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干什么?”
姬南齐心重重一跳,藏起了自己惊惧起泪光的眼睛。
陈将晓帮忙说:“他来找舅舅,然后我们找小阳看电影。”
姬少越说:“过来。”
众目睽睽下他态度算不上颐指气使,但也很冷淡,有让人无法拒绝的威势。
关系疏远的两兄弟面对面站着,一个高傲,一个胆怯,优劣立现。
姬少越从一旁拿了一杯淡香槟,等姬南齐发抖的手指接过,轻轻地和他碰了一下酒杯:“欢迎回家。”
姬南齐仗着酒量好,不管红酒香槟都闷头饮尽,别人是牛嚼牡丹,他是佳酿醉春花,一杯酒下去,巴掌大的桃红面,妖娆抚媚。
姬少越看着他喝完,自己只浅啄了一口,像是怕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丢脸,就把人打发到了角落,让他在墙角装饰用的屏风后等着姬楚聿。
姬南齐也当真听话,一直坐在那里,偶尔往外看,寻找有没有他要找的人。
姬少越中途端了一碟点心过去,在被一面墙,一扇屏风隔出来的小角落里,一言不发地把东西塞进姬南齐嘴里。
空了一个碟子,姬少越也没有走,坐在一边看姬南齐想吐出来,又不敢,低头动着饱起来的腮帮子艰难咀嚼。
等姬南齐把那一口东西咽完,姬少越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颗扎着蝴蝶结的糖果,是家里一个五六岁的妹妹送的,糖纸漂亮,拆开时声音脆脆的,这块圆滚滚的水果糖让姬南齐半边脸都鼓起来一块。
像喂狗一样喂完手里的东西,姬少越用纸巾擦摸过他嘴唇的手指,回到外面自己的位置。
“去了哪里偷懒?”姬少越不回答,被扔下许久的童星棠笑着说,“我好像总是撞见你们两兄弟闹别扭的时候。”
姬少越一向不谈和自己有关的事,在走向彼此家长前,只貌似温和看了眼童星棠,童星棠圈了个“OK”的手势,挽住他的手臂不再聊无关的事。
除了家庭间互换的利益,他们之间的需要也是相互的,所以配合很不错。
童家在后半程时离开,童星棠的父亲在前面路口等她,中间一段路姬少越要伴她同行。
分别的拥抱里,童星棠对注意力一直不在自己身上的姬少越幽怨说:“真是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比起不熟的时候,我的待遇真是差了好多。”
“你知道得不算多。”姬少越手臂绅士地虚搭在她背后,貌似温和地回应她的前半句话,“我知道你谈恋爱了,也知道对方的名字性别,比起你乱猜的,我知道的不仅多,还有用。”
童星棠稍微推了他一下,离开这种看似暧昧实则可怕的拥抱,压低声音苦笑说:“好好,是我话多了,对师姐礼貌一点。”
越接触就越怵这个的男人,唯一能在他面前挽回点面子的,大概就只剩下他们的老师算是同门,她也勉强算得上姬少越的前辈。
虽然姬少越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但他伪善周到,不会让人难堪,只要不碰到他的禁区,和他相处会很轻松,也会当一个斯文英俊的男友。
送走童星棠和她父亲离开,姬少越回到背后照亮半边夜色的南山庄园,姬南齐已经不在他的位置,佣人说他在二楼等姬楚聿。
姬南齐想做什么,要怎么做都很容易猜。
姬少越也猜到他上楼找谁,会说什么样的话。
但他可能见不到姬楚聿,姬楚聿这段时间颇受打击,心情和身体状况都不怎么好,晚上出现得迟,半局不到就让人扶上去休息。
姬南齐想和姬楚聿说上话,还要等一会。
这样也挺好,这次这么坚定勇敢的姬南齐,一天没有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消息,就会一直像今晚一样在原地做无用的等待,去不了哪里。
姬少越一边冷漠地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一边又想起刚才他抱着软枕的手,有一团乌青,仔细能看到细小的针眼。陈冉阳说他打了三天的点滴,血管细,第一天就扎了几次。
姬南齐会觉得疼,毕竟姬南齐很娇气,不过没有在他面前,姬南齐也很能逞能。
在给姬南齐喂东西的时候,姬少越就在等他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开口,不过姬南齐不打算和他说话,因为害怕,也因为赌气。
姬南齐一直都是一个异常执着、不容易改变的人。
“少越,去二楼看看。”
晚上九点多,晚宴临近结束,陆续有车驶上大路,需要打扫的正厅和草坪占用了大部分的佣人,还有一部分去了有客人入住的副楼,主楼二楼以上主人的空间安静许多。
姬云书没有回房休息,准备去书房习字,并叫来了姬少越,忙了一晚上的姬少越略微出神,他又叫了一声,姬少越停下与他随行的脚步,表现出疑惑的样子。
“今天人多,我不想赶客。”
姬云书很不满今晚姬南齐的纠缠不休,姬楚聿不想见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但他依然不放弃,从楼下的小角落到二楼的起居室,让人无法忽视。
姬少越知道姬南齐的坚持有一半是因为不懂这种留有余地的拒绝,但没有替他解释,只说:“我去看看。”
“少越。你知道他这次回来干什么吗?”
作为一直被排斥,又主动游离在这个家边缘的姬南齐,他对姬家来说可有可无,反过来亦然。唯一让他再回到这里的理由就是他莫名其妙去世的亡母。
姬少越说:“或许和喻灵有关。”
“不是或许。他是找人查到了什么。”
神经被这句笃定又嘲讽的话挑动,姬少越看向一旁双手扶着手杖的姬云书,问:“有他可以查到的东西吗?”
面色沉沉的姬云书摇头,第一次和姬少越谈起半年前的旧事:“当初事出有因,那些安排才会看起来突然,你是不是也怀疑过你爸?他确实对那个女人不好,但她的下场和我们家无关。”
“我也确实不想我们家再和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扯上任何关系,对她的儿子如何都不算无情,更不会是补偿,只是想还姬家一个干净。他一直都听你的话,你去与他把这些说清楚,会比你爸说的管用。”
姬少越不露声色地点头,离开前最后问了一句:“爷爷您觉得有些事现在不能告诉我,那什么时候会是合适的时候呢?”
姬云书没有回答,柏崖木手杖扣在地板上,那种沉重而有规律的声音渐渐远去。
总是这样,唯一值得信赖的家长,从未真正信任过他。姬云书一直用冷静得近乎冷漠的旁观来看待自己的继承者,怀疑他的能力,也质疑他的用心。
有很多责任和期待姬少越是一个完美的继承者,未来可靠的家长,却又像是从未和这个家庭相拥。
在走上楼梯的一段距离,姬少越突然明白姬云书为何总是说自己像他,因为他们都一样自私。
唯一不同的是,姬少越自己要的,是一个不会反抗他的姬南齐。
姬南齐已经不在二楼开阔走廊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姬楚聿答应了见他,也不知道他们已经谈论了多久。
当姬少越走向那扇虚开着的房门,一条斜出来的窄光照亮门外吸掉足音的地毯上,房间里争吵的声音不多不少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