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正好有一份相关情报刚刚送来,萨马斯特先生。”
艾克林恩骤然一惊,赶紧收敛心神,低头从卷宗堆里翻出一张小纸片,“拜尔公爵的魔鬼军队已经放弃了所有据点全面撤退,走冥河水道返回地狱第一层,去援救被叛军围攻的青铜城堡了。至于其他几位公爵和八魔将控制的军事据点,其数量相当有限,而且由于阿弗纳斯的全面动乱,也已经被切断了补给线。即使他们不肯轻易撤退,也会被恶魔们围困耗死的……万渊平原上的各路恶魔军队,正在逐步发起反攻,并且已经取得了不少胜利。”
“唔,这样啊,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死撑着不肯走呢!”
萨马斯特轻轻咳嗽了几下,身体略微前屈,就从躺椅边上站立起来,然后又慢慢地踱回了会议桌旁,“在最近几年的血战中,地狱魔鬼们赢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现在是时候该让他们吃点苦头啦!不让强者变弱,弱者变强,这战争贷款的生意,又怎么能做得长久?”
“强者变弱,弱者变强?”
“对啊,这是银行家操纵战争的最高级手段,最大限度从战争中压榨利益的无上法门……当然,有时候也会弄巧成拙就是了。”
萨马斯特有些无聊地靠在椅子上,对他的书记官淡淡地说道。
第四十章 富翁用金币杀人(6)
“咳咳,艾克林恩,你觉得我们这些搞金融投资的,在什么时候最有可能赚到大钱?”
萨马斯特坐在铺着柔软兽皮的扶手椅上,用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呃,应该是……在一个国家的诞生之初,和败亡之时吧!”
年轻的书记官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便有些迟疑地回答道,“新生的国家百废待兴,需要大量的资金来清剿残敌、重建家园;垂亡的国度则是穷途末路,为了进行最后挣扎的军费而不惜饮鸠止渴。在这两个时期,政府和君主都会在紧迫的内外压力之下,不得不接受超高利息的放贷,并且贱价抵押自己的优质资产——这对银行家来说,就是牟取暴利的天赐良机……另外,如果缩小一下范围,当企业成立和倒闭的时候,也存在这样的机遇。但也要当心欺诈——国家是搬不走跑不掉的,而老板就难说了。”
“不错,说的很好。艾克林恩,你这段时间显然在银行团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萨马斯特轻轻拍了两下手掌,露出一脸赞许的笑容,“既然如此,如果能够在战争中不断地让强者变弱,弱者变强。那么我们就可以反复经历这两个时期。不停地赚到这两笔钱……当然,这种超高收益的投资操作,越到后面运作难度也就越高。而且交战双方也不会统统都是傻瓜,不可能无休止地被银行家愚弄下去。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放弃彼此的仇怨,一起将矛头指向我们之前,让‘强者变弱,弱者变强’的戏码尽可能多地上演,把他们尽可能长久地拖在无边的战争泥潭之中,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花光最后一个铜板——如果实力被消耗到了那种地步,他们就是真的联起手来反抗我们,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可惜,这样的例子并不多,我们的那些客户大多都挺狡猾,也不怎么爱面子。与其轰轰烈烈血战到底,他们更习惯于在资金无法维持之前,就爽快地低头认输了。”
说到这里,萨马斯特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貌似不经意地瞟了艾克林恩一眼,“你刚才好象在看奥沃那个胖子给我写的传记?嗯哼,这个老不死的家伙虽然为人比较荒唐猥琐,但脾气倒是挺和善,文笔也算是不错,而且还不怎么喜欢撒谎虚构……你认为他写得如何?”
