从来没有真正思考所谓‘退路’的含义。”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因为等到他们长大了懂事了就会明白小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我要说的是那种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中二病,他的中学二年级能贯穿他漫长的一生,直到七十多岁依旧耿耿于怀。”
“只不过是小时候被老师骂了几句,就在心里记恨一辈子,发誓总有一天势必要偿还这份侮辱,只不过是因为不听话被爸爸打了屁股,就在心里下定决心,不管过多少年,终有一日一定会踩在这个男人头上,把他给予你心理上的痛楚千百倍的奉还,连同屁股上的红印一起……”
犬山贺终于听懂了昂热话里的冷嘲与热讽,在其他两位家主和他的干女儿面前,六十多年前的阴影再度笼罩而下。
昂热每说一句,他脸上就增添一分狰狞,暴怒的纹路跳动着,瞳孔泛出可怖的金色。
那个曾经给予他无尽侮辱的男人隔着漫长岁月再度让他品尝到了难堪的滋味,自尊被击碎,包裹在里面的杀心暴露出来,开始缓缓跳动。
可昂热却对暴怒的犬山贺熟视无睹,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明明只是因为犯错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却觉得自己遭到了非人的虐待,总有一天一定要报复这个错误的世界,明明只是看过几部幼稚动漫却觉得自己掌握了永恒的真理,认为自己是最清醒的其他人都是愚昧无知的,明明只是被女人甩了一次,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爱情,好女孩在这个时代已经死绝了……”
希尔伯特让昂热从来都只展示自己优雅的一面,即使拔刀砍人都是那么从容。
“够了!”犬山贺忽然断喝,瞳孔中泛着人的灿金。
“是么阿贺?你觉得这样就够了是么?你怎么活得越老耐性反而越差了?只是这样你就忍受不了了是么?”昂热依旧咄咄逼人。
“在入境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位可爱的女士,我对她说我千里迢迢来到日本是为了见一见我那位愚蠢的学生,顺便再为他补补课……”
昂热忽然断喝,“阿贺!”
那声音极大,在这间小小的和室中就像狮子怒吼,忽然停下,一片死寂。
“1946年你是个中二病少年,六十二年以后你还留级在中学二年级。”
“记得那时候的你次次随堂检测都不及格,但至少在我的教育下你还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但是过了六十二年,你老了,却把我教给你的东西都扔掉了,你居然变得比六十二年更加愚笨,是想赖在老师手下一辈子不毕业么!”
“该给你补补课了。”昂热冷冷地说。
“那就来看看老师你是否还有这个本事吧。”犬山贺怒极反笑,他振开和服,露出腰间一段深红色的木柄。
名剑“鬼丸国纲”,日本历史上出名的斩鬼刀。
他握住刀柄,光影闪过,鬼丸国纲以看不见的速度出鞘,龙吟般的厉声响彻四周。
“犬山君!”龙马弦一郎知道家族并不想真的和昂热开战,所以做好了准备要在语言上和昂热杀几个来回。
但现在鬼丸国纲都出鞘了,这表示着犬山贺已经动了杀心,这位蛇歧八家的老剑圣常年都是笑脸迎人,多年以来他的佩刀从未出鞘过一次。
但此时谁都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刀锋和杀意,他的黄金瞳已点燃,这是混血种严阵以待的杀敌之姿。
“这是犬山家的地方,这里的事由我决定。请龙马家主和宫本家主稍作等候。”犬山贺冷冷地说,“相信这种男人之间的决斗对我和老师来说并不陌生,对不对?”
“说实话,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昂热挠挠鬓角,“我从不记得我和你有男人和男人的决斗。”
“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一直都是你作为学生来找我讨教,然后被我用一根竹条或是木刀抽翻在地,你只能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喘气……阿贺,你说我会和一个拉皮条的妈妈桑有千百次男人间的对决么?”
他把雪茄搁在烟灰缸上,卷起袖子。
犬山贺挥手。
琴乃手捧一柄黑鞘的长刀跪在昂热身边,“名刀‘一文字则宗’,校长请。”
和纱捧着另一柄白鞘长刀跪在另一侧,“名刀‘长曾弥虎彻’,校长请。”
一把太刀一把小太刀,皆是日本正史上有名的神兵利器,长短完美的符合二天一流的用刀之法。
看来犬山贺在这之前就预料到了这场与昂热的战斗,早就已经准备了昂热趁手的武器。
“作为曾和丹生岩先生平分秋色的剑圣,过去了六十二年,校长如今不会老得连刀都握不动了吧?”犬山贺的声音很平静,“需要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热热身么,老师?”
