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得此刻,多处宫门均已失守,涌入宫中的暴民越来越多,驻军也已经组织不起来——奇兵队的老部下都离开了皇宫,去驻地整理行李;皇家卫士原本就少,而且毫无战斗经验,在一开始就被暴民冲散;那些健壮仆役更是毫无半点忠诚心可言,大乱一起就卷了宫里的财物各自奔逃,任凭绯月宗一郎和他的亲兵们跳着脚喊破了喉咙,也没有谁愿意留下来勤王救驾。
绝望之下,仁孝天皇下令敲响了警钟,希望能有忠心的公卿朝臣,带着武装家丁前来保卫自己,并且命令宫廷阴阳师们发动法术,哪怕让皇宫沦为怪物厮杀的斗兽场也好,总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击退暴民。
可惜这钟声“当当当”地响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一家大臣前来救驾。而前去阴阳寮传旨的内侍,更是发现整个衙门都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遍地的废纸和垃圾——这些滑头的阴阳师们早就溜了!
“……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真是可恨啊!”
在这一系列扑街噩耗的惨痛打击之下,可怜的仁孝天皇终于被气得两眼翻白,大骂一声,然后喷出一口血,翻着白眼晕倒过去。
一众宫眷嫔妃见状,也是全都面色惨白,忍不住哽咽流泪,掩面痛哭道,“……常言道君王死社稷,到得此刻,我等女流之辈,为了免遭贱民凌辱,也唯有一死殉节了!”说罢便要悬梁上吊。慌得绯月宗一郎等人赶紧扑上前去,抱腿的抱腿,拉手的拉手,好不容易才把这些神经质的女人们给劝了下来。
幸好,此时尚有几座偏僻的宫门,还没有被暴民打开,而宫内的金银细软,在事先也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绯月宗一郎便扛着剑镜玺三样神器,带着身边最后几十个士兵,硬是在混乱的宫廷中杀出一条血路,护送着天皇御驾和宫眷嫔妃,从某处偏僻小门出了宫墙。
然后,他们又在皇宫外面的街道上,遇见了闻乱赶来救援的奇兵队老部下,以及几家丢弃了府邸出奔的公卿权贵,零零星星凑齐了七八百人,二十多辆牛车,三十几顶轿子和十几匹马。
勉强坚持到了此刻,这时候的绯月宗一郎已经是焦头烂额、精神恍惚。他再也顾不得背后那一片哀鸿遍野、烈火燎原的景象;也顾不得还有许多公卿贵族正被暴民攻破了府邸,摁倒在泥泞间百般拷打,甚至眼睁睁都看着妻女爱妾惨遭施暴,只顾着架起昏迷不醒的仁孝天皇,一路仓惶地出京西奔去也。
也亏得他们及时逃出京都,要是在迟疑上片刻,只怕是再也走不脱了……
※※※
“……啧啧,就这么几座看上去很一般寻常房舍,便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阴阳寮?”
再说另一边的北条氏彦,带着他最亲信的一队虾夷岛野蛮人,由一位号称法力高深的老萨满为前导,小心翼翼地在宫中的阴阳寮内转了几圈,却是人迹全无,也看不出什么玄妙之处——只见满地都是些废纸、烂布、破箩筐和发霉草药等垃圾杂物,敞开的橱柜内空空如野,书案上丢着若干陈旧破损的书籍文具,完全就是一副旧主人搬家迁走之后,乱七八糟的废弃物丢了一地的景象。
虽然皇宫刚刚被翻修过一遍,装饰得很是奢华灿烂。但奇怪的是,这座阴阳寮却似乎并未列入翻修的行列之中,因此这里的一切房舍院落,都还是早先的那副破落模样,连屋顶都是稻草的,为了防止被风吹跑,还压了许多石头。而这座阴阳寮里面的陈设,也都已经很有些年头——断腿缺角的桌案、坑坑洼洼的神像、落满灰尘的书籍、满是窟窿的铜罐……在一片绚丽奢华的崭新宫殿之中,这座阴阳寮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显得尤其破败与陈旧……
除了大殿的天花板上绘制了一幅星象图,铺着沙子的庭院内摆放了一座青石日晷,以及丢弃的书籍中有一卷发霉污损的百鬼夜行图之外,还真是看不出有多少特殊的地方。
“……咳咳,头人,这地方并没有什么灵力,也看不出多少禁制,应当是那些阴阳师在临走的时候,特意把之前遗留的痕迹都给统统抹去……以我的推断,这里至少已经有一天时间没人呆着了……”
老萨满握着一根兔子腿骨,在阴阳寮内作法占卜了一番,便对北条氏彦如此说道。
而北条氏彦则只是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就在片刻之前,他刚刚得到一个探子的回报,说是看到天皇的车驾已经出了皇宫,正在大队扈从的簇拥之下离京西逃。
虽然很不甘心就这样放掉一条大鱼,但是北条氏彦也很清楚,自己实在是没办法继续追击了——天皇车驾已经出宫一段时间,他的这三百虾夷蛮子却尽是步兵,连一匹马也没有。而自己这些人又不熟悉京都道路,更不知目标会逃向哪里,如何还能追赶得上?
