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每天都趴在桌上睡觉,不与任何人交流。因为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放弃了挣扎和反抗,无奈又无力地等待着死亡,不是沉入黑暗的死亡,而是清醒的死亡。
每一天他都会睁着眼,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却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腐烂。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庄理越想越难受,完全听不进司冥和校医的话,走进医务室,拉开帘子,把自己封闭起来,然后捂住通红的眼。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都无法接受那样的未来,司冥的心情又会如何?
庄理简直不敢想象发病的这段日子司冥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痛苦吗?绝望吗?会不会整夜整夜无法安眠?
“你是不是很难过?”司冥就在这时掀开帘子,探进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望着这边。
他自己已经那么绝望,却还有心情顾虑小卷毛的感受。
“以后我不会让那些人渣再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直到你考上好大学,有一个好前途。”他举起拳头像在宣誓。
庄理放下手,露出红透的双眼,看着这个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自己的人,分明想笑,刚咧开嘴却流出两行眼泪。他终于明白“感同身受”这个词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
最先使用它的人一定与他一样,都有一位正在遭受苦难的爱人。
庄理伸出手,一把将司冥拉进帘子,将他紧紧抱住。
“我也会保护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轻轻拍打司冥的脊背,无比温柔地安慰。
司冥抱紧了他,手足无措地安慰,然后阴狠地说道:“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打死他!”
他说的“打死”是真的打死,绝非开玩笑。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而言,为小卷毛做任何疯狂的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庄理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伤感和脆弱只是一瞬,平静下来之后,他立刻开始思考该如何拯救这个世界的爱人。
“洗浴间在哪里?我想洗澡。”他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好好想想。
“我带你去,洗浴间有我的洗发膏和沐浴露,你都可以用。”司冥恋恋不舍地放开小卷毛,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引路。
庄理去拉他的左手,他耳朵红了红,却没挣开。
庄理绕到走廊的另一边,去拉他的右手,他却立刻闪避,绯红的耳朵瞬间变得苍白。
庄理意识到,司冥已经脱离了早期症状,进入了逐步麻痹的状态,现在只是右手,接下来或许会是左手;然后,他的嗓音会变得沙哑,直至无法吞咽;再接下来,他的双腿也有可能瘫痪,失去行走的能力;最后,他会躺在床上,直至呼吸的能力也渐渐被夺走……
发病的过程看似缓慢,却是不可逆转的。
现在的司冥只是右手麻痹,尚有办法拯救,等到他连话都说不出来,食物也无法吞咽的时候,一切就晚了!
渐冻症虽然是一种慢性.病,留给庄理的时间却真的不多了。他站在水龙头下,闭着眼睛冲了十几分钟的冷水,走出浴室的时候眸光已变得格外坚定。
司冥握着一支吹风筒,坐在医务室的一张病床上发呆,听见脚步声立刻看过来,充斥着浓浓黑暗的双眼马上放射出快乐的光芒。
“吹头发吗?”他用左手举起吹风筒。
“我自己来。”庄理接过吹风筒,插上电源。
风呼啦啦地吹,屏蔽掉了所有杂音,却无法屏蔽司冥灼热的眼神。他站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卷毛,像黑暗里的飞蛾看见了一豆灯火。
然而,当庄理转头去看他时,他却又飞快移开目光。
庄理勾着唇角笑了笑,收回视线,继续吹头发,于是司冥又凝神屏气地看过来,像做贼一样。他是多么渴望靠近这个人,却又多么害怕离他太近会无法抽身。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不配拥有任何美好。
他可以保护小卷毛,却不会在对方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因为他最终会变成一具腐烂的活尸,露出最丑陋的模样。
司冥呆呆地看着这个人,眼眶不知不觉便红了一圈。他忽然感到很难过,前所未有的难过……
察觉到爱人骤然低落的心情,庄理逗弄一句:“你总是看着我干什么?你暗恋我吗?”
“我哪有!你别乱说!”司冥满心的难过都变成了紧张,明明在否认,却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姿态。
肢体动作往往比语言更能泄露一个人的内心。他是真的拿小卷毛毫无办法。
“我都看见了,你还想抵赖。”庄理指了指摆放在病床前面的一排药柜。
柜子的玻璃门可以反光,所以庄理不用转头也能发现司冥痴痴呆呆看着自己的模样。
司冥这才发现柜门把自己出卖了,眼珠一瞪,耳朵一红,竟想也不想就落荒而逃。
庄理放下吹风筒摇头叹息,然后无可奈何地低笑起来。
无论穿越多少世界,这人还是那么可爱,所以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他不管……
思忖间,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校长”二字。
庄理马上接起来,这才知道Q大的三位老教授已经到了,想当面跟他聊一聊。
这个结果在庄理的预料之中,于是他换上司冥早已为他备好的一套新校服,朝校长办公室走去,行至半路似想到什么,又返回医务室,躲在门后。
校医满头黑线地看着他,“你在搞什么?”
“嘘。”庄理竖起食指,神秘地笑了笑。
没过多久,司冥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在医务室里团团乱转,一一掀开病床的布帘,寻找那个原本被他丢下的人。
“小卷毛呢?”他焦急地问。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校医惊奇地打量司大少。
难得啊,这位活死人也会有急得跳脚的时候。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生气?”司冥掀开最后一块帘子,没能找到小卷毛的身影,于是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状态。
他佝偻着脊背坐在病床上,脑袋低垂着,左手握住微微颤抖的右手,像个被遗弃的小孩。深深的迷茫和浓浓的无助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黑暗中的一豆灯火终究还是被他亲口吹灭了。
校医摇摇头,站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