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没有下车,他就坐在车子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楚子航回头瞄了一眼路明非,他脸上无悲也无喜。
为什么路明非没有一点诧异的情绪?好像早已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似的。
楚子航冒出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但他已经没办法想那么多了,他已经和男人并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灯中,男人一手抽出伞洞里的长刀,一手伸过来挽着楚子航。
“不要怕……虽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没用的啦,”男人一下下轻轻握着楚子航的手,“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错过机会,睁大眼睛。”
楚子航想这一幕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不论是在梦里,还是每天睡前的半小时回忆,他的必修功课。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无边的黑暗。脚下是宽阔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汇集在这片空间里,雨流和雨流之间并排挨着,没有空隙。
“你只是个司机?”雨中传来「奥丁」低沉的声音。
“是啊,我只是个……司机。”男人站在狂落的雨流中,一手提着长刀,一手轻轻抚摸楚子航的头。
“真有趣,撞向神之御座的人,仅仅是一个司机。”
“那么,人类!觐见吧!”「奥丁」说。
“觐见?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有人说。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清晰地传到了楚子航耳朵里。
楚子航觉得「奥丁」也应该听到了。
那个人一脚踢开车门,下车,慢慢朝「奥丁」走来。
“说实话,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你区区一个侥幸走完……”那个人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没再往下说。
“算了。”
“反正你要知道,你没那狗胆子也没资格在我面前,自称「神」。”
“怎么可能?你不应该在这!”「奥丁」看清那个人的脸,突然惊恐地大吼,作为「神」的颜面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楚子航心底有一阵快意。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路明非耸耸肩,反问道,“对我身边的人动手动脚,你就得付出代价。”
“唉,师兄,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我无法改变。”路明非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在梦里,帮你杀这个杂种一次解解气,我还是做得到的。”
在梦里?什么意思?
楚子航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动不了。
他只能看着路明非慢慢走向那个所谓的「神」。
“虽然你只是个投影在这……”路明非扭扭脖子,活动着身体,“但把你弄死,你的本体也会受到伤害吧。”
这时他注意到了缠绕在「奥丁」身上,那些蛇般爬行着的黑线。
“你和那玩意搅在一起了啊?”路明非一愣,“一个老阴比就够我头疼的了,到现在没露过面,还和你这个杂种搞一起。”
“不过也好,把你这畜生杀了,应该也能对那东西造成影响。”
路明非打了个响指,“为了对最终boss表现出足够的敬意……”
“「something for nothing」,100%融合……”
“100倍增益。”
他对着全世界下令。
路明非深深地呼吸,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灼热的黄金瞳越来越亮,像是风雨中不熄的明灯。
胸膛剧烈起伏,如高温下的鼓风箱,颤动的越来越剧烈,像是尘世间最大的怪物正在冲破封印,带着无可抵挡之势重临人间。
楚子航看见路明非的身躯膨胀变形,锋利的骨刺突出身体表面,黑色的鳞片响亮地扣合起来,巨大的黑翼张开的时候,暴雨逆着往天空中流动!
“让你这个杂种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神」的权柄。”路明非冷笑着开口。
「奥丁」大吼一声,驾着「斯雷普尼尔」奔来,高高举起手中的「昆古尼尔」,一瞬之间无数次刺击,这支神话里永远命中的长枪,它的每一记突刺都带着暗金色的微光,弧形的光线围绕着路明非,向着他的不同要害,仿佛密集的流星雨。
“这种赝品就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路明非打了个哈欠,伸手轻轻一抓,那些弧形的光线瞬间停滞了,而后全部飞进他的掌心。
“更何况,就算给你真货你也掌控不住,因为它不属于你。”
路明非把那团光线揉碎了,楚子航看到「奥丁」手中的「昆古尼尔」也应声而碎。
「奥丁」显然是不甘心「昆古尼尔」的失手,八足骏马嘶吼,像骑兵那样冲锋过来,不知从何处拔出了铁色的重剑,在头顶旋舞,发出沉雄的风声。
可「斯雷普尼尔」再也无法前进哪怕一寸了,因为路明非的手按在了它的胸口,下一刻他猛地发力,一脚踹在它的胸膛,直接把它踹飞了出去,连着坐在它身上的「奥丁」。
「斯雷普尼尔」翻滚着嘶叫着,路明非冷冷地看着这匹垂死的天马,眼中全无怜悯之意。
他那长着利爪的手中,流淌着淋漓的马血,他不仅把「斯雷普尼尔」踹飞,还顺手抓出了天马的心脏……一颗紫青色的、长满鳞片的巨大心脏在他的手中跳动!
他狠狠地把心脏捏爆,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孽畜。”
随后冲向奥丁。
楚子航眼前一花,他所能看见的最后一幕,是路明非轻松得如同探囊取物般……把「奥丁」巨大的头颅给拧了下来。
……
……
楚子航猛地从床上坐起,窗外是如水般流淌进来的月光。
他摸了摸自己几乎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又缓缓地躺了下来。
刚刚那个梦?怎么回事?
又是那个雨夜,「奥丁」,爸爸,看起来很奇怪的柳淼淼,还有……路明非?
他不明白路明非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而且展现出那样惊人的形态。
但是这个梦真实得有些不像话,挥之不去的诡异感在他心头萦绕。
今天是2010年7月12日,深夜,南非世界杯决战,这座城市下起了雨。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聚在电视机前,喝着啤酒睁大眼睛议论纷纷。
隔壁传来妈妈和闺蜜的尖叫声,大概是进球了。她们已经干掉一箱啤酒了,在这么喝下去,这个阿姨组会穿着低胸的丝绸睡衣跑到花园里,手拉着手发癫吧?