“不必。”昂热伸手按住两刀的刀柄,笑着回应,“虽然在美国不常练,但收拾阿贺你这种半吊子水平,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268章 第四十九幕 只是这样么?
“话说,校长他们是到达东京了对吧。”
女孩们隔壁的套间里,男人靠在小椅子上,后仰,双手枕头,柔和的蓝光照亮了他满是胡荏的脸。
手机打出来的光束里,半透明的女孩穿着墨绿色的卡塞尔学院校服,蕾丝领巾和素白的脸几乎分不出界限。
“今天下午。”Eva点头。
“听说老东西和校长是分头行动的,我估计他去找那个男人了。”芬格尔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啤酒罐,晃了晃。
是空的。
他又有些无奈地放下易拉罐。
“前不久解决死侍群的势力有消息了吗?”
“很遗憾,还没查出是谁侵入了第七舰队的火控系统。”Eva说,“对方很小心,看起来他们也不想让龙族的秘密泄露出去。”
“他们可不是只靠第七舰队的火力就消灭了所有尸守,顶多收个尾,而且他们有办法将尸守引诱在一起。这帮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芬格尔嘟囔,“还是怪我们的汉高警长太废材了,什么都查不出来……他那边是指望不上了,你这边加把油。”
“好的。”Eva犹豫了一下,“你准备出手了么?”
“成天窝在这里多没意思,还是去找副校长他们玩吧,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一些连你都不知道的辛秘,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乐子看。”
“好的,那我会为你提供情报支持。”
“漂亮!我的女孩就是靠得住!”男人打了一个响指,“哦,对了,日本这堆破事完活儿之后,我打算跟路明非谈一下……”
“没必要。”Eva摇了摇头,“就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要老是提醒自己失去我的事实。”
芬格尔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或者只是握住了光和空气,轻声说,“但是我很孤独啊……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份孤独么?”
沉默了很久,Eva伸出虚无的手,抚摸男人的头发,“如果有机会的话。”
“你心疼我了么?”芬格尔微笑。
“是啊,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孤独呢?”,Eva歪着头看男人,半边头发垂下至脚底,促狭地笑着,可笑容又明净如霜雪。
“让你一个人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芬格尔摇晃着剩余的半罐冰啤酒,轻声说,“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师弟他答应了我们,我也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万一有如果呢?”
“没有如果。”芬格尔斩钉截铁地说。
Eva只是慈爱地看着他,但是不说话。
屋子里重归寂静。
芬格尔被这气氛整的有些窘迫,于是换了个话题,“那三个神经病呢?”
“去过一次千鹤町的安全屋,但是后面就没有消息……”Eva想了想,“蛇岐八家现在还没有抓到他们,说明他们估计已经找到妥善的藏身地点了吧。”
“嗯,辛苦你了。”
芬格尔伸了个懒腰,推开椅子霍然起身,抖落披在肩上的外衣,虬结的肌肉在皮肤下滚动,像是要跃出那样。
他背对着EVA摆了摆手,“走了。”
EVA在他身后无声地挥手。
……
……
当真正直面昂热时,犬山贺发现自己忽然不那么愤怒了,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被他视为此生最大仇敌的男人,面对对方尖酸的贬低与刻薄的嘲讽,脸色保持如水般沉静。
等待这一天实在太久了……打败这个男人的日子。
六十年的岁月在他的脑海里刹那闪回了一遍又一遍,连同那份屈辱和不甘,没有一天他不在期盼这一刻的到来。
“校长,你的‘时间零’还保持着巅峰状态么?”犬山贺语气认真。
“我记得我以前教过你无数次的,阿贺,怎么事到如今还是把言灵看得这么重要?”昂热微微皱眉,“如此自信的语气,是觉得你的‘刹那’大有长进么?”
“校长是否有听过我们日本的一句老话,人在绝境时总能爆发出无止境的潜能。”犬山贺低语。
“小时候你就总喜欢嚷嚷着犬山家正面临绝境,自己势必要带领家族崛起,现在你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依然觉得自己面临绝境。”昂热笑笑,“好了,别再说那么多废话,你的乖女儿们也一起上么?”
犬山贺不再言语,他弯腰躬身,几乎蹲跪在地板上,手掌按在腰侧的鬼丸国纲的刀柄上,低头,似乎是在冥想着什么……
没有人再出声,三楼围观的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玉藻前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