“这个……应该说是很精彩吧,主席先生的往年风采,实在是豪气冲天,潇洒磊落,很有一种堂堂大丈夫的恢弘气魄,让鄙人真是佩服不已,直感觉到心头一阵热血沸腾……”
小秘密被正主当面戳破,这让艾克林恩不由得有些战战兢兢,他先是提心吊胆地敷衍了几句,见萨马斯特依然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便索性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将心中的困惑给说了出来。
“说句心里话,作为一名出身平凡的法师,我从学生时代就对前辈您十分景仰。可是,通过这段时间与您的接触,我感觉,感觉……”
话到此时,方才勉强聚集的一点胆气,就已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得无影无踪。在银行团主席的目光下,艾克林恩一时间涨红了脸,呢喃地结巴着,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语。
“嗯哼,你感觉到我已经变了,变得崇尚阴谋诡计,不再讲究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不怎么像是原来的那个萨马斯特了,是这样吗?”
萨马斯特脸色平静地望着这个紧张的年轻人,苍老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艾克林恩,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包括一个人的思想、性格、善恶——当我还在银月城和艾拉斯卓整日里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时候,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日后会有变成巫妖的一天。当然,导致我在思想上发生转变的,也决不仅仅只是时间而已……”
他从会议圆桌后面站立起来,伸手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示意艾克林恩到自己身边坐下,“趁着现在距离下一轮会议还有一点时间,你有兴趣听我这个老头子讲个故事吗?”
※※※
“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在五百多年以前,我曾经攻略过近东的强国塞尔,并且一时大获全胜,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并且,在战败逃亡的时候,我损失了太多的力量……甚至比上一次在地狱之门,被十二名圣武士联手封印时所受的创伤还要严重。差不多只剩了小半条命,仅仅比起被晨曦之神洛山达击灭的那次惨败,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罢了。”
伴随着红茶的清香,老人幽幽地感叹着,话语间不胜唏嘘,似乎还依旧心有余悸的模样。
“为了躲避各方势力的追杀,我拖着重创的残躯进入了星界,在这个众神的墓场隐匿下来。之后又用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才慢慢恢复了实力。”
“在休养之余,我也经常在反思:为什么我在这几百年来总是失败,为什么我的每一次尝试和挑战,都是在历史大舞台的焦点中风光登场,却以四方围攻的仓皇败北而告终?同样是邪道势力,西部的散林塔会和近东的红袍法师组织,为什么能够长盛不衰千年之久,而我一手打造的龙巫教,却总是在若干年短暂的兴盛之后,随即便陷入漫长的分裂衰颓?”
萨马斯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想明白了,这都是我行事过于高调,又缺乏节制的缘故。大概是因为过于自负的关系,虽然背后有着一个强大的组织,我还是认为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做作的虚伪表演,乐衷于依靠自己的双手来解决问题,用毁天灭地的强悍武力,将一切敌人统统都打倒消灭——但是我错了,纯粹的暴力最多只能消灭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相反,如果领导人的行事过于嚣张,只会招来各方势力的一致敌视,甚至连内部的人心都有可能发生动摇。
此外,东方的卡拉图有句谚语,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的力量固然强大,但也肯定会有人比我更厉害,即使我成为了世界第一强者,天上地下还有一大帮神魔能把我轻易干掉呢——就像是那位晨曦之神洛山达。
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无论再怎么强大的组织,如果树敌过多,依然会在车轮战中疲于奔命,被一点点拖垮耗干——我在塞尔就是这样失败的,哪怕我已经拥有了击败神明的力量,也还是无力回天……所以,通过对这几次失败的深刻反思,我从中吸取到的最大教训,就是一定要学会低调做事。”
“可是,如果想要选择低调发展,我原本闯下的赫赫威名,反而都成了难以摆脱的累赘和妨碍。无论我以怎样的名义在费伦大陆公开亮相,都会立即招致各方势力的一致围剿,而要化解他们的敌意……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萨马斯特苦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与其像野草一般,在默默无闻中湮灭,就像是在地狱之门的那一次失败,还不如倾尽全力作生死一搏,比如说我与五色龙神提亚马特的那一次联手出击……但这也只是堂堂正正的失败罢了,而我却想要品尝胜利的果实!”