不过也没什么,让她们闹吧,偶尔发发疯也好,正好今晚天气不冷不热,妈妈也喝过牛奶了。
楚子航躺在窗下的床上,躺在黑暗里,夜风湿润微凉。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珐琅吊灯。
好几年过去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楚子航都会回想一次,回想全部经过,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那是他从富山雅史导师《脑科学导论》那门课上知道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
时间过去,渐渐地他会零星忘记点什么,然后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那个雨夜的画面就像是发黄、开裂、剥落的老照片,连同那个男人的脸,一起模糊。
可他不愿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记着那个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记,那个男人就像不曾存在过。
还有那个女孩。
女孩?
楚子航心中蹦出一个词,但他从来就没和任何一个女孩走近过。
“爸爸,又下雨啊。”楚子航轻声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55章 第一幕 生日蛋糕就是青春的墓碑
2010年7月17日,阳光灿烂的早晨,闷热得很。早起就听见蝉玩命地叫。路明非背心短裤拖鞋,坐在笔记本前,嘴里哼哼着,“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
他一手拍蚊子兼着挠乱蓬蓬的脑袋,一手在浏览器的地址框里键入网址“www.i-cassell-you.com”。
今天是他的生日,师姐估计是蹲点了,路明非生日刚到零点就准时给他发来了生日祝福,还是那首她自己编的生日快乐歌,女孩用搞怪的声音对着话筒轻轻唱着,穿越不知道多少公里,传到路明非的耳朵里。
路明非能够想象那个女孩录这首歌的时候二不兮兮的开心和对你听了笑出声来的期待,她歪着头,戴着耳机,红发飞扬在风里,唱着一首自创的生日歌。
诺诺昨晚和他煲电话粥的时候说,生日礼物肯定有的,是一个大惊喜,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煲一会电话粥,诺诺和路明非说她在世界各地的见闻,今天去了哪个地方,路明非则是一叠声的抱怨今天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狗屁倒灶事,真是衰到家了。
每到这个时候,诺诺就会在电话里咯咯地笑。
诺诺暑假和苏茜去周游列国了,走的时候和路明非说,“有师弟你当男朋友了是没错,但并不影响我暑假出去玩。”
随即挥挥手,留给路明非一个潇洒的背影。
路明非感慨,妞儿还是那个妞儿,特立独行,想去哪就去哪,不被任何人所束缚,就像是一只鸟儿,自由自在地到处飞翔。
只不过路明非心里还是有点遗憾,他希望生日这天能和师姐一起过。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啦,她答应路明非的事情都做到了,很认真的录了生日快乐歌,还有生日礼物,虽然还没收到,但他相信一定是个大惊喜。
路明非拉回漫无边际的思绪,他点进卡塞尔日常打卡网址,随着明快的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序曲,网站刷出了登陆页面。
一幅像极了法国农庄的3D合成图,旁边是又煽情又无比烂大街的楼盘广告词,“这里是卡塞尔仲夏名邸,位于美国芝加哥远郊,距离密歇根湖只有120英里的纯法式葡萄园,圆您坐拥水景别墅的梦想,现在正在火热订房中!”
下面是两个选项,“业主登陆”,以及“访客浏览”。
路明非点击“业主登陆”,在ID框中键入“Ricardo.M.Lu,”然后摸出一张密保卡来,按照提示键入了上面的12组数字,每组2位。
他一敲回车键,门德尔松优美的音乐瞬间就给掐了,界面从上而下高速刷新,整个都是墨绿色的操作页面,无数线条简洁的细框,一眼看不过来的按钮,极其刚硬的科技风格,浏览器的左上角标注了这个页面的名称“卡塞尔学院假期日常报告表”。
路明非从抽屉里摸出个皱皱巴巴的小本,按照芬格尔教他写下来的操作流程在操作界面上一项项找,挨个勾选和键入。
据开发者本人芬电脑之神格尔所说,“师弟,你知道这系统有多牛叉不?牛叉到我躺在咱们304宿舍的床上动动手指,它就可以远程控制卡塞尔学院中央厨房烤箱的温度。”
所以他每次都会利用这个系统给自己订的餐加点儿料。
但这玩意给路明非用了两辈子都没用明白,每次打卡的时候,都有种拿着一本《西方餐桌礼仪》变换不同的刀叉硬磕法式大餐的感觉。
“是否检测到未知龙类?”
选项是“监测到觉醒的纯血龙类”、“监测到觉醒的混血龙类”、“监测到未觉醒的纯血龙类”、“监测到未觉醒的混血龙类”、“没有”。
路明非在“没有”那栏打了个勾,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有龙类四处乱跑?哦对,除了某位远在BJ马上入学的小师妹。
“是否使用言灵?”
路明非在“没有”那栏打了个勾,心里暗暗吐槽,或许下午我就要用了,但是我就不告诉你们。
“身体状况是否异常?”
……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路明非的鼠标麻利的在屏幕上游走。
这是路明非的大学一年级暑假,他这是在做日常。
所谓“日常”是卡塞尔学院的校规,放假期间每天学生都要在线向北美本部报告当天的状况,这些统统会被学院归档,离校期间良好的记录会提升绩点,而且绝不能谎报,在日常报告中撒谎,等同于考试作弊。
在卡塞尔的人性化制度下,作弊不会被开除学籍,只会降低阶级,而降低阶级带来的不便会让学生在学院里窘迫如畜生,比如某只废柴学长。
“外紧内松”,这是昂热对校规的评价,“狗娘养的哪个孙子制定的校规?”,这是芬格尔的。
他家在德国乡下,上网不是很方便,据说每天都得骑着马跑到镇子上才能去网吧上网做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