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道路泥泞难行。
本来这村民自个弄出的山路就蜿蜒崎岖,再加上昨夜正好下了一场春雨,导致整条道都仿佛泡满了泥浆一般,脚踩下去甚至感受不到实质,只有黏滑而又潮湿这种令人恶心到极点的感觉。
像是吴琪这种杂兵自然没受过什么野外奔袭的训练,更别说在这种地形上跋涉了短短两个时辰的功夫里,就有好几个弟兄摔了个狗啃泥,甚至有一个因为失足,差点滑下了山崖!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了他,这才免得摔的四分五裂。
但也因此,全军上下都是怨气冲天。
他们倒是不敢针对自家的主将毕竟这些年来吃香喝辣,全是靠着他老人家上下贪污,而且厚土教折磨人的功夫大大伙也都见过,谁也不想活生生地被挖去脑子,就连家里人都得被做成猪猡所以很自然的,怨气全都集中到了一人身上。
那个天杀的,该死的,脑子有病的,全家都不得好死的
周道士。
吴琪感受着泥浆倒灌到鞋里的恶心感,小心抬起头,朝前方看去。
如今这道士正坐在轿子上,与左将军相谈甚欢。
看着这俩人下方那已经快被压垮了的弟兄,吴琪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刚见时还以为这是个难得的好道士呢,结果.呸,脸上装的一本正经,实际上不和那帮败类一样,也是个鸡鸣狗盗之徒。”
听到他这话,旁边一个同僚顿时笑了起来。
“我说老吴啊,你这玩笑可开的真有意思,就这鬼世道,你上哪找好道士去?”
“之前那个俞老道”
吴琪突然想起什么,小心谨慎地瞅了前方一眼,赶忙收声。
他那同僚也是如此,环顾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二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说老吴啊,你这大嘴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那俞老道给咱们将军惹了多大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但凡敢提这个名字的轻则一顿鞭子,重则”
吴琪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只是叹道。
“可惜了,以一己之力敢引走咱们百来个人多少也算是个汉子。”
“汉子又有什么用?不还是让咱们给砍成了两个半人?”他同僚倒是十分不屑,“还有你也别操心了,之前咱将军也推过不少人,哪个不是奉为上宾?可后来这些人凄惨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这话,吴琪也是同样的笑了起来,但有句话倒没告诉自家这同僚。
自开拔以来,他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缭绕不去,就仿佛即将要发生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一般。
这队伍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两三百名而已,都是这左将军精挑细选出的‘精英’要不也不能拉来干脏活但由于山路实在太过于难走,直至酉时前后才勉强到了地方。
吴琪也管不得什么军规,坐下来便开始喘,本来他还想脱下鞋把里面的泥浆倒出去的,结果发现其中早已结块,于是只能无奈放弃。
不过他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那驮着左将军的兄弟们如今这群人已经活活累到瘫倒在地上,只剩下抽搐着的手脚能够证明其还活着。
至于让他们咬牙切齿的那个道士身上甚至连一点污泥都没脏到,此刻才刚刚跳下车,对着自家将军笑谈了几句,似乎是要准备法术什么的,便踩着自家兄弟的背脊,施施然地走到了林子里。
丫的王八蛋给我等着,等你失势的时候,老子非得把烙铁从你屁眼里插进去不可.
不过还未等他暗自骂完,自家的队头就在旁边嚷嚷起来。
“我说吴二,你他妈的在那楞什么呢?没听到上官命令你去侦查一下?”
上官你麻了个痹!
劳累一天的吴琪当场就想骂出声来,但最终他也只是赔了一张笑脸。
“韩头,您别急啊,我这就去,我马上就去还不成吗?”
一边暗骂着道士,将军,队头,以及这一切,吴琪嘟嘟囔囔地走进了村落之中。
昏暗的阳光映照着周围,将空无一人的房子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不知为何,吴琪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甚至有了某种发毛的感觉。
想起当初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老幼,从来不信邪的吴琪头一次开始祈祷起来。
“菩萨保佑啊人死不能复生,确实是我杀的你们,但你们也别来找我啊,大不了明年今日我多给你们烧两斤纸钱.”
不知是心里安慰还是祷告起效了,吴琪毛骨悚然的感觉总算是轻了些,再转头看一眼身后的大部队,他也不由得暗笑自己实在是一惊一乍。
推开一扇木门,伴随着陈腐的‘吱呀’声,屋内的摆设显露于眼前。
里面是散落的家具,犹能看出当初那些百姓哀嚎挣扎时的痕迹吴琪也不敢多待,粗略地扫过一圈后,便急匆匆地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他刚要转过身时,却突然发现了些不对。
背后似乎有人。
第314章 灭亡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
这是吴琪下意识的想法。
既然没人的话.那岂不是鬼?
