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扬脸色顿时一变,手放在刀柄上,厉目看向孙大夫。
孙大夫面容一僵,显然没料到谢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强自镇定道:“你这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
“你既有如此不凡的医术,为何还治不好将军的伤!”谢厌突然大步欺上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颔,稍一用力,便卸了孙大夫的下巴,而后看向还没回过神来的冯扬,“冯副将,还请你看看他齿中可藏了毒。”
怔愣几息,冯扬肃目上前,当真从他嘴中发现了包着蜡纸的药丸,一旦咬破蜡纸,若这真是毒药,吞下定能致命!试问,有哪个正常的军医会在嘴里放什么药丸?还用蜡纸包着?这下不用问,肯定有鬼!
他正要将孙大夫带下去问话,一个身材矮小的药童就从屋外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但比寻常男子要生得细腻柔和。
谢厌一眼看穿对方脸上的伪装,且分辨出了她的性别。大魏有规定,女子不得擅入军营,否则以斩首论处。
这姑娘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你们要带孙大夫去哪?”药童装扮的姑娘脆声问道,脸上带着些惊慌,可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欣喜。
冯扬细细打量她一眼,“你是何人?与他是何关系?”
“回将军,我叫薛方,负责出去买药的 。”薛方挪进屋子,见孙大夫下巴被卸,讲不出话来,胆子便大了些,看向一旁沉默的谢厌,眸子一亮,兔子般跳到他身边,“你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谢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而是在心里问小八:“这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剧情中有没有这个人?”
原剧情主要围绕着林奕等人,这个叫薛方的似乎没有多少出现,不过到了后期,林奕在战场上遇险,有个姓薛的军医用回春妙术救好了他,不会就是眼前这个姑娘吧?
“嗯,我中毒了。”谢厌耿直道。
薛方本来见到谢厌,被他昳丽的容貌吸引,就想跟他说几句话,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这副将穿着的美艳少年,居然还真的中毒在身!
这也太可惜了!
她忙握住谢厌手腕,探上脉搏,凝思半晌,在冯扬紧张的目光下,蹙眉开口道:“这毒……难解。”
谢厌挣开手腕,指了指孙大夫,对冯扬道:“先解决这件事再说。”
暗害大将军,事关重大,冯扬的确想尽快查出真相,便点点头,“那我先去处理,你身体不好,回去休息吧。”
谢厌摇了摇头,“将军还在昏迷,需要大夫诊治,不如我带这位薛大夫去替将军看看?”
“也好。”冯扬虽知谢厌擅长医理,但他毕竟是个副将,又不是专业的大夫,加上他身上有毒,不能太过劳神,便觉得让薛方去瞧瞧可行。
孙大夫挣扎着被拖下去,薛方眼瞅着,心里在给自己放鞭炮,脸上喜色遮也遮不住,谢厌假装没看见,带着她来到沈寂的房中。
自混进军营中,薛方每天受那个孙大夫的鸟气,早就恨不得将他干翻,如今孙大夫眼看犯了事儿,她高兴极了,看间接帮助她解决心头大患的谢厌更加顺眼,便认真坐在床边替沈寂诊脉。
谢厌坐在桌边,观察她的神情。一直守着沈寂的曹金不明所以,但他现在完全信任谢厌,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诊脉许久的薛方揭开沈寂的衣物,仔细看了伤口,忍不住皱起眉头,她起身看向谢厌,道:“将军腹部中箭后,曾有人替他上过良药,按理说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但我发现,有人在他口服的汤药中加了其他东西,这才使将军昏迷不醒,看起来像是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热。”
曹金闻言瞪大眼睛,“你是说有人要害将军?”
“的确如此!”冯扬高声回应,带着一身狼狈的孙大夫进来,一把将他扔在地上,他身后还跟着林奕、袁栋以及其他将领。
袁栋虽对沈寂遇害有些幸灾乐祸,但对用药害人的军医更加不能容忍。他肩膀之前在战场上被呼延智砍伤,方才也是孙大夫给他包扎的,听说孙大夫用药害人,心里不禁也是一凉,便激愤质问:“说!你有何图谋?”
林奕则只看着垂眸不语的谢厌。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谢厌要放弃生命去拯救魏国战神。这也就罢了,他还发神经地把呼延智给杀了!任务不完成就没有解药,谢厌是真的疯了吗?
公然与义父他们作对,是会生不如死的!
孙大夫被用了刑,原本还算坚定的神志已然崩溃,他下巴被重新按上,面对众人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竹筒倒豆子般哭着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是、是有人拿钱让我做一件事,说将军若是没死回城,就给他用药,要是死在外面,就没我什么事了。”其实谢厌每月的解药都是从他这儿拿的,可他只知道谢厌中了毒,不知道是何毒,这事儿他不敢说出来,恐怕会令人生疑,暴露出那个神秘人,届时他一家老小就都没命了!
也就是说,暗中之人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让沈寂死在栗阳城外,若他大难不死,负伤而归,就用第二个计划,制造他因伤致死的假象。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计划二有作案人,那计划一中的执行者又是谁?
