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 第693节

到得此时,费立国大学士已是无法可想,就连立即请求告老辞官,也会被视为是居心不良、不肯为朝廷尽忠的表现,从而触怒龙颜,在官场上也得不到任何声援。

所以,他只得俯首叩谢皇恩,表示愿意挂帅出征……至于这仗究竟该怎么打,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与其让一帮年轻冲动的小毛头贸然执掌兵马,轻佻出战,把国势进一步折腾得不可收拾,还不如顺势把它掌握在自己手中,多少还能更加放心一些。

想到此处,费立国大学士不由得抬手以袖掩面,无限哀怨地长叹了一口气,而原本充满了各式纷至沓来的思绪,几乎一片混沌的苍老头脑,却也随之恢复了几分清明。

于是,他随即便伸手从颠簸的轿子上掀起窗帘,略微探出脑袋,想要透一透气。

由于本日的朝议拖得甚久,此时官轿尚未回府,在半路上就夜色已深。一片幽蓝的苍穹之中,明媚的月色甚是皎洁,如银瓶流水般的光华倾泻下来,让拂面的晚风里也带上了几分凉爽之意。无数星星镶嵌着碧空,好似摆设在黑色天鹅绒底座上的钻石,璀璨闪亮,令人目不暇接。

而轿子前方仆役们提着的四盏灯笼,映红了黑沉沉的青石板道路,也映照得路边那些府宅忽明忽暗、影影绰绰,就如费立国大学士此时的心情,既有一切尚在掌控的安慰,又有着对时局动荡的担忧。

※※※

九月初的上海,依然沐浴在夏日骄阳的毒辣余威之中。

一颗让人无法直视的巨大火球,明晃晃地挂在天穹中央,四周没有一丝云彩的遮掩。焦灼的光线直接凌空投射下来,让人仿佛感觉有八九个太阳在一起炙烤着自己,好似置身于大蒸笼一般汗如雨下。

天地之间的许多景物,都在蒸腾的热气之间显得扭曲变形,甚至泛着闪亮的白光,让人看得双眼发花,头脑犯晕。纵然有风刮起,但吹到身上依然燥热难当,丝毫感受不到半分凉意。

在“秋老虎”的这般逞威之下,所有人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就连路边的草叶树木也都是蔫蔫的,行走在布满灰尘的夯土大道上,一杯水翻在地上,转眼间就没了踪影。汗水从发梢间流淌出来,也是很快就给晒干掉,让人感觉自己满身满脸都黏糊糊的,实在是很不舒服。

而在更远处那些只剩残垣断壁的荒废村落,更是到处都可以闻到在酷热的天气里腐烂的尸体的臭味,随时可以见到饿狗撕啃尸骸的惨状。

站在散发着土腥味的河堤上,眯起在烈日曝晒之下发酸发涩的双眼,菲里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后悔,若是有选择的话,他绝不愿意在这种天气里出来勘察地势,预备防务,而是更想要缩在凉风习习的精灵树屋之内,一边慵懒地躺在凉席上,一边品尝着美味的果汁刨冰。

但很遗憾的是,自从他在昨天接到了出访帝都金陵的信使,一路紧赶慢赶带回来的这份文告之后,短时间内就要完全与“悠闲”这种东西绝缘了。

——作为对五国最后通牒的回应,翔龙帝国竟然立即就发来了宣战诏书!

“……我朝定鼎中原三百年来,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昔日准许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诸国洋夷趁势入境,近二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嚣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灵。

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人人欲得洋夷之首级而甘心。此乃前番义民攻打租界之由来也。虽遭洋兵屠戮,朝廷仍不开衅只求柔服远人,至矣尽矣。彼等不知感激,反而大肆要挟,昨日竟公然发来照会,令我偿还巨额银两,且退出松江一府,任其为所欲为。此危词恫喝,意在肆其猖獗,一时震动畿辅!

须知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专恃兵坚利器,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朝当政数年来,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待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思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衹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令涕泪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徙,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泱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江南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至于五尺童子,赤能执干戈以卫社稷。

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万余里,人民多至三万万,又何难翦彼凶焰,张国之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抑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懋赏,奖励忠烈;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作内奸,即刻严诛,决无宽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有厚望焉!”

