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固然是理亏的，大致就像出门前说好出去赶集，结果却跑出去打了半年工，可家长也不会对小孩儿闹脾气这件事做出较激烈的回应，只习惯性的宽容着，小声哄两句。
和平常的人类家庭差别并不大。
小声哄两句，就哄好了。
“明公！”
反倒是周离怀里的团子先开口，清脆的声音喊出来，然后她从周离怀里挣脱，落地直奔明公而去。
明公也连忙弯腰，将她抱起。
直起身后，这才看向门口的周离。
就在两人对视的瞬间，地上突然刮起了风，有种莫名的压抑感从周离心里升起，身体也开始感到不适。
看来镜区隔绝得并不完美。
周离忍着这种感觉，继续看着明公，曾经在镜区梦境里看见的形象和曾在雁城街上见过的背影重合，渐渐重合成了现在眼前明公的模样。
随即他微微躬身——
“见过明公。”
“过来坐吧。”明公抱着保温杯，表情和蔼，“你有点拘束。”
“好的。”
“不要紧张。”
“好的。”
周离走过去坐在了明公左手边，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来开始这场聊天。
可团子大人却没有他这么内向。
“明公明公……”
“怎么了？”
“团子大人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呀？”
明公有着一双浑浊无光的眼睛，和多数老人一样，但他的眼神周离是在梦境中领略过的。同样和大多数即将步入生命尽头的老人一样，明公头发已经花白，但打理得很好。毕竟为人师表，形象是要注意的。
仅看形象的话，这可能会是个有点严肃的老人，只是他的表情又一直很和蔼。
老人微微弯腰低着头，侧耳面向怀里的小猫，画面十分有爱。
周离见状，表情柔和了些。
“明公明公……”
团子的语气像是在喊魔镜魔镜或芝麻开门之类的咒语，随即她问：“你几不几道殿下在哪里？”
“几道的。”明公回答。
“唔喵？”这个答案似乎出乎小猫的预料，但她马上又接着问，“在哪里？”
“不能告诉你呢。”
“为什么不告诉团子大人？”
“因为殿下不想让团子大人知道。”
“殿下醒了喵？”
“殿下可没有睡着哦。”明公的语气逐渐向团子接近，只是声音有些粗糙了，像是外公在哄外孙女，“殿下要是想让团子大人知道，她会告诉团子大人的。”
“她为什么不出来呢？”团子歪着头，眼神疑惑，这个问题是她绝对绝对想不通的。
“可能……她觉得红染更适合。”
“放团子大人下来。”
“团子大人不和我玩了吗？”
“团子大人不想和你玩了。”团子说完思考了下，又补充道，“团子大人要是想和你玩会告诉你的。”
“……真是个小机灵鬼。”
周离则全程坐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他们的对话。
对于团子问的这个问题，他自然也是感兴趣的，但也不光是他，所有妖怪和人类可能都会感兴趣的……正在思考着要不要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沉迷游戏的大妖除外。
直到团子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并一下下的往上爬，像个灵活的小猴子。
周离这才将她抱起，抱在怀里，再抬起头来，目光又和面前这位老人对上了——老人眼神平静，面带微笑的向他微微点了下头，像是在打招呼，或是传递亲和。
可他却觉得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妖与故土
“我见过您的。”
“一次还是两次？”
“两次吧。”周离回答着，又有些疑惑，“但是您怎么知道有两次？”
“我上次来镜区的时候听说这里的妖说过，说在你们来做客的那一天，镜区宕机过一次。”明公微笑，仰头看了看这个房子的顶部，“镜区是个很伟大的造物，它很强大。但还是有些不够，它还有进步的空间。”
“是么……”
周离觉得镜区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强大得堪称梦幻，远超了他的想象。
“它再进步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能它的尽头会是一个新的世界，或者复刻一整个、无数个完整的世界。”明公语气温和，“最终它会变成什么样子还要看大妖们一代代的努力，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也许……你也看不到。”
