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三井龙姬歪着头想了想,渐渐地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而菲里也一边掰着手指,一边用慢悠悠的语调分析了下去。
“……就我所知,会津藩原本只有28万石的领地,不过是一个中等藩国。现在却突然得到了一个统辖四百万石土地的空头衔,里面甚至有几个藩国比会津藩旧领的版图还要更大,想来是绝对不可能仅仅因为看到一封圣旨,就对会津藩俯首帖耳的——你别用这种奇怪的眼光看我啊!实事求是地说,如今咱们这位熊泽天皇发出的圣旨,有哪一家诸侯会当成一回事啊?”
“……虽然挺刺耳,但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没错,请接着往下讲。”
“……既然这个镇守府将军只是空头衔,那么想要把它落实下去,还得靠自己的努力,尤其是要有足够的本钱。而在乱世之中,又有什么能够比一场胜利更加具有说服力呢?”
“……确实是这样没错,乱世之中,只要打了胜仗就有发言权,也唯有赢得了胜利才有权发言……”
三井龙姬大小姐点点头又摇摇头,“……但即便是需要通过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震慑治下各藩诸侯,那也不用千里迢迢地登陆越前,特意跑到敌人的主场上去打吧!会津藩方面完全可以在己方境内以逸待劳,等着岛津军杀过来,这样一来的话,补给运输什么的都能轻松很多,还有选择战场的主动权……”
“……这个……恕我直言,这在理论上或许能说得通。可事实上,若是在越前开战,把岛津军挡在奥羽越列藩境外,那么会津藩需要迎击的,就只有岛津军本部外加少许杂牌,总兵力不超过两万五千人,而背后还能动员奥羽越列藩数万兵马,以及这些藩国囤积的粮草军械,赶赴前线支援助战。
但要是轻易放弃越前、越中、加贺、越后、出羽乃至于陆奥一部,任凭岛津军杀到会津藩内再迎头痛击,那么届时岛津军恐怕就会膨胀到十万不止,而会津藩却反倒要孤立无援了……按贵国的传统,军队长途出征的情形是个什么样子,大小姐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听到菲里这么一番解释,三井龙姬也大致上搞明白会津藩方面是怎么想的了。
在这个群雄割据的分裂国度,任何一家诸侯大名直接掌握的武力都非常有限,绝大多数的土地和兵士,都分散在各地独立性很强的封臣手中。当大名出征的时候,先是在主城召集最忠心于自己的一帮亲信,然后沿路不断拉人入伙,甚至连山贼土匪都要。于是军队一路走,一路招揽各路散兵游勇、墙头草和盗匪,数量越来越多,和平行军的路线越长,出阵兵力和到达战场时的兵力就差异越大。
当然,这样来源混杂的部队是很不可靠的,充其量也就能打打酱油充充声势,万一遇到什么挫折,还有可能自说自话地拆伙散去——但总归为己方造起了足够大的声势不是?
会津藩的松平家如今虽然有了一个陆奥镇守府将军的名号,并且被推举为奥羽越列藩同盟的盟主,看似基业稳固,可实际上辖区内的各藩诸侯,却未必会对松平正之藩主存着多少誓死效忠的心思——不过是没几天之前,大家还都是平起平坐的诸侯大名来着,怎么现在就要向你俯首称臣了呢?
