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看刚逃出来的山之手台地,曾经巍峨高耸的将军城堡,也已经化作了一根明亮的巨型火炬。城堡外围那一座座精美华贵的武家宅邸,同样是热浪翻滚、黑烟萦绕、炽焰连天,哔哔啵啵的木材燃烧声不绝于耳。就算还剩下几处火势未曾蔓延到的町坊,也能隐约听到零零星星的枪声和惨叫声遥遥传出——那是溃兵和暴徒在打家劫舍,抢掠财货……众人极目四盼,竟怎么也找不出一方安全去处。
按照东瀛岛国历史上频繁内战中所形成的惯例,对于战场中出现的伤员,通常是就近寻找一处佛寺临时安置——这个岛国自古以来就举国虔诚礼佛,遍地都有佛寺僧院,并且通常建立于清净宜居之处,院落坚固,地位超然,又有佛门圣力护持,甚至布置着防御结界,水火难侵,非但寻常盗匪自是轻易不敢攻打,就连敌方军队往往也会有所顾忌,不会贸然入寺屠杀。
而佛教寺院内的僧侣尼姑,在这个国家又是最主要的医术行家,基本相当于西方牧师或治疗师的职位,因此还可以为送进去的伤员提供救治与疗养——当然,这些贼秃驴们的收费也绝对很黑……
在聚居着百万人口的江户城内,各类佛寺僧院的数量自然不会少。
但问题是,今夜的佛陀释迦牟尼陛下遭遇暗算,不幸陨落沉眠,所有和尚尼姑的法力也随之一起消逝,保护寺院的结界法阵同样不能幸免。焚城大火一起,大小寺院没了结界辟火,也只能跟着一起遭殃。
更别提在这烈火危城之中,还有许多乱兵和暴徒趁机提刀横行,杀人越货。而佛寺素来不纳赋税,广收布施,积蓄的金银法器甚多,又不像一些小气富人喜欢藏金于密室,仓促之间难以搜出,反倒是连玉佛、金佛之类的贵重东西,都敢大大方方地展示在外,自然是最为遭人眼红的打劫对象。
原本这些强徒还顾忌着寺中僧侣之中,或许有修炼大成、精通佛门法术之辈,犹豫着不敢下手攻打。但是今晚城里诸多寺院皆是一派哭声震天,嚎啕之声不绝于耳,处处佛光黯淡,梵音尽寂,而城内的这许多和尚尼姑,也不是个个都能管住嘴巴保守秘密的,再加上叛乱分子故意宣扬……于是,还没到半夜,佛陀陨落沉眠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诸多暴徒眼看着这些富得流油的寺庙僧侣都成了软脚虾,佛殿内垂涎多时的金银法器没有了武力看守,哪里还能按捺得住,自然是立即冲进庙门大烧大杀,趁他病要他命了。
结果到了此时,非但逃出城堡的一干落难权贵,根本找不到什么寺院可供安身,另外竟然还有数百名被乱兵赶出寺庙的和尚尼姑,反倒拖着大包小包逃过来祈求三井龙姬等人庇护……而且这些光头们的身上多半伤痕累累,自己却丧失了法力没办法治疗,偏偏又指望不上别人(此地的医疗行业基本被佛门寺院垄断,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彻底悲剧了),只能咬着牙哼哼唧唧……
所谓落毛凤凰不如鸡,恐怕也不外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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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菲里曾经考虑过,让这些伤员从江户的港口搭船出海,转移到南边的横滨租界。那里不仅防御工事完善,安全系数比较高,并且聚集着大量能够施展治疗术的西方传教士,还有耐色瑞尔远东舰队以及巨熊军团的随军牧师,在岛内佛寺陷入总瘫痪的状态下,仍旧可以提供充足的医疗服务。
然而,在眼下这个火势已经全面蔓延的时候,江户城内火灾烧得最厉害的地方,恰恰就是码头、船坞和港口仓库——为了修补维护远航船只的需要,这些地方都堆积着无数干燥的木料,还存放有帆布、缆绳之类非常容易点燃的引火物,甚至囤积着许多清漆、桐油、石蜡、松香之类的危险品,更别说几处秘密仓库里储藏的军械和火药……被黑岛忠夫硬逼着派到港口附近去探路的城管队员,距离码头还隔着老远一段距离,就能感受到一阵阵充满焦臭味的熏人热浪扑面而来,根本没敢继续深入。
而令人恐惧的不只是大火,还有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在这种比战场还要危险的环境下,普通人想要靠近码头都很困难,更别提那些气息奄奄的重伤员了,至于征集船只和水手更是天方夜谭。
至于走陆路转移……这个……嗯……在江户城的郊外,可是到处散布着这些叛乱重臣和宗室的领地和庄园啊!谁晓得他们有没有留下几队人马埋伏起来打游击?而且,想要在黑夜里拖老带小穿越大片燃烧的市区,还要随时提防溃兵、杀手和忍者的冷枪偷袭,也实在是一件死亡率超高的危险任务。
但是,如果再这么拖延下去,恐怕会有很多人在缺医少药之下熬不过去,没等到黎明就要咽气。
“……喂!香橙!快点给我醒一醒啊,不要再昏睡下去了……天啊,这么多血!该死,怎么止不住啊!菲里,喂,菲里,你还傻站在那边干什么?快给我过来想想办法啊!”