以曹金的脑袋自然想不出如此复杂的事情,可是冯扬联系前前后后,终于震惊地将目光落在谢厌身上,却强忍着没问出来。
袁栋狠狠将孙大夫踹翻在地,“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斩了!”
孙大夫知道的并不多,该说的也都说了,袁栋此举没有人反对,反正留着无用。
孙大夫哭嚎着被拖出去,有将领忍不住问:“那我们再去城中寻大夫来给将军诊治?”
冯扬正准备下令,就见谢厌微微侧首,看向薛方:“你可有办法解决?”
一直思考药方的薛方皱着眉头,一脸冷凝,“我有一点思路,但需要时间。”
“没时间了。”谢厌说着,行至旁边书案,将纸铺开,蘸墨提笔就写。
此时天色暗黑,冯扬连忙上前为他点灯,柔和的烛光将少年的侧脸衬得愈加秀美,他探首看去,就见纸上写满了药材名称,字迹潇洒飘逸,大气磅礴。
冯扬曾考取过秀才,对字画有相当不错的鉴赏能力,这一瞧,便如痴如醉,面颊飞红,口中喃喃自语:“妙,妙!”
旁边的薛方也探过来瞧个究竟,她这一瞧,竟也瞧进去拔不出来了。她非是为字,而是为方子。原本在她这里非常棘手的问题,一旦用了谢厌的方子,瞬间迎刃而解,她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妙,妙啊!”
两个人都傻不愣登地盯着谢厌的方子,搞得剩下的人一头雾水。林奕忍不住开口道:“冯兄,如何了?”
哪知冯扬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兀自沉浸在那些字体的玄妙之中。
好在谢厌很快写好方子,将之递给薛方,道:“你按照上面所写去抓药,回来熬给将军服下。”
薛方如获至宝,在冯扬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颠颠儿地跑了出去。
“没想到谢副将还会医术。”林奕终于知道谢厌写的是什么了,他心中震惊不已,就忍不住想要套话。
他们从小被迫训练,谁会有功夫去学习医术?怎么谢厌出去一趟,就变得如此怪异?还是说,他一直在隐藏自己?
“小谢如此聪颖,会医术也很正常。”冯扬不吝赞赏,在他看来,能写出那般字迹的人,定非奸恶之徒,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
处理了孙大夫,现在又有方子治疗沈寂,袁栋觉得没意思,一脸不爽地走了,其他人也随之而去。
林奕还想与谢厌单独谈谈,却被冯扬拦住,“我与小谢约好有事要聊,你就下次吧。”说着就当着他和曹金的面将谢厌拉走了。
林奕:“……”冯扬以前不是不喜欢谢严的吗?怎么现在关系这么亲密了?
曹金:“……”以前冯扬都是找他说话的好吗?现在却只顾着小谢了,可是他也想跟小谢说说话!
将谢厌带进自己屋子里,冯扬正准备措辞,就见面前的姝丽少年作势下跪,他连忙握住谢厌手腕,将他扶起,道:“你这是做什么?”
“孙大夫既知道我中了毒,你必然能想到我与他之间的联系,你本可以逼迫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你没有。”对于冯扬这份维护之情,谢厌直白地表示感激。
叹了口气,冯扬牵着谢厌坐下,道:“其实我也并非仅仅为了你,此事关系重大,你乃军中重将,刚立了威,做了榜样,倘若被人知晓……对整个西北军的士气也有影响。况且,我相信大将军,既然他愿意重用你,那我也选择相信你。”
听闻此言的谢厌,在心里问小八:“这个沈寂到底是什么人?跟谢严什么关系?不会是看上这张脸了吧?”其实原身的细作身份根本没法洗白,即便只是从小被人培养出来的棋子,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细作。
按理说,全军营的人都不喜欢谢严,那为何沈寂要力排众议,非要将谢严提拔到身边呢?
小八对了对不存在的手指,丧气道:“我也不知道呀大大。”
每次只要它说不知道,那就肯定知道,而且还是一件不能说的事情……不能说的事情,除了关于小久的,还能有什么?
他那日替沈寂上药,特意查看了沈寂后背,可他背上疤痕交错,即便本来有火焰印记,也会被疤痕覆盖,所以谢厌无法确定沈寂是否是小久。
身边其他人没有可能是小久,如今只能等沈寂醒来,再进行试探。
冯扬看他沉默不言,以为他心中难过,便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我曾有幸见过一名神医,若是寻到他,你的毒或许可解。”
谢厌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看进冯扬心底,轻颤的睫毛仿佛欲展翅飞舞的蝴蝶,让人忍不住伸手将之捉住。
“你不问我为何中毒?不问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些问题冯扬当然也想过,可一看谢厌苍白的面色,就于心不忍,明明他之前不是这么容易心软的人。
看透一切的小八悄摸摸跟谢厌咬耳朵:“大大,我觉得根据你的魅力和他的表现,他肯定是看上你了。”
“你以为谁都喜欢男人?”谢厌对小八的腐化思想表示鄙视,难道就不能是兄弟情战友情?毕竟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冯扬担心他也是应该的。
被怼的小八很不服气,瞅了瞅谢厌如今这张脸,道:“大大,你该回去照照镜子了。”
知道他在想什么的谢厌笑了一下,“难不成比我本身还好看?”
