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杰弯下腰,往炉灶里填上几捆木柴,又提起水壶,费力地放到了灶上。
他本身年纪就大了,前些年的大疫中又落下了病根,实在是干不了太长时间的活计,但现在
身不由己啊。
全村老老少少能跑的全跑光了,就剩自己这么一个孤寡老头,这不是得可着自己使唤嘛。
听着外屋传来吃酒划拳的喧闹声,包杰叹了一声。
这伙强人是十来天前过来的,自号是汝沙山陈峰主的手下,来这是特地揭了个悬赏令,寻一个宝贝的。
当然,对这个理由,包杰是嗤之以鼻的。
开玩笑,他包杰在这住五十多年了,这鬼地方能有什么宝贝?
然而毕竟刀在人家手里,包杰也只能陪着笑认了万幸的是这帮人并没有逼他寻什么宝,但不幸的是
这伙人吃‘米肉’的。
在这世道里,强盗吃人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在这北地总瓢把子的严令下,如果平常人想拜山头,那头一件事就是必须吃下一块米肉,据说是以此来自绝于天下,保证自个从此与普通人再无瓜葛。
可是吧。
这村里只剩下他一个行动不便的孤寡老头。
就他所知,那群人带的‘干粮’并不多,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吃干净。
包杰也知道,在这孤村之中,自己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但问题是他可以渴死饿死冻死病死,但就是实在不想落入别人肚子里。
被当米肉吃了,那可是连祖坟都进不了的!
包杰就那么愁眉苦脸地看着水一点点烧开,直至蒸汽开始升腾,而后才佝偻着身子,拿下了水壶。
外头的划拳声越发剧烈,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肉香。
这帮家伙似乎就地开始烤起肉了。
闻着那多长时间都没感受过的香味,包杰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但他很快就用力摇了摇头。
先不提那帮大爷根本不可能分给他这个‘奴才’一丁点的肉星,就他自个来讲,也实在接受不了那玩意。
不过这肚子.实在是饿的厉害啊。
朝着四周谨慎地望了一圈,包杰先撂下水壶,然后在墙角扣了扣,拿出了个小坛子。
里面放得是一点腌好的咸菜,是他从邻居家空屋里踅摸到的,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起码能稍微填一填肚子。
极为珍惜地拿起一根咸菜,包杰刚想小心翼翼的放到嘴里但突然间,一阵敲门声就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猜拳的嘶吼骤然一停,紧接着,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打扰一下,请问有人在吗?我们几人途径于此,刚刚又经历了一场暴雪,实在是疲的厉害,想问下是否可以借地歇息一下?”
那声音十分年轻,听起来似乎也就在二十多岁左右,包杰愣了足足十来秒,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时候居然还有人途经于此?
还有,你是不是疯了,就这么想成为别人的锅中之餐吗!
包杰张着嘴,似乎是想要提醒,但在某种莫名的恐惧之下,他却只是呆立在原地,无法吐出哪怕一个字。
然后,那年轻人似乎得到了应答,推开了门。
完了!
包杰已经能看到之后的结果,不外乎那些个强人一拥而上,将那年轻人做成盘中之餐
然而,事情却没像是他想象的那种发展。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强盗们确实十分兴奋,只听得笑骂调侃之声不绝于耳然后,他们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边叫着‘就是这人!’,一边像是撞到头彩般高声欢呼。
可很快的,呼声就变为了怒吼。
怒吼变为了咆哮,咆哮变为了惨叫,惨叫变成了求饶.
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杰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然而他却是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很快的,门外就隐隐约约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到这里.应该总算可以歇一会了”
“为什么.全杀了.”
“.这群人只是喽.问不出什么.而且这一路杀来,耗了不少精力以防万一,实在收不住手.”