而且,自从攻入皇宫以来,他手下的三百多人也被人潮挤得散了鸭子,现在身边不过五十余名心腹,其他人还不晓得在哪里快活。以这些虾夷蛮子的散漫天性,只怕是半天时间都收拢不起来。而若是就带着这五十几人前去追击……嗯,这人数又太悬殊了,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所以,北条氏彦只得悻悻地放弃了擒拿天皇的念头,吩咐众人在这阴阳寮里最后搜索一番,看看有什么埋藏的宝物,接着便要到宫内别处更奢华的地方,一起发财抢东西去也!
但是,就在这一轮搜索之中,他们还当真“幸运”地发现了一些被刻意掩埋的东西。
“……快看快看!这下面有藏宝密室啊!谁来帮我一把?”
一名虾夷壮汉突然欣喜地叫喊着,从一块被他用小刀挑破的榻榻米下面,翻出一扇橱柜大小的石门。
众人见状,赶紧拿起铲子撬棍一拥而上,彻底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榻榻米,又小心地拂去石板表面的浮土与尘埃,然后便看到上面还有两个铜环,并且在坚硬光滑的石材上打磨出精细的沟槽孔洞,又放入金银丝线和宝石、水晶、美玉、贝壳等奢侈品,镶嵌拼接出了一系列异常复杂的纹路图案。
若是凝神细看的话,还能发现隐隐有几丝极为黯淡的灵光,在雕饰纹路之间缓缓流动。
几名心急的虾夷壮汉顾不得仔细端详,就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抓住铜环想要把石板拉开……可随即便被一道闪亮的电光贯通了全身,惨叫着一下子弹出了十几步之外,仿佛散发着焦烟的大型垃圾一般轰然倒下,异常痛苦地呻吟着,连头发都被电得倒竖起来……
“……嗯,这似乎是某种法术封印,看来咱们还真是找到宝贝了!”
老萨满倒是毫不害怕地凑到了石门前,拿出自己的白骨魔杖,对着石门轻轻点了几下,看到魔杖顶端被激起了一串“滋滋”的闪亮小火花,不由得大为欣喜,“……呵呵,这石板下面的玩意,居然要用这么多层的结界来防护,一定是某件非常之了不得的珍宝……好了,你们赶紧退开几步,呃,不,最好退到房子外面,让我来把这玩意给弄开……”
“……嗯,你们都听见了吗?还不快给我出去?!给白狼大萨满前辈腾出地方……”
北条氏彦闻言赶紧转过头去,对一干挤过来看热闹的部下厉声呵斥道,随后自己也跟着退出了这间屋子,这才站在庭院里对老萨满喊道,“……我们都已经出来,白狼大萨满先生!您可以施法解咒了!”
只是那位白狼大萨满的回复,却是差不多出乎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啊?施法解咒?嗨,也不怕你们这些后辈笑话,老汉我连这上面的鬼画符都看不懂,更没有见识过京都皇家的阴阳术,又哪里能破得开这石门上的咒法?”