“假如选择在暗中发展秘密组织,经营像铁王座那样的杀手和盗贼组织……”
他又摇了摇头,“对这种事情,我多少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我,萨马斯特,绝对不可能像那些卑微的狐鼠虫蛇一样,整日在城市的阴暗泥沼里寻找腐尸,然后娴熟地撕咬那些高度腐烂的血肉……虽然已经身为巫妖,但是我依然希望得到阳光下的显赫名声,而不是去做那些在阴影下奔走杀戮的可怜蛆虫!
而且,想要将那种地下组织做大做强,就不能不找一个诸如盗贼之神麦斯克、掌管谋杀神职的谎言王子希瑞克,以及拥有隐秘神职暗夜女神莎尔之类的邪神大佬输诚,求得他们庇护。可是我既然不愿意为魔法女神效力,自然也同样不愿意为他们效力。而他们恐怕也很难接受我——有哪个神明愿意招收一个有过背叛前科的选民?嘿嘿,貌似这天底下,似乎也只有我萨马斯特一个人,能在求职履历里加上这么一笔吧!”
萨马斯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终于将话扯到了正题上,“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漫长时光,我开始操纵自己的思感,探索多元宇宙的各个角落,希望能够获得一些启发和灵感……结果,穿透好几个晶壁系,以及更多数量的时空乱流,我终于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位面……
这个位面被狂暴魔法区和死魔法区交替覆盖,因此神术和奥术都基本无法施展。即便是以我的法术水平,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单向接收一些信息,而无法对其施展任何影响……一种完全不同于我们托瑞尔世界的文明体系,在那个位面中广泛存在,并且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令我大惊失色的水平——但是,这些东西还不是让我最感兴趣的。”
“真正让我特别留意的,是这个位面中的一个奇妙民族。”萨马斯特注视着年轻书记官的眼睛,神情肃穆地说道,“一个貌似柔弱无力,其实却又强悍无匹的民族……他们所依仗的最有力武器,就是金钱!”
第四十一章 萨马斯特的大战略(1)
“……这个民族从来都不曾征服过辽阔的疆土,建立起强大的帝国。他们虽然宣称自己的土地流淌着蜜和奶,其实却只是一片贫瘠的干燥沙漠,物产少得可怜。更可悲的是,强大的侵略者轻易地征服了那里,并且迫使这个民族放弃了他们的家园,从此浪迹天涯——就像是在皇冠战争中被地表精灵驱逐的卓尔们——不过,黑皮的卓尔精灵好歹还是在幽暗地域重新建立了国家,而他们却无论在哪里都遭到排斥,始终无法获得一片可供扎根的土地。”
“就在这个民族流浪四方的时候,他们的故乡却成了两大阵营反复争夺的主战场。无数个国家和民族为了虚无飘渺的信仰之争,打着彼此的伪神旗号相互杀戮,战火熊熊燃烧了千年之久,终于将这片土地旧主人遗留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
“由于没有家园,这个民族只能将全部的精力用在积累财富上,逐渐掌控了巨额的金钱,成为了优秀的投资家和高利贷商人,几乎垄断了金融行业。起初,他们的财产常常被满心嫉妒的穷邻居用武力掠夺,并且没有地方受理他们的控告申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文明的进步,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君主渐渐被他们用债权所控制,被迫让出了铸币权、纸币发行权、国债发行权、矿山开采权、运河、道路……甚至连将国库都交给这些银行家打理!”