就算是之前组建的奥羽越列藩同盟,列藩诸侯也是顺大流凑热闹的居多,主要目标就是向朝廷、西洋殖民势力和大阪商团财阀们推出一个代言人而已,却并不怎么乐意把这个代言人变成主子——因此,若是朝廷官军一路杀进越后、出羽,而身为盟主的会津藩却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的话,前面那些藩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会坚决抵抗,为会津藩消耗敌人的兵力,而是更有可能选择倒戈易帜,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忠臣”、“敌后潜伏者”,反过来跟着官军一起进攻会津藩……于是,敌方力量越来越强,而己方力量却慢慢土崩瓦解,所谓的内线作战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所以,为了避免这个刚刚搭起架子的奥羽越列藩同盟,在朝廷官军的攻势面前迅速瓦解,会津藩只能硬着头皮主动出征,把战线挡在境外——这样大概还能得到后方各藩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援……
“……照这么来说,松平正之殿下的这一次冒险远征,非但不是缺乏考虑的鲁莽之举,反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仔细推敲之后,权衡了多方面的各种因素,才最终做出的大胆决策……”
三井龙姬抬头望了望北方的天际,不由得啧啧感叹道,“……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这一系列决策分析,全都建立在一个完全错误的前提上——萨摩藩的岛津军原先根本没办法活着走到会津,就会在路上发病死光!可如今会津军却渡海直扑距离京都不远的越前敦贺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岛津军的刀口前挨劈……”
“……所以,他们就等于是选择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菲里随即摇晃着脑袋,同样颇为感慨地接口道,并且很怜悯地比划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愿天上的神明,保佑这些被命运玩弄的不幸之人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熊泽天皇的复国大典(中)
尽管在面上都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但对于会津藩松平家这一回因为信息不畅而使出了空前昏招——把自家最精锐的嫡系军队拉到近畿,凑到萨摩藩岛津家那帮绝症病人面前求打脸,唯恐等他们病死了就打不着——的囧人囧事,无论是菲里·泰勒少将还是三井龙姬大小姐,其实都是幸灾乐祸、乐见其成的,所以根本没打算出言提醒。
事实上,虽然此刻会津军已经出发了不少时间,算算日子估计都差不多要在越前敦贺港登陆了。但若是现在就用传讯法术、飞行使魔、快马、快船之类一路接力传递讯息的话,或许还能来得及挽救这支被命运玩弄的远征军——只要尚未接战交火,就还有一定机会撤下来。
而若是把萨摩藩岛津军已经全体得了辐射绝症的消息放出去,更是有可能让这些南方健儿就此自暴自弃,士气崩坏,无心恋战,甚至自行溃散逃亡……若是当真如此的话,登陆越前的这股会津军,或许还有可能直扑门户大开的京都城,孤军一战定乾坤!
但三井龙姬大小姐并不想挽救这些倒霉蛋,而是更乐意看到会津、萨摩两大强藩的精锐军队在战场上互相消耗,也好让即将绝灭的岛津家最后发挥一把余热——尽管眼下两家乃是盟友,从名义上讲,还都在镰仓这位熊泽天皇的朝廷内同殿为臣。但实事求是地说,这股旧幕府遗留下来的最强悍军事力量,对于镰仓朝廷这个旧瓶装新酒的半殖民地式混合型复杂政权而言,依然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尤其是在三井龙姬捏着鼻子封给了会津藩四百万石地盘之后,这种实力对比头重脚轻,地方强而中央弱的问题将会更加严重——尽管只是一个顺水人情的空名头,实际疆域还要靠会津军自己去想办法打下来,但是看看东北各藩诸侯兵备废弛、武士怯懦如鸡的仆街状况,就算有几个“傲娇”会撅着嘴跳出来抗议说“陆奥镇守府将军什么的,才不承认呢”,剩下绝大部分人估计还是会被乖乖“寝取”的。
而且,开幕府总揽大政的征夷大将军,其实就是陆奥镇守府将军的升级版:三井龙姬就是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会津藩那位松平正之殿下心中,肯定是存着有朝一日恢复德川家江山,自己开幕府做将军的念想(松平即德川旧姓),因此才会对投靠镰仓朝廷不算非常排斥——反正这个征夷大将军也是需要天皇来册封的,尊奉杂货铺里的后南朝落魄皇室,虽然显得多少有些丢脸,但也总不如在打赢了京都皇宫里那位一手掀翻德川家江山的罪魁祸首之后,还要继续向他下跪磕头求封官那么让人感觉心情纠结……
问题在于,虽然基本上任何一位幕府将军,都能接受自己头上存在着一个木偶人似地从不管事的天皇,却很难忍受一帮整天对自己指手划脚的财阀豪商……所以,将来若是会津藩那位松平正之殿下得势,那位经营了半辈子杂货铺的熊泽天皇估计不会没事,可三井龙姬和她背后的大阪财团,却是没地方摆了……
当然,就算将来的他们必定要成为对手,也并不妨碍现在的他们彼此结盟。不过也同样不妨碍他们在结盟抗敌的同时,互相下几招无伤大雅的黑手,或者在背后幸灾乐祸——政治就是最肮脏的艺术啊!
