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晗心里一惊,斟酌道:“陛下,那神医未留名姓,只留了方子……”
“是何方子?”
问这么细做什么?卫清晗不知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便断断续续将背下来的方子复述了一遍,皇帝眯眼笑着听他说。
这时候,陈昭仪抱着十二皇子来到太极殿,皇帝似乎极为高兴,招了招手,让陈昭仪坐到床边,笑着逗十二玩。
“你先退下吧。”皇帝逗了一会儿,对卫清晗说道。
卫清晗叩首退下,走到殿门处,就听皇帝哈哈笑了一声,赞道:“小十二像朕,是个当皇帝的料!”
他心里陡然一阵惊慌,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身后殿门一关,断绝了他窥伺的机会,他抬首看去,就见褚逸珩立于阶下,遥遥与他对望,见他出来,立刻露出俊朗的笑容。
殿外的阳光很温暖,卫清晗却忽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冷得直哆嗦。
褚逸珩迎上来,见他一脸失魂落魄,拉住他冰凉的手,惊问:“父皇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怕成这样?”
两人走远之后,一直沉默的卫清晗突然抬头问他:“陈昭仪抱着十二殿下入太极殿,你可见到了?”
“见到了,”褚逸珩皱了皱眉,“大概是父皇要见小十二……最后一面吧。”
卫清晗一把抓住他的手,握得死紧,满目惊慌,抖着声音道:“逸珩,你当真觉得陛下会将皇位传于你吗?”
褚逸珩一惊,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清晗,到底发生什么了?”
深吸一口气,卫清晗将他出殿门时听到的话同褚逸珩说了一遍。
“或许父皇只是开个玩笑呢,十二还那么小。”褚逸珩直觉不太可能,将皇位传给一个襁褓婴孩,岂非儿戏!
“如果这是真的呢?”卫清晗反问,他们不能赌这一丝一毫的可能。
褚逸珩沉思半晌,忽然说道:“褚九璋不是要回来了吗?你说,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本来对皇位唾手可得,但不幸双足致残,无缘皇位,在外流落两年,疯了不是很正常吗?”
卫清晗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弑君?”
第24章 杏林圣手23
十日后,一辆马车低调地驶入京城,直奔宫门,宫门守卫将其拦下。
车夫应一捧出一枚玉牌,放在守卫面前,其上刻着“九”字,此乃宫中皇子表明身份的玉牌,守卫见之一惊,连忙单膝跪地,“卑职参见九殿下。”
应一下车,掀开车帘,只见一俊美男子坐于轮椅上,两名侍卫将其抬下,平稳落于地面。
“起身吧。”褚九璋淡道。
守卫站起来,赶紧大喝一声:“开宫门!”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应一推着轮椅,不紧不慢踏入牢笼般的宫墙内。坐在轮椅上的褚九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繁华盛景,心中暗自做了决定。
他定不会一生都拘在这宫墙之中,他要和喜欢之人一起,共游锦绣山河。
京城的仁心馆被封,谢厌和广丹即便进了京城,也没办法回去住。好在褚九璋在东城办了一间宅院,应十四将两人带过去,安置妥当。
宅院不算大,但住几个人足够了,里头的陈设有些旧,却很干净,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提前打扫了。
“主子说你们先在这住下,”应十四如今对谢厌的态度极为尊敬,明艳的脸上带着笑容,“仁心馆迟早会解封,谢神医不用担心。”
谢厌并不担心仁心馆之事,不过应十四的好意他心领了。
“我去外面弄些食材回来。”主子命令她要照顾好两人,应十四便不得不从女侍卫化身女厨娘。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把晋宣师弟接回来?”广丹撑着去了婴儿肥的尖下巴,闷闷不乐道。
他其实不太想回京城。京城很不友好,公子什么都没做错,却无端被官府封了仁心馆,还被勒令不得行医,也不知道这些当官的和当皇帝的怎么想的。
“很快就能见到了,”谢厌随手将写好的稿子放在一边,安慰道,“而且卫府一直有我们的探子,他过得很好,你别担心。”
广丹点点头,“公子我替你整理。”
褚九璋着人置办的这间宅院很不起眼,但有种闹中取静之感,虽身处闹市区,然宅院周围相当安静,很少有人打扰。
应十四从集市上回来,正准备推门进院子,却被突然出来的邻居大娘叫住。
“姑娘,你们是新搬来的吧?”这大娘一看就是个爱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小眼珠子里的好奇挡都挡不住。
“是的。”应十四也不好冷着脸,便假意笑了一下,就要进屋。
谁知这大娘不死心,还相当自来熟地拽住了应十四的袖子,拉着她继续问:“这宅子已经好久都没住人啦,你们是做什么的呀?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家里还有两个男娃娃,以后有啥困难,左邻右舍都能帮忙的……”
很不耐烦的应十四脸色已经冷了下去,正准备不管不顾冲进院子,院门却被人从内打开,一张可爱的小脸探了出来,见到应十四眸子弯成月牙,“十四姐姐,公子叫你进去呢!”