——魔教暴徒成了义民义兵,而受攻击的租界方面则被说成是主动挑衅,那笔五千六百万两银子的债务,更是一字未提……本文和朝廷的很多诏书一样,都是充满了通篇的颠倒黑白。

虽然这份康德皇帝的御笔圣旨,与其说是外交上的宣战文书,倒让人感觉更像是对内的战争总动员令,但无论如何,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翔龙帝国朝廷拒绝了五国联合发出的最后通牒,甚至拒绝了进一步的多边磋商和谈判,而是决定直接用武力和战争来解决分歧!

※※※

对于翔龙帝国如此激烈的反应,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各国势力,一下子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就连原本一直在上蹿下跳,叫嚷着要进军帝都示威的哈鲁阿王国领事安东尼奥,一时间也同样失声了。

在之前的谈论对策过程之中,各国领事虽然处境有些狼狈,但心中仍旧隐约抱着一种债主对欠债人的优越感。纵然是进军帝都,说穿了也就是摆个姿态,并没有真正想要颠覆这个帝国的意思——首先是各方面力量都远远不足,根本无法进行侵攻作战;其次,则是在打倒了帝国朝廷之后,又该找谁讨债呢?

因此,当派往南京的使者被割掉一只耳朵,哭哭啼啼地放回来,并且带来了康德皇帝的宣战诏书之后,困居浦东的各国领事,还有新任的耐色瑞尔远东舰队司令和东瀛岛国女摄政大臣,霎时间统统都傻了眼。

在一场乱糟糟的紧张磋商之后,众人先是宣布建立领事团,以便于在危机之中采取统一对外立场。但接下来就很扑街了——出于对战争的恐惧,领事团甚至不敢同样用直接宣战来回应,而是又写了一份“……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奉劝大金当局悬崖勒马,勿谓言之不预也”的外交照会,用强硬的文字词句和大幅度缩水的条件,几乎是乞求着想要让外交谈判继续下去。

然而,尽管有关当局还在进行着最后的和谈努力,但是避免此次战争的希望,似乎已经非常之渺茫了。

恢复和谈既然已经希望不大,布防备战的工作自然就必须尽快被提上日程。因此,面对着残破的城市,空荡荡的弹药库,以及严重匮乏的各类补给和更加匮乏的兵力,菲里·泰勒上将在此期间更是焦头烂额。

早已化作一地废墟的浦西租界,是根本守不住的了,在战前就被果断放弃。但即便能够依托黄浦江组织防线,仅有的两千杂牌兵马和两千豺狼人奴隶兵,还是显得捉襟见肘。因此战场最南端的金山卫地区,菲里只能交给了跟着祥瑞号前来,刚刚离开嵊泗列岛抵达上海的翔龙革命党,让他们在此就地成立“革命政府”,招揽各路徒子徒孙,准备抵御翔龙帝国军和魔教暴民的攻击。

而租界方面的四千兵力,则是沿着黄浦江一线分散布防,在东岸设立炮台和掩体,并且在江水内投掷或真或假的水雷,避免敌人渡江强攻。还有位于黄浦江出海口的淞沪炮台,也被加强了防护和炮火。

除了己方紧锣密鼓的备战工作之外,为了刺探敌情,了解这个敌人的军事组织结构,菲里还让人找来了李华梅提督。但李华梅虽然与大金水师激战多年,但毕竟不是朝廷之中的人,多少有些认识不清之处。为此,她又引荐了前任内务府大臣、大内总管,如今的阉党魁首雅易安雅公公。

然后,菲里便从雅易安公公的口中,初步简略地了解了一番这个千年帝国的军事机器,及其实际运作方式……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感觉——无比的荒唐和惊悚!

“……也就是说,这位皇帝目前正养着一支完全不能打仗的禁卫军、近百万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远房亲戚、六十万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幽灵军团,还有一伙成天想着如何让政府税收断绝、财源崩溃的阴险官吏。”

还没彻底听完雅易安雅公公那一系列繁琐而又冗长的具体介绍,菲里·泰勒上将就已经忍不住瞠目结舌地叫嚷了起来,“……可是他不但没有丝毫整顿军备的意思,反倒把最后几支稍微象样一点的边防军统统解散,并且极为天真地希望老百姓在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之外,还要自费自愿自觉地主动帮他保卫帝国?我的天啊,居然会有如此疯狂的逻辑……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对此,雅易安公公只是随手打了个响指,他身后一位戴着圆圆眼镜的小太监,便操着一口娴熟的费伦大陆通用语,对菲里回答道。

“……这个么,主要还是出于稳固皇权的考虑,既然自己手中最可靠的刀枪已经烂透了,并且看起来似乎没办法让它再次变得锋利,那就索性把其它所有的刀枪都给折腾得更烂更糟糕。按照租界里那些国际观察家的权威说法,皇帝陛下就是在用自毁国防的笨办法,来消除地方挑战中央的威胁性……”

第五十三章 纸老虎VS纸老虎(上)

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如今的翔龙帝国军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杯具!

