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发燃烧弹在下方爆炸了，虽然戴着昂贵的水晶风镜和全覆盖式的蜥蜴皮防风面罩，但是赫尔曼依然能感觉到那份从空气中透来的灼热触感，闻到扑鼻而来的焦糊味……这令他不由得背上寒毛直竖，并且联想到了烤肉、焦碳等等非常之不吉利的名词……
赫尔曼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继续承受这种煎熬了。
然而，银龙“雪风”依旧滞留在距离祥瑞号大约一里之外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在稀疏的炮弹之雨中灵活起舞，反复地兜着圈子，寻找俯冲突破的合适机会——就好象一只狡诈而凶狠的狐狸，一边躲避着孩子们用弹弓打来的小石子，一边围绕着好不容易发现的宠物刺猬打转，寻找容易下嘴的地方一样。
只是，趴在狐狸背上的小耗子，恐怕未必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尊……尊敬的雪风阁下。”赫尔曼战战兢兢地伏在龙鞍上，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到底有什么打算？就这么直接俯冲过去吗？我手头只剩下了三根标枪和十枚微型手雷，怕是有些火力不足啊！”
“闭嘴，懦弱的臭虫！”
年轻而强壮的银龙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从喉咙中挤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但是其音量之大，还是几乎足以震坏半精灵赫尔曼那双灵敏而又脆弱的耳膜，“你只要趴在我背上就好，需要干活的时候，我自然会叫唤你！现在别让本大爷分心！”
一股从零距离扑面而来的强劲龙威，让这位可怜的半精灵骑士吓得差点当场心肌梗塞。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赫尔曼尽管连说话都不连贯了，依旧结结巴巴地继续唠叨。
“啊，那是当然的……可是，雪风阁下，我看船上的敌人已经有了防备。而且，据说上面还有大奥术师存在……”
“哼！你到底想说什么？”雪风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同时灵活地一甩尾巴，避开一枚正朝自己扑来的军用火箭。
这玩意虽然无法烧坏坚固的龙鳞，但却足以在雪风那身漂亮的银白色鳞片上留下丑陋的黑色疤痕。偏偏祥瑞号发射的火箭又多又密，而且不像舰炮那样存在仰角的限制，弄得银龙很有些狼狈。
“呜啊！”
还在语无伦次的赫尔曼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那枚火箭爆裂之后，竟然有几滴炽火胶溅落到了他的身上。身材单薄的半精灵龙骑士一边哀号着扭来扭去，一边手忙脚乱地扯下燃烧起来的皮外套丢到空中。但他随即便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几乎要被高空气流当场吹成一座冰雕——四面漏风的龙鞍，可不是带供暖的全封闭驾驶舱……
无奈之下，赫尔曼只好拉出原本当坐垫用的羊毛毯子，哆哆嗦嗦地紧紧裹在身上。至于以这副熊得不能再熊的衰样该怎么战斗，刚刚进化（退化？）为寒号鸟的赫尔曼就完全顾不得了。
“雪风阁下，我看还是到此为止吧！”
或许是恐惧过了头，尽管伴随着上下牙齿的剧烈撞击，但是赫尔曼的言语居然变得更清晰，也更大胆了，“反正，丹尼尔将军也只是希望我们象征性地骚扰一下，能做到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够意思了。仅仅依靠你我的力量，实在是很难摧毁那艘庞然大物，更不可能扭转这必败的战局……我们还是撤退吧！”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懦弱的臭虫！”银龙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转了转水银球一般的眼睛，晶莹的瞳孔中寒光闪现。
“我们的坚定信仰，必定能唤来神的恩典！身为安格芮丝女神（精灵生命女神）的仆人，岂能把至高无上的神喻当做耳旁风！敌舰的火力并不强大，而且我还在上面看见了特库姆塞的黑鹰御旗！只要能干掉那个可恶的‘不死鸟’，我，高贵的银龙雪风，不仅能洗刷掉过去的污名，还会让整个世界都传诵我的光辉事迹……”
银龙的吐词虽然还算清晰，却快得仿佛连珠枪，让人听得头昏脑胀。不过，作为熟知坐骑底细的骑士，赫尔曼还是很快就抓住了这番话中的关键词。
“洗刷掉过去的污名……原来如此，展现过太多次的祥瑞大能，被流言逼得发疯，所以这回不想再当祥瑞了吗？唉，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祥瑞就能不祥瑞的……”