不过,在任何一个国家的上层建筑之中,都存在某种程度上的两面性,肮脏卑鄙的政客固然是少不了的,但同样也少不了“天真纯洁”的国家象征物……
※※※
“……咳咳,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祖祖辈辈沦落凡尘六百年,多少代祖先都庸庸碌碌地潦倒一生,想不到老夫这辈子却居然还有重登大宝,御极天下的机会……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鹤冈八幡宫的一间素雅和室内,白发苍苍的熊泽天皇一边神情激动地唠唠叨叨,一边伸手推开糊着白窗纱的木窗,一阵清凉的秋风随即灌了进来,吹得这位亢奋的老人顿时精神一爽。眺望窗外的秋日山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灿烂的金红之色,连同室内的尘埃,也恍若染上了秋日的金光。
几片嫣红的枫叶随风卷入窗内,飘飘悠悠地落在萌钉宫内亲王的衣摆上,公主殿下不由得微微一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枫叶拾起,半透明的叶片与深色的叶脉清晰可辨,很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是啊,惠子恭喜父皇陛下,我南朝一脉在苦候六百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萌钉宫内亲王如此朗声答道,同时微微转动着捻在手中的枫叶,“……呃,不对,现在应该算是东朝还差不多了。毕竟这镰仓在北,而京都反倒在南,随便来个大翻身也太古怪了……”
说这话的时候,一向风风火火元气爆棚的萌钉宫内亲王,难得地脸色恬静、眼神柔和、唇角微扬,淡雅的笑颜清丽温婉,恍如山涧中汩汩流淌的小溪,静静绽放出,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呵呵,同喜同喜,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皇位回归的一幕,老夫已经是死而无憾了。只希望这可不要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啊!”
年近七旬的熊泽天皇在兴奋之余,也不免对未来感到有些忧郁。只是这种军国大事,早在非常久远的年代,就已经从皇族的思维中淡出。而很有自知之明的熊泽天皇,也清楚自己这个空头天皇,对当前的政局战局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基本上就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大军征战杀戮,诸侯争霸列岛,这都不是我等能够插手干涉的事情。纵然最后不幸覆亡,也只能悲叹时运不济。但哪怕只有数日的荣耀,就足以告慰地下的列祖列宗了……”
萌钉宫内亲王抬抬眼皮,心情有些惆怅也有些伤怀——卑微丑陋的毛虫,就算是已经蜕化为缤纷华丽的蝴蝶,也一样仍旧是人们手中的玩物啊!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有这样一个上进的机遇,终归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对此,她也没有什么怨言。
在与父亲闲聊几句之后,萌钉宫内亲王殿下便站起身来,慢慢走出了房间。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她不希望弄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今天,她将要第一次名正言顺地以皇家公主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御神舞。
今天,她将要展示自己十几年苦修的娴熟舞姿,以及最近这些天突击训练的加强效果。
今天,她将要正式步入这个国家上流社会的政治舞台。
她是流淌着天照大御神血脉的萌钉宫内亲王,她是将要君临这个岛国的下一任女天皇,她是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法力,堪称举世无双的皇族巫女殿下!
(谜之音:附带大和抚子的传统贫乳属性……)
对着金箔镶边的落地镜,萌钉宫内亲王由女官们服侍着换上了今天的舞蹈盛装——仍是一袭上白下红的传统巫女袍服,头戴镂空的金冠,领口处叠出的褶子洁白如新。只不过经过知名裁缝的一番量体裁衣之后,使得柔顺的丝绸面料很流畅地裹在公主殿下这副瘦小的身板上。
一头深黑如墨的及膝长发,用白色的禅纸高束着;一对娇俏诱人的可爱薄唇,被抹上一层艳丽的粉红胭脂;在高挑的眉眼上,也被添加上了一抹淡淡的紫色粉妆,让她那原本娇俏而稍显稚嫩的精致小脸蛋,十分奇异地透露出一种混合着淡雅与妩媚的矛盾气质。仿佛神圣与魔魅诡谲的纠缠在一起,可偏偏并不突兀,反而隐隐地显得颇为和谐。
看着镜中与平常迥异的这样一张脸,公主殿下感觉隐约有些不习惯。
“殿下,您真是太漂亮了,简直是天生丽质啊!”
身后的化妆师却是一脸痴迷地盯着公主殿下,口中赞叹不已。
“……哪里哪里,全都是多亏了你的化妆技术高明!”
萌钉宫内亲王掩嘴一笑,随手抓起一根雪白的纸串拂尘(御币),低头隐藏住眸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