看起来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包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想从后门中溜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不小心碰到了水壶。
经过这么半天,其中倒是不算热了,然而那一声‘叮咣’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是如此刺耳,看着那泼洒出的水,包杰唯一的想法就是。
完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声音,对话骤然一停,接着门忽然被一下撞开。
只是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包杰想象中的凶神恶煞的脸。
而是一张短圆,大眼,宽耳,短角的东西。
包杰认识这东西。
俗称为.狍子。
就在包杰呆滞地和其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转了过来,先安抚一样拍了拍那狍子的头,然后看着包杰,忽然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
“酆老哥,看来咱们不用麻烦了,这里还有个普通人。”
将重新烧开的热水倒进碗里,包杰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周围。
那些强人的尸体还随便堆在周围,昔日耀武扬威的面容中如今只剩下了惊恐但并未有多少血迹洒出,所有人都是被精准的一击毙命,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如今已然有些冻硬了。
包杰只是瞥了一眼,便再不敢再看,而是用自觉谨慎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几人。
讲真,这是个很奇怪的组合。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年轻人,长相并不出奇,但总是带着某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其次是个大约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朴素的棉袄,但那气质总让包杰想起曾经见到的那些官老爷,至于最后则是一只狍子,上面驮着个昏迷的高大壮汉也不知那小身板是怎么抗住的。
不过共同一点,这些人都是面色疲惫,似乎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但包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声问道。
“二位爷,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听到这称呼,年轻人和中年人对视了一眼。
接着,一齐苦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自然是周游一行。
自从那火车被炸了之后,他们便开始了逃亡。
是的,没错,就是逃亡。
这余三指的势力远比他们想象的大或者说在无所顾忌之后,这家伙已经动员起了北地中所有的绿林黑道,为他们三人下达了悬赏。
而悬赏也是很简单。
杀周游陈勋其中一人者,赏金五百两,一颗能压制侵蚀的丹药。
杀二人全部者,赏金一千两,外加同等丹药五颗。
杀酆者,赏金两千两,以及由长春堂圣手所炼制,据说能延寿五载的丹药两颗。
杀三人全部者,除以上赏格之外,丹药翻倍,并且余三指愿意将自己整整半数的基业如数奉上,并且愿为此立下血誓!
之前那浑家门人也曾经说过,酆千粼他家确实有钱,如果只是黄金的话倒不算什么,甚至说他完全可以反过来悬赏对面
然则,其余的东西他却是给不出的。
那延寿整整二十年的希望.足以让很多人陷入彻彻底底的癫狂。
于是在这几近疯狂的追杀之下,他们也只能选择逃亡。
为了方便避开耳目,选的路径也都是深山老林,为了行走方便,周游甚至将最后一次取出机会换成了那只狍子。
如今这家伙正用湿润的鼻子蹭着腰肋,像是撒娇一般,还在发出哼哼的声音。
“你个贪吃鬼啊.”
周游也是无奈,只能随手划开自己的手指,滴了两滴血液给它。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并非本体的原因,狍子舔了舔,感觉味似乎味不对,又要将大脑袋往怀里拱但这一回周游却用力地将其推开。
“行了行了,我现在本身就虚的厉害,实在没法给你再多了外面雪底下好歹还有点草,你自个去吃去。”
狍子委屈的哼了几声,但也只能不满地抬着炸毛的白屁股,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而周游则抬起头,看向了包杰。
“老丈,打扰一下,我想问您老几件事。”
包杰慌不择忙地弯下腰。
“大爷您不用这么客气,你想问就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但周游并没有直接问,而是端起破碗,先给自己灌了口热水,然后方道。
“那我就问了老丈,我看你们这村子也不算荒村,怎么村里就只有你一个老百姓?”
声调十分平常,但其中明显带着几分警惕。
包杰愣了下,接着笑容越发的苦涩。
“好叫大爷得知您应该晓得近些年收成不好吧?”
“晓得。”
“我们这能种庄稼的地本来就没多少,几次灾下来连温饱都维持不住,小孩还能吃点糙米杂粮之类的,大人通常只能在山里挖些野菜之类的果腹但就算如此朝廷的税也没少上哪怕一点,甚至比前些年还要多上了三成,哪怕我们坐在家里活活饿死都交不起这个钱,于是只能弃了田地,带着全家老小南下逃难去了。”
“那老丈你.”
“我身体不好,逃荒也不知往哪去,再加上前些年大疫,妻儿全部病死了,索性也不逃了,这样的话,至少死还能死在自己老家”
周游一时陷入了沉默,但还是继续问道。
“那再问下老丈,这几个强盗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能否告知一下?”
包杰挠了挠脑袋。
“十一二天前吧?但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周游闻言皱起眉头,看向酆千粼。
酆千粼此刻正拿着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写着什么,感受到周游的目光,他也抬起脑袋,微微张合了几下嘴。
虽然并没有声音传出,但周游已经辨认出了什么意思。
“是探子,有人算到了这条路。”
周游闻言眉头越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