“好遥远。”
“不管怎么样，我们算是熟人了。”明公继续微笑着，慈祥和蔼。
“是吧……”
说起话来了，周离就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在开始做某件事情之前，你总会觉得这件事可能会很困难，会想象很多坏状况，可一旦开了头你就会发现，它比想象中要简单许多。
而明公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村里的那些老爷爷，已经走不动路了、快要寿终正寝那种：他们往往坐在一张躺椅上，冬天就在门口晒太阳，夏天就在树下乘凉，见到他就笑，笑起来没有牙齿。
那是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温柔，但凡年纪小几岁，都没这么和蔼。
“我可以也问你一些问题吗？”
周离学着之前的团子，但也不光是学团子，也是因为红染说的话。
今天一天在故土世界闲逛，他可不光是看风景、欣赏这个美丽的异世界，他也攒了一大堆问题，每每有感触他都暗自记在心里，就是为了和明公有话可说。
“当然。”明公说。
“故土世界还能支撑多久呢？”周离问。
“如果人类允许，它可以支撑很久，很久很久，也许可以和地球一起毁灭。”明公平静答道，“或者他们可以找到另一颗宜居的星球，再把故土世界搬过去，像是他们来一样，也可以支撑很久。”
“那要是人类……”周离没有说完。
“那要看你了。”明公微笑道。
“……”周离觉得有点沉重，“人和妖还会打仗吗？”
“谁知道呢。”明公看出了他的咸鱼，不比以前的自己差，于是他眨了下眼睛，“我猜不会。”
“哦……”
周离陷入思索。
因此堂屋中也安静了下，随后槐序小声和明公说了句话，明公也小声的回应，但周离没注意听。
然后明公又看向了他，一脸笑意：“就这么点问题吗？小记者。”
“还有。”
周离神情一丝不苟，真真像个小记者：“你当初是为什么要选择站在妖这一边呢？”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吗？”
明公说完笑着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答案。”
稍微停顿了下，他又看着周离，眼里有着肯定：“而且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你有自己的答案的。那么你就不用再参考其他人的答案了，你应该对你自己的答案有信心……我很相信你呢。”
“是么……”
“沿着它往下走吧，勇敢一点。”明公稍作停顿，又眨了下眼睛，“走错了也没关系，没人打得过你。”
“好！”
周离内心居然真的坚定了几分。
这时明公站了起来，依然握着保温杯：“我们出去走走吧，边走边聊，也看看这个镜区。”
“好。”
外面的风比方才更大了。
周离感受到的压抑也在增加，增加的速度很缓慢，缓慢到难以察觉，正是因此才更可怕——可能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逼近你所能承受的临界点了。
然后会发生什么，周离不知道。
镜区像是初夏，还是白天，世界很亮堂，草地是青绿的，青得像是刚长出来不久，地面弥漫着薄薄的雾。
槐序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并不像普通小学生在老师面前那般老实。
或者说拘谨。
看得出明公并不严厉。
明公只是笑着看着她，好笑地说道：“你还是没有长大。”
“唔？”
槐序一下子不蹦不跳了，走回明公身边，像是不太服气，要开始展示自己成熟的一面了。
明公却又笑着说：“做你自己，做你喜欢的事。”
周离悄悄打量着他和槐序。
怀里的团子也是，眼睛滴溜溜转。
明公穿着十分朴实，就是人类世界老年人常见的打扮，保温杯的造型也很老土，隐隐有种年代感，上面还用红漆写着一行拱形的字，周离假装不经意的瞄了好几眼才看清。
好像是什么什么中学优秀教师……
前面的字被他的手捏住了。
前方开始传来潺潺水声，是一条小河沟，很小，一座一米来宽、两三米长的石板桥，就将河沟跨过了。
明公停在石板桥上，低头往下看去，水面上有小鸭子在嬉戏打闹。
周离走在他和槐序后面：“听说故土世界资源已经快要枯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