老萨满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笑呵呵地如此自我嘲讽道,随即从背包里抽出一根胳膊粗细的西洋炸药筒,用牙齿咬开顶端的红漆小铜帽,抽出一根白色的导火索,又从指尖弹出一簇小火苗,让导火索“滋滋”地被引燃起来。
“……对于开门这种事,老汉我更喜欢用简单粗暴的做法。不管这石门上附加了什么防护咒法,里面能够储藏的灵力总归是有限的,而且由于年代久远,这法阵也在渐渐地衰竭和失效,上面的灵光看起来如此黯淡,威力肯定已经远不如当初——否则刚才那几个家伙早就该被电死了……”
在石板上安放好炸药筒之后,老萨满又转过身来,对北条氏彦等人唠唠叨叨地如此说道,“……只要拿这根我从西洋人矿山里偷来的爆炸筒,‘轰’地炸那么一下……”他将双手合拢又放开,作出一个表示爆炸的手势,“……这石板上的阵法自然也就破解了……诶?你们的脸色为什么这样奇怪?而且还趴下了……”
“……那个……白狼大萨满,您这根炸药筒的导火索似乎太短了一点,现在已经快烧完了……”
“……轰——”
一朵巨大的橘红色蘑菇云,在这间房屋内升腾而起。明亮的火焰窜出门窗,舔上了隔壁房屋的窗户纸。而炙热的气浪,更是将整个屋顶都掀飞起来。无数碎散的砖瓦木石,随着热浪四处飙射,或是深深地嵌入了四周的树木和墙壁,或是将庭院中的地面犁出一道道沟壑……
待到热浪消散,北条氏彦赶紧从地面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原本还算整齐的庭院楼阁,已经宛如飓风登陆一般被搅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是破碎的木渣和垃圾。他的部下虽然及时卧倒躲避,但还是有不少人中招,被气浪卷来的杂物擦得皮破血流,哀嚎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至于身在爆炸中心的老萨满……在余烟袅袅的大坑旁边,他只发现了一堆四分五裂的尸体残片,全都被烈焰烤得焦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烧烤气息……
不过,那扇神秘的石门,也终于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爆炸,被当场震裂成几截,甚至抛飞起来,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洞口……于是,北条氏彦在抹了几把眼泪,为不幸牺牲的老萨满默哀了一会儿之后,便兴奋地拔出刀子,小心翼翼地朝洞穴内探去……
很遗憾的是,北条氏彦和他的一干部下,全都生活在文明世界的边缘——冰天雪地、蒙昧蛮荒的虾夷岛,对于京城和公卿完全没有了解。除了茶馆说书艺人的几段夸张唱词之外,对真正的阴阳术可谓是毫无半点认识,因此并不清楚一件很可怕的事实:
——被人施展重重符咒封印起来的东西,不但有宝物,还有妖物啊!
于是,在次日清晨,当菲里·泰勒少将听说了京都爆发变乱、天皇弃城出奔的消息,匆匆离开伏见城下的营地,率领先头部队赶到城郊的时候,却只看见了一座鬼气森森的狂乱魔性之城……
第二百十八章 万鬼闹京都
无数大大小小的黑影,飞翔在城市上空,遮天蔽日,把下方的街道和田野,都覆盖在它们的阴影之中。
如果这是呼啸而过的轰炸机群,想必会让缩在战壕中仰望的士兵们浑身发冷,感到恐惧而又忧愁。
如果这是更加不得了的巨龙群,栖身于地面上的卑微蝼蚁们,恐怕连抬头仰望的勇气都不会有,就直接被这铺天盖地的龙威给吓得魂飞魄散,趴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么,如果这是一些缺口碗、旧柜子,烂竹席、掉漆家具、生锈剪刀、破铁锅……等生活垃圾呢?
嗯,恐怕就只能让人看得囧了又囧,一直囧到进入不能再囧的扑地ORZ状态吧!
“……也就是说,你们在阴阳寮里乱翻乱转,不知打开了什么东西,就把这京都变成了一座鬼城?”
骑在悬停于半空的飞行扫帚上,默默地眺望观察了良久之后,菲里·泰勒少将这才降落回地面,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反复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请罪的北条氏彦等人,简直不知是该发火还是发笑。
没办法,他所看到的情形,实在是太囧了,太荒诞了,以至于被囧到都不知该如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