摇曳的火光下,三井龙姬双手搂着一位浑身都是伤痕和血污,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垂死侍女,哭得那叫一个脸带梨花,泪水如同脱了线的珠串一般飞流直下。
方才众人为了躲避浓烟而被迫转移位置,经过那座大爆炸后的幕府兵工厂废墟时,墙角边的一枚未爆弹突然被触动点燃,猝不及防之下,当场就炸翻了一片人。
三井龙姬被这位名叫香橙的侍女及时用身体扑倒掩护,倒是没受什么严重得伤害,可这位忠心侍女却是结结实实地插了几块弹片,骨头断了好几根,内脏也在大出血,眼看着是没多久可以活了。
“……没办法,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望着双料选民小萝莉怀中这位由于失血过多,而呈现出苍白脸色的美丽女子,菲里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今天准备的治疗术已经用光,治疗术卷轴也都没有了,最后一瓶治疗药水刚刚给她灌了下去,可惜效果还是不够好……话说回来,你自己也是神明的选民吧,为什么还要我来帮忙救治?”
“……自然是因为我准备的治疗法术也早就用光了!”
三井龙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除非能立即找到一个合适的安静地方,让我进去休眠冥想八个小时恢复精神力,重新记忆和准备法术……但眼下这城里又是烟又是火,还有乱兵和匪徒出没,连一间完整的房子都看不见,而且香橙她也未必能坚持这么久……”
她眼泪汪汪地抬起小脸,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唉,我家人口稀少,没有兄弟姐妹。家母早逝,家父又整天东奔西走,一年到头也难得在家几天。我从小就是被香橙服侍着长大的,对我来说,她就像是姐姐和母亲一样……我不能看着她为了救我而没命啊!!呐,最正直,最善良,最仁慈的菲里·泰勒将军,你肯定不会希望看到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就这样失去她最最亲近的人吧?所以希望你能够伸出援救之手,就算你已经没有治疗术了,应该也能把香橙传送到祥瑞号战舰上去救治,对不对?”
——小小萝莉的星星眼魅惑术全力发动!那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乎散满了水晶粉,仿佛夜空中星星一般在闪闪发光!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萌力光波!
在某只大小姐型萌物的强大萌力之下,猝不及防的菲里顿时差点被当场萌杀。
喂喂!恶意卖萌是可耻的,你知不知道?不要以为你是一只萌萝莉,人家就一定会为你无私奉献啊!而且不是咱自卖自夸,咱眼下也勉强能算是一只萌物的说……
他一边在内心中疯狂地如此吐槽,一边作出满脸哀伤的表情,无奈地耸着肩膀,“……这个……非常遗憾,今天我也没有准备传送术。否则的话,我早就把自己传送回祥瑞号上,再动员巨熊军团前来平乱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大家一起蹲在瓦砾上等着别人来救援……”
事实上,虽然传送术确实是没有准备,但能够发动传送术的魔法道具还是有一件的……菲里在心中暗自嘀咕着,同时悄悄摸了摸手上的一枚戒指——这是他用最先进的技术和最昂贵的材料,耗费数月时间才炼制而成的一对炼金术精品,在戒指上镶嵌的宝石中藏有一发精确传送术,用以在紧急状况之下逃生保命。其中一枚自然是自己佩戴,而另一枚则是在女朋友蕾妮的手上,基本上可以看作是订婚戒指。
问题是,这枚戒指里的传送术只有一发,若是他想要自己返回祥瑞号,就得把昏迷状态中的吸血鬼女教授蕾贝卡丢下,事后恐怕很可能会再也找不着了;而若是先把蕾贝卡传送回祥瑞号……这年头的传送法术还不是很可靠,哪怕精确传送术也时常出现一定误差。为了避免定位坐标发生偏移,把施法者塞进舱壁或反应炉,因此菲里在前不久修改了设定,把传送点移动到了祥瑞号上空五十尺的位置。
这样一来,若是他把自己传送过去,还可以用羽落术或飞行术缓缓降落。但要是把昏迷未醒的吸血鬼女教授蕾贝卡传送过去……只怕是会有当场砸成一团肉酱的风险……
而且,由于今天准备的传讯术也已经用尽,他甚至无法通知舰上留守人员接应。
所以,菲里在眼下确实是爱莫能助。
“……切!真的没办法了吗?”三井龙姬扭头撇了撇嘴,懊丧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然后却突然眼神一亮,“……诶?那是什么?哇!你们快看啊!那边似乎有幢完好的房子!诶诶?外边居然还有一层魔力灵光在流动!莫非是设置了结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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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一片区域的烟雾被海风逐渐吹散,皎洁的月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配合着远处依然旺盛的火光,众人的视野也逐渐扩展开来,并且变得更加清晰,并且因此觉察到了更多的异常景象——在大概三条街距离之外的某处,一幢完好无损的两层小楼,很突兀地从一片焦黑的瓦砾中显露了出来。
这幢楼房粗看起来似乎很普通——由木板和纸张之类的东瀛传统轻薄建材拼凑而成,楼下是悬挂了招牌的商铺,楼上是带着阳台的住所,后面还有一个院子和几间仓库……但在一片废墟与火海之中,这幢房子居然没有一丁点儿烧焦的痕迹,而它的左邻右舍却已经荡然无存,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当然,这幢楼房能够抗过大火的原因,倒是隔着老远就能一目了然:一圈半球形的灵力护罩,以这幢房子为中心,将四周约摸两亩地都给包裹其中,一切烟雾火焰都无法侵入,外表还荡漾着珍珠般的乳白色光泽……究竟是谁家的铺子这般奢侈,竟然专门请了强大的阴阳师或巫女设置辟火结界?!