这是他第二个想法。
吴琪只感觉浑身汗毛都根根竖起,仿佛有某种无法名状的触感爬满背脊,不安的思绪在此刻达到了巅峰,最终化为了极端而又颤栗的恐惧。
他用手死死地握住刀柄,然后一点点的转过头去。
万幸,看到并不是什么鬼物,而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十分苍白,看起来应该是队伍里的一员。
对于这人吴琪并不认识但这也很正常,毕竟军中上千号人,他不可能说是每人都熟悉,所以仅是松开了刀柄,不满地嘀咕道。
“你这什么臭毛病?走起道来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然而对方并没有答话。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吴琪,看起来似乎是在笑,但其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嘴角弯弯挑起,那样子却是显得越发渗人。
吴琪再一次感觉有些发毛。
他踏前一步,挥了挥手,想招呼对方一声这一对那张脸也终于给了回应。
那面容带着怪异的笑容,朝着旁边一歪。
然后,显露出那被阴影遮住的身体。
不,哪有身体?
吴琪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一同僵住,裤裆间涌起一阵热流,用力张大着嘴,却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发出何种声音。
就在他眼前,就在那脑袋之后,是一个硕大的八足怪物,那足有方桌般的躯体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绒毛,两颗螯牙来回摩擦,粘稠的毒液自其中流下,在滴落地上时发出了‘刺啦’一样的声响。
那是一只蜘蛛。
长着一颗人头,宛如怪物不,压根就是只怪物的蜘蛛!
万般的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吴琪甚至连抽刀的勇气都没有,趁着那人头蜘蛛没有逼近的时候,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从门那边夺路而出。
屋外,昏黄的夕阳铺撒在道路上,将一切都染上了层如血般的色彩,窗影摇晃之间,似乎有无数畸形而恐怖的东西自其中窥探。
吴琪简直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到了队伍里,死命地抓住了一个人,咆哮了起来。
“有,有,有,有怪物!有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被他拉住的那人没有回答。
不,这位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整个身子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个恒古的雕塑亦或者已经恐惧到完全无法动弹。
至此刻,吴琪方才惊觉。
仰起头,太阳已经落下了最后的一点余晖,月色升起。
然而,却不是已经看腻了的银白。
而是红色。
就如同鲜血一般,纯粹至极的鲜红。
一轮血月高悬于天际,恍惚间露出了张癫狂的笑脸。
周围一切的植被都急速枯萎,树木凋零,草植化作了怪异而又扭曲的荆棘,屋子恍惚间化作了实体,万千触手和节肢自其中伸出,无差别地吞噬着周遭的活物。
吴琪知道这是什么。
或许说他从未见过,但依旧知道这是什么。
鬼村。
那个吃了他们数百名兄弟,几若绝地的鬼村。
“但为什么.这东西不是让那道士除了吗”
呢喃的话语还未说完,就化作了点点尘埃溃散。
就在道路的尽头,数之不尽的畸形怪物已然在月光下浮现,成百上千张笑脸看着这区区几百号的兵卒,其中只有一个意思。
那便是。
开宴。
最终,阵地间传来自家头子那不似人声的尖锐爆鸣。
“列阵,列阵,准备应敌!!!”
身处于血肉模糊的战场之中。
左将军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做着一场深沉而又绝望,却始终无法清醒过来的的噩梦。
仅仅在几天之前,他还是王爷眼中的红人,完成平叛任务的将军,即将举荐才俊因此受赏的功臣。
但现在,他却只是一个沦入死地的‘牲畜’。
现如今,在短短的半个时辰里,这上百人的队伍死伤已经过半。
诚然,他带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军中的精锐,是他精心挑选出的亲卫,哪怕军纪再涣散,但通常来讲战阵之上以一敌三还是不成什么问题。
但可是。
他们现在面对的不是那凡夫俗子,数量更不是区区的两倍三倍而是成千上万。
放眼望去,只见畸形的怪物如同浪潮般汹涌而来,一名士卒刚用长枪刺穿一个怪物,旋即便被数只黏滑的舌头所困住,接着活生生地被拆成了零碎。
几个伍长合力扛住一个用几十只手臂作为节制的巨兽,还未等反击,就被一堆七零八碎的手掌握住了脑袋,然后伴随着那炸裂的脑浆和体液,如同皮球般给硬生生地捏爆。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像逃,可那逃跑的还没等跑出几步,一只硕大的蜘蛛便扑倒了他的背上,锋锐的口器就那么同天灵盖钻入脑袋一开始这位还能够惨叫,但很快就止住了声音,只剩下七孔流血的面容还在不断抽动,就仿佛是一张滑稽的笑脸。
依稀记得这是他手下之一,好像是姓吴还是什么来着但这不重要。
在恐惧和数量的双重摧残之下,这抵抗就如同那浪潮中的小船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
左将军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块熏肉,放到嘴里无意识地嚼着,油脂的感觉在嘴中爆开,但他却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的香味。
就仿佛是嚼蜡一般。
他的副官也是之前和周游比划的那个柳姓汉子如今满头是血地奔到他的身前,那原本英武的脸上已尽是恐惧和慌张,他扯着喉咙,撕心裂肺地惨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