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越是缄口不言,村里的妇女便越是好奇得挠心挠肺,频频路过庄家,探头探脑地查看情况,心里发酵着各种各样离奇诡异的猜测。
几位族老回到家免不了抱怨几句,于是憋得心肝都疼的一众妇女很快就得知,原来庄理口中的邪祟竟是庄甜儿!
这消息可太出人意料了!庄理莫不是脑子坏了吧?庄甜儿怎么会?!
听说这事后,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坚决不信,第二反应是穷举各种事例去驳斥庄理的谬论。
庄理这句诋毁庄甜儿形象的话似乎起了反效果。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些人反应越激烈,恰恰证明这话在他们心中留下的印象越深刻。恰似投入深海的一个锚点,看着仿佛沉了下去,没能掀起任何波澜,实则却暗暗锁住了所有人飘离不定的潜意识。
待日后火候到了,庄理可以顺着这锚点潜入这些人的意识深海,释放他们被庄甜儿禁锢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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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老二和刘春花飞快追上大儿子,苦苦劝他回去读书,却都无果,只好尾随他一路来到镇上。
“爹娘,你们去上工吧,我就在这里给人算命。”庄理把幡旗往街边一插,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马扎坐下,又把另一个小马扎摊开,摆放在自己对面,等着客人来坐。
庄老二和刘春花知道大儿子是个犟种,打定了主意就会一意孤行,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做工。
庄理挑中的地方离码头很近,只隔着一条街,来来往往全是走南闯北的客商,人流如织,浮华喧闹,非常适合摆摊算命。
但他年纪不大,长得又格外俊美,狭长眼眸横斜间流转着潋滟的光,看着不像是算命的,倒更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出门玩耍,图个新鲜。
也因此,注意到他的人很多,真正前来相询的人却很少。
7480的三观已经裂了。
它不敢置信地呢喃:“不会吧,主人你竟然连算命也会?你说过要当名士的,怎么跑来做神棍?”
“我这不叫神棍,叫心理咨询师。”庄理半垂眼睑,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想要在这个小世界以最快的速度扬名,唯一的途径就是这个。文人雅士要有绝好作品,更要懂得吟诗作对,引经据典,写文垒赋,而我一样都不会。”
7480:“主人,你竟然也有不会的东西。”
“我不会的东西太多了。”庄理背靠墙壁,合上双眼,竟似睡着了。
7480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算命和心理咨询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主人,别人会把你当成骗子的,说不定还会打你一顿。”
庄理闭眼轻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心理咨询能做的事远比算命更多。对世界的了解越深刻,你就越能体会到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科学和神学其实是没有清晰界限的。”
7480理解不了这种太过深奥的话,它更关心宿主现在的生活状况:“主人,你能解开驴蛋、庄九歌和你自己的催眠状态,怎么不去解开村里其他人的催眠状态?你不是说要揭开庄甜儿的真面目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庄理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
“施展群体催眠术的第一要素是权威,换言之,你要让所有受术者都信赖你甚至是臣服于你,他们才会不加选择也不加反抗的听取你的心理暗示。庄甜儿在落霞村早已树立最高权威,如果我要解开她的催眠术,就必须建立比她更高的权威,你认为现在的我具备那样的条件吗?”
庄理自问自答:“我并不具备。当我为大家解开催眠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阻抗我的心理暗示,我失败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所以我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建立权威,远超一村、一镇、一州,甚至是一国的权威。”
7480听呆了,它早就知道宿主不是普通人,却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不过它很快就想到宿主早上被几个老头子围成一圈骂到满脸都是唾沫的场景,于是捂嘴偷笑,又极敷衍地说道:“那主人你加油哦!”
庄理听见了它的窃笑,却只是勾了勾唇角,并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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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老二一面监管工人一面频频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儿子。
刘春花卖煎饼的时候也总算错账,唯恐儿子出什么事。
他们两口子是码头的熟面孔,对他们知根知底的人不少,便有好事者指着庄理说道:“看看,看看,那就是庄老二的大儿子,据说是个秀才公,却没料如今竟沦落成了算命先生。这是科举无望,自暴自弃了吗?”
其余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大约是吧。据说他儿子得了怪病,一看书脑袋就疼。”
“街头的算命先生十个有九个是骗子。这位秀才公只会读书,哪里会算命。他干什么不好,为啥要当骗子。”
“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万一人家有真本事呢?”
“有个屁的真本事!在这霸州城里,我唯一信服的高人只有青天观的玄真子法师。”
“我也是!玄真子法师是齐王的座上宾,还曾入宫替太后娘娘算命,虽无册封,实际上却是咱们晋国的国师,每逢佳节还总能收到宫中和齐王府的赏赐,地位崇高得很。我做梦都想与玄真子法师见上一面,求他帮我批个命。”
“他那样的大人物岂是我等可以得见的?”
“是啊,真正的高人都是玄真子那样的隐士,坐在街边的这些都是装神弄鬼的东西。走走走,我们过去戏耍那秀才公一番。”一群人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相携朝街边走去。
庄老二手底下的人听见了这些话,连忙跑去通知自家老大。
于是没过多久,庄老二也集结了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朝街边走去。
两方人马渐渐逼近庄理的算命摊子,却没料反被一名妇人抢占了先机。
妇人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两群人,脸色苍白地坐在小马扎上,怯怯地喊:“先生,先生,您算命吗?”她一边说一边左右探看,目中全是仓皇无措,像是被人紧迫追赶,逼入了绝境。
但这紧迫感只源于她心中的焦虑,并非实质上的伤害。
很明显,她惹了麻烦,而且是亟待解决的大.麻烦。
更糟糕的是,这麻烦她谁都不能告诉,只能求助于街边不认识的算命先生。
她穿着做工精致的袄裙,布料却并不华贵,未曾带着仆妇也能在外行走,可见早已习惯了抛头露面,应该是个商户人家的娘子,手里有点钱财,却绝非大富大贵。
庄理睁眼看向妇人,只短短一瞬就已经做出了上述判断。
“你识字吗?”庄理不答反问。
妇人急忙点头:“我识字。”
“那便写一个字儿,我帮你算一算。”庄理取出笔墨纸砚,铺在街边的台阶上。
妇人随便蘸了一点墨,在纸上写了一个“珠”字,然后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庄理。
7480扼腕道:“主人,我早就说过让你别烧了因果之眼!有了因果之眼,你如今只要看一看这个女人就能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后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