不过,无论这幢房子究竟有什么奥妙,能找到一个安身之处总是好的……于是,已经急得焦头烂额的众人,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径直拖家带口拉着行李狂奔过去。
但是,就在这座小楼的门前,他们却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少女给喝止住了。
朦胧的夜色之下,这位少女的相貌具体如何,前来避难的众人倒是无从分辨,只能依稀看出她的个头甚是娇小,估计还是萝莉一只,可她的口气却是大得惊人,甚至让听者全都不由得思维停顿了几秒钟。
“咄!汝等乃是何方狂徒,竟敢夜闯天皇御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杂货铺里的天皇陛下(中)
“……壮哉扶桑,遥立东方;日出之所,常沐神光;蓬莱仙岛,苍海环抱;天照御神,庇佑吾邦;天孙降临,下凡为皇;斩妖除邪,黎民欢悦;筚路蓝缕,城郭草创;建国大和,世代安康;征伐四夷,列岛归化;万世一系,福泽永享;代高天原众神统御秋津州诸国之土,世世虔诚敬神供奉勿忘……
今有神武天皇神倭伊波礼毗古命之第一百二十三代正统血裔,先因皇统之争,泪别平安京都,曾于大和故国之吉野山开创南朝,再逢兵败倾覆之后,不幸流落关东,又于今日遭遇灾厄,无从解脱。还望天照大御神于天之岩户聆听吾等悲愿,恳请伸以援手,消弥灾厄,祛除伤病,赐福吾等不肖子孙……”
天色微亮的凌晨时分,在被火灾兵祸折腾得残破不堪的江户城下町边缘,一间貌似很普通的杂货铺内,正在举行着一场异常庄严神圣的祭典。
在堆满了各色货物,而颇嫌狭小的店面内,此刻却是一派香烟萦绕的景象。
由于地方实在局促,店主人不得不在成箱成袋的米面、糖果、烟草、玩具之间,见缝插针地摆放了几只香炉、铜鼎和烛台,又用竹竿支撑着悬挂起一圈彩布,尽量布置出一个祭祀场所的模样。
由于要让店铺外面聚集的数千难民能够观看祭祀,杂货铺底楼的几堵薄木板墙壁都被拆掉,弄成类似于舞殿或者说亭子的样式,为了避免遮挡视线,甚至还不得不撤掉了通向二楼的楼梯。
一面描绘着十六瓣菊花皇家纹章的丝绸大屏风,被很突兀地立在房间中央,屏风下则供奉着一面花纹精美的青铜古镜,以及严格按照古老的典章次序,排列而成的各式纸花、素果、法器等祭祀用品……尽管环境看起来很是寒碜,但祭典却依旧搞得中规中矩,一丝不苟。
只是由于场地实在太过于简陋,凑不出合适大小的案几,以致于被迫把铜镜搁在一只酱菜缸子的木盖上,而提供照明的则是几盏铁皮玻璃罩的煤油灯,看起来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十六瓣菊花纹章屏风前方的榻榻米上,一位仪容严谨的白发老者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胸前悬挂着一块古朴的勾玉,腰畔悬挂着一柄华丽的宝剑,身披一袭据说只有天皇才可以穿的十六瓣菊花徽纹大礼服。
在弥漫缭绕的缕缕香烟之中,他一手摇着银铃,一手敲着小鼓,口中念念有词,用一种古老而高雅的奇异语调,颂唱着赞美天皇家族发源始祖——这个星球的又一位太阳女神,天照大御神——的祈祷文。
而在这位华服老者的身旁,还有一位身材异常娇小的银发美少女,正头戴着一顶千本樱形状的黄金花冠,身穿一袭巫女特有的白衣红袴,外面披着一件松鹤纹的千早(类似于丝巾),脚上只套了一双白袜子,担任着辅助此次祭祀,表演御神舞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