“俗话说,财税乃是庶政之母,国家机器的运转一刻也离不开金钱。要是连钱袋子都被捏到了外人手里……这个国家在银行家面前还能剩下多少自主权,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也有一些国家元首试图赖帐,或者硬撑着不肯向他们借贷。对此,银行家们在饱尝了无数次血本无归的惨痛教训之后,也有了一套完善的处理流程:首先,就是散布谣言,扰乱市场秩序,并且支持该国内部的反对派,发动政变甚至内战,将这些‘无赖’、‘流氓’的领导人赶下台,换上自己秘密资助的傀儡。”
“然后,如果以上行动失败,那就派遣杀手组织策划刺杀,给后任的国家领导提个醒——千万不要向你的前任学习,快点妥协吧,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最后,要是连刺杀都失败了,银行家通常会大造舆论,宣布这个国家犯下了‘反文明’、‘种族屠杀’、‘反人权’等等一系列滔天大罪。并且,他们还会以免除债务、巨额投资、无偿援助、低息贷款之类的东西为诱饵,策动其余诸国出兵宣战,组织一支‘正义’的庞大联军讨伐该国,将那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家伙关起来或者杀掉,把这个讨厌的国家瓜分、托管、吞并,或者至少也要换上一个更加听话的统治者。”
“在那个世界中,能够挺过这三板斧的强悍国度,实在是寥寥无几。即使这位胆敢与银行开战的统治者本领通天,或者运气好到爆,真的撑过去了。他的国家也会突然多出一些诸如邪恶轴心之类的难听头衔,并且被绝大多数国家联手封锁上几十年,以促使其经济崩溃、民不聊生,期间还要反复遭受以上三种杀招的轮番轰炸……有能力在这场艰苦对抗中坚持到最后的超级强人,真是一只手掌就可以数过来了。”
“如此一来,尽管在该位面中,列国之间征战博弈永无休止,这个盛产银行家的民族却始终都能待在战线后面大发横财,成为真正的无冕帝王。即使偶尔在一些次要战场遭遇挫折,或者被形势逼迫得收缩若干势力,他们也依旧巍然耸立,凌驾于一切民族、国家、君主之上——这让我的思维顿时豁然开朗!”
说到这里,萨马斯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中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在观摩过这种用金钱作为武器的新式战略之后,我不由得联想起了托瑞尔世界中的另一个种族,下层界的尤格罗斯魔。细数起来,他们和那个盛产银行家的民族相比,竟然有着颇多的相似之处!”
“太古之初,三大魔族同时诞生于下层界。混乱邪恶的塔那厘恶魔占据着无限深渊,守序邪恶的巴特兹魔鬼盘踞于九层地狱,而中立邪恶的尤格罗斯魔则最为寒酸,仅仅拥有着灰色荒野这么一个位面,数量也最为稀少。”
“然而,为了秩序与混乱这种虚无飘渺的争执,恶魔与魔鬼展开了持续数万年的残酷血战,偏偏双方进行交锋的主战场,就在连接着深渊与地狱的灰色荒野!在持续燃烧的战火之中,弱小的尤格罗斯魔根本无力招架,很快就被赶出了家园,四处流浪。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什么人知道,灰色荒野曾经是只属于尤格罗斯魔的国度了。”
“幸好,残酷的命运虽然让尤格罗斯魔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但也给了他们浩淼的冥河作为补偿。腥臭浑浊的冥河水能将一切生物变成白痴,却惟独不会给尤格罗斯魔造成任何伤害。通过垄断冥河的航运,尤格罗斯魔逐渐积累了巨额的财富,但始终无法建立起只属于自己的国度,并且经常遭受恶魔与魔鬼的洗劫。而他们名义上的最高首领,蠕行城的焦炎将军,却总是不自量力地同时与恶魔和魔鬼开战,四面树敌……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提起这一点,萨马斯特的老脸一时间居然有些微微泛红,“因此,他总是征战不休,却一无所获,根本无法用胜利来取得同胞的拥护——这就给了我从中插手的机会。”
“更妙的是,整个下层界都位于各路神明的势力范围之外,那些讨厌的教会组织根本不可能对我作出任何反应。而深渊三巨头和九狱之主都只关心如何统治自己的种族,对一盘散沙的尤格罗斯魔基本采取漠视的态度。无论我做出什么出格的大动作,只要影响范围仅仅局限于尤格罗斯魔,至少在初始阶段,都不会遭遇太过严重的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