小八噎了一下,想到谢厌游戏里的那张脸,不得不服。
“小谢,”冯扬想了想,郑重道,“这件事我想等将军醒来后,由将军定夺。”
“多谢,”谢厌颔首,“冯兄,能否帮我一个忙?”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冯扬之前还不知该如何感谢谢厌,现在谢厌开口,他瞬间精神起来。
谢厌起身,“请借纸笔一用。”
冯扬替他备好纸笔,谢厌便在纸上落笔,写下一连串药材名字,冯扬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道:“你这些药材是用来解毒的?你偷偷学医是不是就是为了解毒?”
将写好的纸折起来,谢厌没回答却也没反驳,只道:“这些药材都比较稀有,我没有门路,冯兄,你能帮我吗?”
毫不犹豫接过这张纸,冯扬妥帖收好,郑重道:“我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帮你找全。”
西戎大将呼延智被杀,栗阳城又能安定好些日子,但军营里也没有懈怠,继续每天的操练。
薛方头脑灵活,于医术一道颇有天赋,谢厌见她就想起上一个世界收的那些徒弟,便有些见猎心喜。不过他现在只是个副将,薛方一看就接受过良好的医术指导,有很大可能已经拜师,谢厌便歇了这个心思。
但是自上次谢厌露了一手,薛方对他极感兴趣,一直缠着他要跟他交流医理,谢厌闲暇时间还会点拨一二,薛方对他更是亲密。
几日过后,喝了几天药的沈寂终于苏醒过来。一直守在他边上的曹金顿时热泪盈眶。一是真的为沈寂高兴,二是他不想整日被困在屋子里,他也想出去训练啊!
听说这几日很多士卒都慕名来找小谢比划拳脚和刀法,无一不败在小谢手中,但每次和小谢比试之后,感悟都会更上一层楼,因此,军中不少人对小谢更为推崇。曹金听说这些,早就心痒难耐,要找新一代战神进行比试,只可惜他还要守着将军。
现在将军醒了,他终于自由了!
兴奋的他还没跟睁开眼睛的沈寂说上一句,就飞奔着跑出去知会冯扬他们。
想要喝水的沈寂:“……”曹金怎么越发蠢笨了?他要不要换个副将?
好在冯扬他们及时赶到,体贴的冯扬将沈寂扶起来,倒了一盏温水,递给他,道:“将军,您昏迷之后的事情,要不属下现在告诉您?”
沈寂的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旁人根本没法从他脸上看出表情。他将茶盏中的水全部喝下去,随意抹了抹沾在胡子上的水渍,环视了一周,道:“说吧。”
冯扬便和曹金你一句我一句,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静下来等沈寂的反应。
沈寂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很好”这类毫无意义的话。
当然,跟了沈寂这么多年,冯扬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沈寂,虽然这位大将军性格沉闷,给人感觉深不可测,但对自己人还是相当和善的,希望将军不会对小谢太过严厉。
“谢严呢?”
早知道沈寂会有此一问,冯扬刚才就偷偷吩咐人去找谢厌,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他心里刚想着,那小卒就跑回来焦急禀告道:“将军,谢副将吐血晕过去了!”
冯扬心脏猛地一揪,是毒药发作了吗?小谢会不会死?那些他找来的药材到底有没有用?他恍然回过神来,都忘了与沈寂告退,直接出了屋子,往谢厌住的地方跑去,曹金紧跟其后。
靠在床上的沈寂:“……”
看来自己真是个仁慈的将军,罢了,谢严不管怎么说都是故人之子,他也该去瞧瞧。
谢厌屋内,薛方正在极力帮他排毒。
就在昨日,谢厌带着冯扬帮他收集完全的药材,来寻薛方,清楚地告知薛方他体内所中之毒的特性以及解毒之法,希望薛方能在毒发之时替他排毒。
他体内的毒很奇怪,一月发作一次,平时根本显现不出来,若是没有吞服解药,便会在期限过后七天内毒发身亡。
那些解药不过是压制毒性而已,根本无法根治毒药,他早就决定好在毒发之时彻底将这毒清理!
屋内站满了人,得到消息的将士们俱来看望,连肩伤还没好的袁栋都来凑一份热闹。
薛方皱了皱眉,对一脸急色的冯扬和曹金道:“人太多,有些碍事,你俩留下帮忙,其他人都出去。”
两人连忙驱赶闲杂人等,林奕站在人群中,双手捏得死紧,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谢厌,心情极为复杂。
他心存希望,倘若谢厌的毒真的能解,那是否意味着自己也能恢复自由?可是,真的能解吗?如果能解,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解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