他正在暗自腹诽，银龙雪风在一番喋喋不休的无聊吼叫之后，终于给骑士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也不跟你多罗嗦了，是愿意和我并肩作战，分享未来的荣光？还是现在就被我甩下去，并且背负上一个怯懦者的骂名？快点选择吧，我只给你三秒钟的时间！”
“啊，我自然是愿意追随雪风阁下的脚步，为您的武勋添砖加瓦，并且祝愿阁下武运长久……”
赫尔曼一时间噤若寒蝉，连忙没口地答应，但在心中却是追悔莫及：
“天啦！早知道会这么危险，我就该靠装病来躲过这次该死的任务……不对，是根本不应该想要成为龙骑士！”
想起雪风的前任骑士在离任时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赫尔曼不由得暗中苦笑起来。当初他还以为是老前辈舍不得乘龙翱翔的风光，想不到……唉，龙骑士本来就够辛苦了，而担任一条著名“祥瑞龙”的骑士……实在是不说也罢！
突然，他仿佛是联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那艘桅杆上飘着小熊内裤的可笑战舰，特别是船头那排金光闪闪的铭文……
铭文自然用耐色瑞尔文字写的，但赫尔曼正好自学过这种敌国语言，所以一看之下，两只眼睛就忍不住发直了。
“祥瑞号……对阵祥瑞龙？”
半精灵龙骑士的嘴角忍不住一阵猛烈抽搐，整张脸憋得通红不说，还扭曲变形得仿佛中风了一般。最后，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漫天的火光和爆炸声中，非常不合时宜地微笑着，轻声感叹。
“哎，就看看到底是哪一边更祥瑞吧！”
第一百零八章 龙骑士的忧郁（上）
龙骑士是什么样的家伙？
怀揣神明赐福的利器，乘着威武的巨龙翱翔蓝天，怀着正义之心征讨四方。妖魔仓皇退散，万民欢呼拥戴，宝藏轻易到手，公主暗许芳心……
在游吟诗人的史诗歌谣中，那些龙骑士似乎个个都是这种光辉耀眼的英雄人物，经历着充满浪漫传奇色彩的冒险生涯。并且最后都能像童话里描绘得那样，不但名利双收，而且抱得美人归——“骑士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直到永远。”
很遗憾，如果某件事物被描绘得越是美好，其现实往往就越是残酷。
由于那些不良传播媒体的误导和毒害，在真正成为一名龙骑士之前，赫尔曼也是抱着此类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憧憬：骑龙冒险，除暴安良，财色双收……结果，当他真正踏进那个圈子以后，赫尔曼终于惊讶地发现，那些现实生活之中的龙骑士，不但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过得那么风光，更不会像传说故事中那样幸福得令人嫉妒——正好相反，他们的经历简直是糟糕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
在黑暗的中世纪，龙骑士是一种极端稀罕的存在，通常翻遍整个大陆也寥寥无几。某些强者不多的世纪里，所有的龙骑士甚至只要一双手掌就能数得过来。而到了近代之后，龙骑士们至少在数量上有了爆发性的增长，仅仅在耐色瑞尔帝国的正规军里，就有二十多名龙骑士。至于财源丰沛的精灵王国，即便不算那些用激素催长的白痴绿龙，光是骑正常龙的皇家空军骑士就达到一百名以上。
但是，和那些通过暴力胁迫（把龙打翻）或者利益引诱（重金收买），手里掌握着血之盟约的古代龙骑士不同，眼下这些如同耗子一样急剧增殖的新时代龙骑士们，除了极少数实力强悍的独行侠以外，都是从政府或教会那里得到坐骑的。因此，巨龙的血之盟约也是同政府或教会签的，骑士和巨龙都只是为同一个老板打工的同僚——骑士不再是龙的主人了！
双方地位关系的变化，自然会带来利益分配的巨大改变。而骑士与巨龙的实力不对等，更是进一步颠覆了双方的上下关系。
尽管传说中的那些龙骑士，都被无数的耀眼光环和传奇事迹所覆盖。但是从近代军事家的角度来分析，巨龙与骑士的战术组合，实在是一种“1+1小于2”的典型失败范例——以人类、矮人或精灵的体型，与作为坐骑的巨龙相比，就像是蟑螂趴在猫额头上……嗯，这太难听了，应该说就像是小猫趴在烈马背上一样别扭：猫爪固然无法发威，马匹也难以纵情驰骋（怕猫掉下来）。
在冷兵器时代，体型渺小的骑士，凭借着长度还不如龙牙的长矛和刀剑，根本就没有办法够得着另一条龙背上的对手。而貌似可行的标枪和弓箭也是一样：先不说高空气流是何等的激烈，会将投射出去的武器吹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光是相对速度的问题就很难解决——依靠臂力抛射的标枪和弓箭，往往还没有巨龙飞得快！（想象一下飞机的速度）
