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闻到了那几乎印在心底的香气的缘故,温池心里的难受居然缓解了许多,他在时烨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就这样缓慢向前行驶。
待他们一行人进入京城时, 天色已经渐暗, 一缕缕金黄的光线逐渐收入天边。
虽然入了夜,但京城的街道却刚刚有热闹起来的意思,张灯结彩, 街边的小贩们都开始卖力地吆喝起来。
他们前后共有三辆马车, 每辆马车外都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车夫, 有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车夫们可不敢轻易暴露他们的身份,一路上能有多低调便有多低调。
尽管如此,可当三辆马车先后驶入一条近道巷子时,竟然有一道黑影忽然闪现出来,跌跌撞撞地从一旁的阴暗里闯入车夫的视线中。
眨眼间,那道黑影便已拦在第一辆马车前。
第一辆马车的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脸色发白,赶忙攥紧缰绳。
“大胆!何人?”车夫想起后面马车里的太子殿下和温家公子,顿时冷汗爬满了整张脸,他冲着那道黑影呵斥道,“你不要命了吗?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我让开!”
可惜那道黑影不仅没有被车夫严厉的口吻呵退,反而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车夫见那人把自个儿的话当做了耳旁风,顿时气结,指着那人,怒道:“站住!”
那人像是才听明白车夫的话,惊吓得立即停下了脚步。
“大人见谅,我、我是来找人的。”来人声音清脆,带着独有的少年气,却由于害怕的缘故,他的声音也抖得格外厉害,“我找我弟弟。”
闻言,车夫皱起眉头。
他可不管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甩掉这人,若是耽搁了,后面马车上的太子殿下怪罪下来的话,只怕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丢的。
“我们这儿没有你弟弟,要找去别地儿找!”车夫挥了挥手,不耐道,“好狗不挡道,赶紧让开!”
“大人……”
车夫强硬地打断了那人恳求的话:“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见车夫这般不好说话,犹豫了片刻,忽然鼓足勇气往前迈出两步。
就着巷子两边的灯笼,车夫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敢情是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长得清秀好看,一双含着泪的桃花眼楚楚可怜。
车夫愣了下,目光落在少年眉心处那颗十分显眼的红痣上,顿感郁闷。
来人还是个有红痣的少年。
本来车夫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见到那颗红痣后,一下子消了大半,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跟人家小年轻计较太多。
如此想来,车夫吸了口气,打算再和和气气地让人走开,哪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温池,我知道你就在马车上,我有些话要当面跟你讲,你下来见我一面好吗?”温良从母亲那儿得知了温池的行踪,却不知温池究竟在哪辆马车上,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温池,你下来啊,你为何一直躲着我们?哪怕我母亲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和父亲也接纳了你、养育了你,你就是如此对待他们的仰恩吗?”
温良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既羡慕温池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宠爱和庇护,又怨恨温池完全不顾温家对他的生恩和养恩,如今温良大难临头,温池却连一抹影子都见不着。
倘若他早知道温池是这么个无情无义之人……
那他断不会让父亲将温池送入东宫,如此一来不仅没有给温良带来任何益处,反而助长了温池的气焰。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在温良脑海中浮现,朝廷动荡、温家被牵连、四皇子的党羽几乎把温良当成了靶子……
想到这些,温良愈发地感到窒息,仿佛有一张从天而降地网把他笼罩起来。
都怪温池。
都怪温池那个白眼狼!
“温池!”温良终于撕开了内心那层伪装的纸壳,他抬头看向最近那辆马车的窗户,眼神里宛若淬了毒,大声喊道,“温池你下来,要不是你,我们温家怎会受到牵连?爹为了那些事一病不起,你却躲在太子殿下的羽翼下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你还有良心吗?”
温良越来越激动,可吓坏了围观的三个车夫。
那三个车夫皆是满脸惶恐,正要下车堵住温良那聒噪的嘴巴,却见一道丽影从最后面的那辆马车里飞出,那人的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便宛若轻燕一般落在了温良身前。
温良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一只小巧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
“咳咳咳……”温良瞬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咳嗽声。
温池表情惊恐地瞪着身前那个漂亮女子的脸,感受到女子掐着他脖子的手在缓缓往上抬,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挣扎起来。
好在女子似乎没有让他死去的打算,不一会儿,又缓缓将他放在地上,只是掐着他脖子的手并没有拿开。
女子眼神冷冽,如刀一般刮着温良的脸:“你是谁?”
温良清楚身前的女子武功莫测,杀死他就如同碾死蚂蚁那样简单,他不敢撒谎,痛苦又艰难地回答:“我父亲是……是前礼部侍郎温长清,我是温家长子温良,我……我来找我弟弟温池。”
女子听完温良的话,倏地嘴角一挑,发出一声不屑的哧笑:“前礼部侍郎?都是些老黄历了,你真有脸拿出来说。”
“我……”温良猛地怔住,一股名为羞耻的情绪忽然从心底窜出来,犹如藤蔓一般死死缠住了他的身体,“我……”
温良我了许久,却没再挤出一个字,倒是脸上羞耻和恼怒等情绪交织成片,以至于他的表情相当精彩。
女子看向温池的眼神里满是冷然,她没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中间那辆马车。
下一刻,一抹颀长却颇为消瘦的身影从马车里走出来。
时烨披着黑色的裘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捆扎起来,他缓慢踱步至温良身前,一双美丽的凤眸淡淡地看着温良。
时烨道:“若桃。”
女子回:“是。”
时烨语气平静地下了吩咐:“你先回马车上。”
若桃又回了声是,随即松开掐着温良脖子的手,在原地足尖一点,飞回了最后那辆马车上。
像是毒蛇一般缠绕着温良的窒息感骤然消失,他立马痛苦地弓起腰,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脸色涨红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意识到那个穿着黑色裘衣的男人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前,看不清情绪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刚退下去的恐惧感又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