应十四舒了一口气,进了院子,正准备谢谢广丹帮忙,可回头一看,哪还有广丹的身影?她连忙回去,就看到广丹正被大娘拉扯着,笑嘻嘻地跟她聊天。
“大娘,我说真的,我家公子医术很好的,”广丹笑得像个小傻子,话故意说得有些令人不痛快,“而且公子专治疑难杂症,大娘要是知道哪家有人病痛治不好的,都可以跟他们说道说道,公子说了,治不好不要钱!”
看着广丹骄傲的神情,大娘脸色很是难看,瞧瞧瞧瞧,这都什么人哪,竟然咒人得病!要不是看在广丹年纪小的份儿上,她早就啐他一口了!
甩开广丹的手,大娘扭着水桶腰,迅速进了自家院子,“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广丹收起傻笑,拍拍手往回走,见十四娘朝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公子让我这么说的。”说话间脸上还带着红晕。
应十四皱皱眉,也不知道谢厌这么做是几个意思,但她这半年来已经学会沉默,不再对谢厌的行为指手画脚。
隔壁大娘回屋后,越想越不爽,她好心好意关心新邻居,结果居然遇上那般浑人!于是把桌子捶得砰砰作响。
在衙门当差的儿子回到家中,见母亲生气,忙问缘由,听她说明前因后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明白别人是听不得母亲的唠叨,但面上肯定不能直说,只道:“娘,他们刚搬过来,您就贸然上去问东问西的,谁能跟您说真心话?好了,等熟悉了再拉家常不迟。”
大娘显然并不能因此就消气,毕竟她是好心一片,却被人当成驴肝肺,儿子这么一宽慰,她却更生气了!
“不行!”她拍案而起,怒烧眉头,“他们不是说专治疑难杂症吗?好,老娘明儿就找个疑难杂症来给他们治,看他们还敢不敢吹牛!”
儿子哭笑不得,“娘,你去哪找什么疑难杂症的人?再说,即便找到了,人会愿意来吗?”
大娘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她连忙逮住儿子的手腕,皱着眉问:“你以前不是有个好兄弟吗?也是当衙差的,三个月前被恶霸打废了的那个,要不……”
“娘!”儿子面色突变,“他好不容易才没了自杀的心思,您可别再去勾起他的伤心事了。”
大娘长叹一声,“你说说,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那些当官的太可恶了,养儿子也不往好处养,尽养些蛀虫!呸!”
“不过,”她指了指隔壁,小声问道,“假如是真的呢?不管怎样,试试总没坏处。”
被自家老娘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年轻衙差摇摇头,“您要不再去打听清楚?将吴大哥的情况说明白,就直接问他们能不能治,要是不能,我们也不用告诉吴大哥,要是能,左右熬着,倒不如真来试试,想必吴大哥也是不愿放弃任何希望的。”
他说得在理,大娘便点点头,“那好,我明天再去问个清楚。”
第25章 杏林圣手24
翌日, 应十四又去了集市,回来的时候又被隔壁大娘给叫住了,她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进院子, 可大娘却站在院门口问:“昨天听那男娃娃说你家主人专治疑难杂症,是不是真的?”
应十四还没回答,听到动静的广丹就从屋里跑出来, “大娘,您找到病人啦?”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大娘因他年纪小不好与他置气,直接道:“我的确认识一个人,他呀, 就是心太好, 想帮老百姓却得罪了权贵恶霸, 腿被人打断了,城里的大夫都没法让他站起来, 你说说, 那些人多可恶!”
腿断了?京城的大夫都治不好的话, 那应该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伤,广丹心有犹疑,不过公子说了, 不管怎样,都说能治就行了。
经过这半年, 他已经盲目相信公子的医术了, 于是一脸肯定道:“我家公子能治的!”
大娘刚见他皱眉, 本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可一听广丹如此,心情立刻激动,忙问:“当真!”
“公子不骗人的,都说了,治不好不收诊金!”广丹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带给别人的是怎样的震惊。
大娘话也不问了,直接就往衙门跑去找儿子。
年轻衙差今儿恰好在巡街,撞上他亲娘急急忙忙却又激动的模样,忙拦住她,问:“娘,您这么急干什么去啊?”