为什么那些著名的屠龙勇士，都要像盗贼一样不光彩地偷偷潜入，把恶龙堵在施展不开手脚的狭窄巢穴里大砍大杀，而不是打一场精彩而华丽的空战（除非有一条善龙助阵）？就是因为在这种贴身搏斗的态势之中，能够最大限度地制约龙族的天生优势。只要屠龙勇士能像传奇史诗里说的那样，获得一柄锋利无比的圣剑或者其他什么挂着神圣头衔的玩意，并且凭着三分本事、七分运气，成功地将其刺进巨龙的要害……尽管希望渺茫，但终究还是有着那么几分顺利杀死巨龙的可能性。
可是，假如把战场转移到广阔无垠的碧空，可怜的屠龙英雄虽然不再需要像盗贼一样隐匿踪迹，或者和土拨鼠一样挖坑钻洞，却得要在数千乃至数万尺的距离上投掷出圣剑，同时由于目标巨龙的反复躲闪，还必须完成多次高难度的空中变轨，甚至一百八十度掉头，最终击中其脆弱的头部或心脏……那已经不能说是什么圣剑了，那是高智能空对空导弹！
所以，即便是那些凭借手中神器降服巨龙的古代龙骑士，在龙族眼里，也不过是卑鄙无耻的偷袭者和勒索犯。而现在那些等着分配坐骑的龙骑士就更不要说了，十个里面有九个没办法得到巨龙的承认。只是雇主的强令和盟约的约束之下，巨龙才勉强让他们爬上自己的脊背（所以会有走后门上任的废柴龙骑士存在）。
这种战斗力方面的颠倒，自然使得巨龙的地位在雇主眼里远比骑士要高。
哪怕在进入了热兵器时代之后，绝大多数火枪的射程，一样难以超过龙息的喷吐距离，而且也很难打穿龙皮。至于如何在翻滚晃动，毫无稳定可言的龙背上捅通条填弹药，更是非得拥有比马戏团王牌艺人还要高超的技艺不可。假如换成一门炮的话……嗯，貌似就连体型最大的黄金龙，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后坐力的说。
对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征入伍的巨龙来说，背上的龙鞍以及鞍上坐着的那个娇气家伙，不但在战斗中对自己没有多少帮助，甚至是一个令其相当头痛的累赘，以至于严重限制了它的翻滚动作和转弯半径——龙鞍和骑士的这点负重，对巨龙不过是一桩小事。但其妨碍了巨龙四肢、翅膀和肌肉的运动灵活性，却是一桩大事了。更要命的是，某些对巨龙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的格斗招数，却会对其身上的骑士造成严重过载，轻则眼睛充血（黑视），重则昏迷甚至骨骼断裂！
想象一下，威风凛凛的龙骑士正在全速冲锋，不料却遭遇了对手安排的埋伏。机警的巨龙赶紧刹住身躯打了一个急转弯，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了可怕的法术陷阱。可是回头看看，却发现背上的龙骑士已经被9个G以上的过载折腾成了一摊烂泥，连脖子都扭断了……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让飞行员穿的耐压服！
这样一来，和那些骑在战马上冲锋陷阵的普通骑士不同，对于绝大多数龙骑士来说，其自身与坐骑的重要性是倒过来的。在战场上的攻击行为，基本上全要靠巨龙自己来进行（远程打击：龙威震慑；中程对战：龙语魔法；短程袭击；龙息喷吐；零距离搏斗：龙爪撕扯），一般的骑士顶多也就是丢些炸弹或魔法标枪应个景，还得祈祷坐骑不要一时兴起就忘了安全规定，让自己被可怕的过载折腾死，全身上下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不剩……
对于绝大多数的巨龙来说，自己背上坐着的那个家伙，与其说是并肩作战的袍泽，倒不如说是防备自己投敌的监军比较合适——从理论上讲，万一坐骑出现明显的逃跑或叛乱迹象，骑士可以用长矛刺穿巨龙的脑袋，与它同归于尽……当然，理论仅仅是理论而已。即使真的发生了叛逃事件，那些可怜的骑士不是提前进了巨龙的肚子，就是在坐骑的裹胁和恐吓之下同流合污：愿意为国献身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尤其是在这个近代民族国家概念还没有完全兴起的时代……
如此一来，龙与骑士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了。
打个不是很贴切的比方，一边是天赋异禀、却桀骜不驯的彪悍猛将，另一边是貌似百无一用，却掌握着对方生杀大权的小白脸监军。这两者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巨龙对待骑士也就差不多那样了——摆脸色，端架子，穿小鞋等等都还是轻的，在战斗中下黑手也属于潜规则的范畴之内。更恐怖的是，从理论上讲，巨龙甚至可以设法找个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宰了自家骑士：貌似对古往今来的天才名将们来说，最爽的事情莫过于“斩监军以立威”了（换到今天就是斩政委……呃，不能再说了，要河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