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匆匆而来,身穿深青色祥云纹长袍的,不是镇国侯夏荣山,又是谁?
夏荣山形容憔悴,步履蹒跚,连发冠都歪了。
黑七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觉得小侯爷八成是不好了。
他却不知,将夏朝生的病夸大,是侯府避祸的秘密。
穆如归直直地盯着夏荣山。
夏荣山不舒服地抖了抖肩膀,觉得自己被一只饿急的狼当做了猎物,不情不愿地弯腰行礼。
还好,不等他真的行礼,穆如归便开了口,嗓音生硬沙哑:“如何?”
夏荣山磨了磨牙,故意慢吞吞地答:“回王爷的话,生儿受了风寒,神志不清,但命……算是保住了。”
话音刚落,穆如归漆黑的眼睛里亮起微弱的光,如同浓稠夜色里的星辰,转瞬即逝。他一点一点松开攥紧的手指,绷紧的肩膀也缓缓放松,最后垂下眼帘,再次捧起茶碗,不紧不慢地抿。
夏荣山摸不清穆如归的心思,也不敢厚着脸皮将九王爷往侯府外赶,只能板着脸站在一旁,时不时听下人汇报夏朝生的情况。
什么夏朝生翻身啦,夏朝生咳嗽啦,夏朝生翻身然后又咳嗽啦……事无巨细,夏荣山听得全神贯注,坐在上席喝茶的穆如归也紧绷着神经,一字不落地听。
而翻身又咳嗽的夏朝生刚自昏迷中惊醒,有气无力地扶着床沿干呕。
夏花含泪拍着他的背,自责不已:“奴婢就不该让您出去吹风!”
“与你……与你有什么干系?”好好一句话,夏朝生说得断断续续,中间吐了一次,继而气喘吁吁地瘫在榻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意识模糊地想,以前嫁入东宫时,他好像也是这样,虚弱至极。
但他嫁给穆如期当夜,就得知了可怖的真相,所以撑着病体,靠恨意活了下来。
如今呢?
如今他也要活下去,因为他想见穆如归。
“九叔……”夏朝生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喊,“九叔……”
“小侯爷在说什么?”端着药的秋蝉蹙眉问夏花。
“我只听到一个字。”夏花黯然摇头,伸手接过药碗,放在床头,“似是……‘九’?”
“九?”秋蝉不安地跪坐在床边,攥着衣摆,喃喃,“难不成,小侯爷在说九王爷?!”
夏花一惊:“你快去前面瞧瞧,九王爷是不是来了?”
秋蝉赶忙点头,然而不等她起身,卧房的门就再次被人敲开。
“两位姐姐,小侯爷如何了?”来的,是镇国侯身边的小厮,他搓着手,不住地跺脚,念叨了两句“天真冷”,一抬头,就被神情紧绷的夏花和秋蝉按在了墙边上,吓得双腿成了面条,直往地上滑,“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小侯爷出事了?!”
小厮最后一句话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惊动了屋外的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全吓傻了。
秋蝉气得满面通红,揪着小厮的衣领:“糊涂东西,这种话也敢乱说?小侯爷好着呢,你在这儿咒小侯爷,有何居心?”
她教训小厮的档口,夏花冷着脸将门前挤着的下人赶走了。
小厮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两位姑奶奶,饶了我吧,我已经被九王爷吓去了半条命,再被小侯爷吓一吓,我真要去见阎王了!”
夏花和秋蝉听他提到“九王爷”,暗中对视一眼。
夏花轻咳道:“九王爷来了?”
“可不嘛?”
“九王爷真如传言一般……”秋蝉忍不住追问,同时用手指悄悄点了点自己的右腿。
小厮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见四下无人,便将声音压成细细一线:“是真的!手上脸上都有伤疤,可吓人了!”
秋蝉小小地惊呼一声,用帕子捂住了嘴。
这可怎么办呢?
她随侍小侯爷多年,自知他审美。
若九王爷俊美不凡,英俊潇洒,瘸了一条腿也就罢了,可听小厮的话,这分明就是个满脸疤痕的丑八怪,如何配得上侯府的小侯爷?
要知道,若不是夏朝生为了太子殿下,吞下改变体质的药丸,想要嫁入侯府的贵女,能从侯府门前一直排到城外!
这……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那什么上吗?
秋蝉急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尖,双眸也含了稀薄的泪,要不是顾忌夏朝生还在睡着,说不准就要叫出声了。
夏花也皱起了眉,但她比秋蝉心细,多问了一句:“王爷说要来看望小侯爷吗?”
此等凶神恶煞,病重的小侯爷瞧见,怕是要吓得再晕过去一回。
小厮连忙摇头:“王爷并未说过这样的话……我听前院的管家说,王爷是来向小侯爷道歉的,说是府中侍卫行为不妥,惹了小侯爷生气。其他的,倒是没说。”
可惜负荆请罪的对象缠绵病榻,不宜待客,穆如归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原来如此。”夏花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中稍安,“你且回去吧,记得,小侯爷是因为病重才无法起身的,对王爷身边的侍从并没有不满,明白了吗?”
小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已然明白夏花话里的意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谁说没有不满?”秋蝉还沉浸在对九王爷相貌的震惊中,待小厮一走,立刻耐不住性子,嘀嘀咕咕起来,“咱们小侯爷貌比潘安,若是没有吃那种药,尚个公主绰绰有余,怎么就被陛下指给九王爷了呢?”
谁不知道九王爷穆如归不良于行,性情残暴,没事就喜欢折了下人的腿?
“越来越没规矩了。”夏花不赞同地瞪了秋蝉一眼,“就算小侯爷歇着,你也不能说这种话,若是说习惯了,被外人听去,岂不是还要埋怨我们小侯爷教导无方?”
秋蝉连忙捂住嘴。
而她口中相貌“丑陋”的九王爷刚砸碎了一盏茶碗。
因为前来禀报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大呼:“小侯爷不好了!”
夏荣山也被这一嗓子吼得魂不附体,直接将下人从地上拎起来,牙呲欲裂:“怎么会不好呢?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