狠狠喘了一口气,大娘扶着自家儿子的手臂,在其他衙差的好奇目光中,说道:“我问过了,他们说能、能治!”
年轻衙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脑子空白了一下,接着猛如锤击,回过神来,几欲说不出话来,“娘,你、你说的可是真的?真能治?不是骗子吧?”
“他们说了,治不好不要诊金,反正我们也吃不了亏!”大娘叹口气,“就是不知道你那好兄弟愿不愿。”
“娘,您先回去,我立刻去找吴大哥,”年轻衙役转身对其他衙差道,“来一个人跟我一起去吴大哥家,其余的继续巡街。”
满心忐忑的大娘回了家,左思右想,还是没忍住敲响了隔壁的院门,开门的是应十四,她冷淡着面容道:“人来了?”
“没、还没,我就是想再问问,真的能治好吗?”
要搁在以前,应十四可不敢跟别人打包票,不过现在,她也成了谢厌的忠实崇拜者。
“当然能!”
有了她这句话,大娘稍稍安心,回家准备烧些茶水,待儿子他们回来可以解渴。
过了小半个时辰,年轻衙役和其同僚合力抬了一简陋担架过来,上头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眉头紧锁,望着眼前这扇稍显陈旧的院门。
一直等着的大娘正欲上前敲门,院门就被人拉开了,年轻小伙子看到应十四那张脸,直接傻愣住了。
未料一个普通人家,竟有如此姝丽。
好在他们都是正人君子,只惊叹片刻便回过神,抬着人就进去了。
应十四将他们引入内室,室内燃着熏香,清淡雅致,嗅之心旷神怡,年轻衙役将男子抬上备好的病床,环视一周,“请问大夫在何处?”
话音刚落,广丹就跑了进来,本来只是想随意看一眼躺着的人,结果对上男人的目光,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高兴道:“是你!”
被他的话弄得不知所措,男人在脑海中搜索良久也没认出来,只好歉然笑笑,“请问小兄弟是?”
“我是仁心馆的药童,仁心馆被封那天,你还给了公子一些银钱,我记得清清楚楚!公子还说日后见到你,一定要报答你的!”
半年前的那件事历历在目,男人一下子想起来,略有激动,“原来是广丹小大夫。”
这也怪不得他不记得,一来广丹之前年岁小,脸蛋有些圆,如今抽长长开了,模样就变了一些,二来,男人也只对仁心馆的谢宴有点熟悉,对其他人并无什么印象,认不出来实属正常。
广丹狠狠点头,笑得很开心。在他心里,这人在危难的时候帮助他们,就是一个大好人!
“那谢大夫如今……”男人关切问道。
广丹却不说了,对其他非病患人士道:“我们要治伤了,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先出去吧。”
公子说了,现在他们在京城,皇帝下了口谕不能行医,还是低调为好。
大娘将两位年轻衙役带回了自己家,应十四将院门紧紧关住,以防他人窥伺。
谢厌已从广丹口中知道伤者身份,并未多言,提着药箱径自往那屋走去。
“公子,我们也可以像以前那样伪装,这样不就不会被发现了吗?”广丹在他身边不解问道。
“你愿意一辈子伪装成小姑娘,我却不想装一辈子老头,”谢厌在他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笑得笃定,“况且,皇帝很快就会收回口谕的,别担心。”
淡香雅致的室内,忐忑的男人瞅着面前的小大夫,有些赧然,他挠挠头道:“谢小大夫,虽然这么问很是不妥,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真能治好我这腿?”
“广丹,替他脱裤。”谢厌吩咐了一声,才淡淡回道,“京城的大夫都治不好,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
男人闻言,顿时哈哈爽朗一笑,“你说得对。”言罢,坦然躺下,等待谢厌为他治腿。
将他裤子脱了的广丹瞪了他一眼,维护道:“公子医术很厉害的!”
见他可爱,男人笑着连连点头,“嗯,肯定厉害!”
一看他就是在逗广丹,谢厌摸了摸广丹的脑袋,对上男人目光,坦诚道:“你既认得我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忘记半年前皇帝已下令不准我行医救人,如今我违抗圣命替你医治,你敢是不敢?”
衙役神色极为认真,掷地有声道:“你敢治,我就敢被你治!”口谕算个屁!谢小大夫什么都没做错,那狗屁皇帝就为了一个女人,不为百姓着想,封了仁心馆,勒令医术高超的谢大夫不得行医。自己这腿不也是因为贵族强霸百姓田产,他看不过去,便被他们打成这样的吗?
他们打得太狠,若仅仅是普通的断腿,其他大夫也能治好,只是会留下后遗症罢了,可是他的腿骨断裂太多,大夫们根本无力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