值此山河崩裂的衰颓末世,理论上维系着大金王朝的军事机器,早已衰朽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在纸面上,朝廷现有的兵力依然十分庞大,法定编制内的主要军事力量分为两个部分:二十万八旗军与六十万绿营军,合计八十万兵马。基本上可以说是全世界规模数一数二的超巨型常备军——要知道如今这时候的世界第一强国耐色瑞尔,也才二十万常备军队而已,其余都是战时方才组建的民兵和临时部队。

然而,这支貌似规模浩大,声势壮观的军队,其战斗力却是悲催得令人齿冷。就算不考虑这支军队的落后装备,让他们去跟石器时代的野蛮人对砍,估计也铁定要惨败的。

首先,大金乃是满洲异族入主中原之后,凭借武力建立起来的殖民性质王朝。为了保证麾下军队的数量和质量,以及更加重要的忠诚心与可靠性,历代皇帝不得不对满洲人实行一种全民皆兵的世袭军事动员体制,也就是所谓的八旗制度和“铁杆庄稼”。

在八旗制度之下,所有的满族人都必须编入军事部门,世代为兵。简单点说就是,老子死了儿子当,儿子死了孙子当,一代一代往下传。一人为兵,子孙后代皆为兵,扎扎实实的世袭职业,最最坚硬的铁饭碗,号称是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但同时也钉死了他们的前途,不准满人从事其他行业。

不仅退伍转业是犯法的,在未得批准的情况之下,普通满人甚至不得远离规定居住的城市,遵循真正的军事化管理。其中,一半以上聚居在最繁华的京城,而剩下的则分驻各省的省会,相当于武装殖民政策。八旗子弟无论男女老幼,理论上完全依靠朝廷拨发的旗饷为生,选入军中之后,则再加一份军饷。

粗看起来,这种全面武装殖民的体制,保证了军事力量始终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对王朝的稳固非常有利。但问题是,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一旦僵化,接下来就铁定会往崩坏的方向发展,八旗制度自然也不例外——由于什么事情都不必做,生下来就有旗饷可领,八旗子弟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好逸恶劳、追求享受、战斗意志衰退的倾向。

再加上八旗军的各级官佐,也渐渐变为世袭,难得出现空缺。底层兵士因此严重缺乏上升空间,又被禁止转而务农经商,只能坐吃粮饷,结果导致八旗子弟变得更加无心上进。一个个完全不再从事生产,也懒得操练武艺,只知道每天提笼子养鸟、听戏、嫖妓、抽鸦片度日。旗饷不足以维持花销,就四处赊账借债度日,甚至当掉军中的盔甲器械,甚至还要到衙门前面闹事勒索——既然天下是自己家的,既然无衣食之虞,既然特权在身,有恃无恐,既然闲来无事,又难以上进,何不尽情享乐?

如此一来,八旗子弟就渐渐从骁勇剽悍的骑兵猎手,变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喝茶遛鸟的浪荡哥儿,以及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寄生虫,战斗力基本为零。八旗体制也逐渐演变成专靠国家供养的社会救济组织,失去了最起码的战斗能力。但由于八旗人口滋生,规模膨胀,消耗的银两却是越来越多,到最后光是旗饷一项,每年就要吞噬白银二千万两之多!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八旗子弟都能活得如此滋润——由于每年消耗旗饷太多,朝廷财政不堪重负,再加上各级官吏的一层层贪污克扣,结果就导致旗饷越到后来就拖欠得越厉害。上级军官固然可以奢靡无度,纵情享受,下级旗丁却降为佃户帮佣,甚至沦为流民、痞棍和无赖……不要说什么战斗力了,连花名册上的人究竟在哪儿,死了没有,都已经变成了一笔糊涂账。

※※※

除了这完全不能打仗的二十万八旗兵丁,以及上百万坐吃旗饷的八旗子弟之外,构成朝廷军事力量的另一大支柱,则是六十万绿营军。这是在八旗制度趋于崩坏之后,朝廷推出的雇佣兵制度。

由于是以打仗为谋生手段的职业军人。在一开始的时候,这些绿营军的战斗力还算不错,但问题是这种搞法实在是太烧钱,让朝廷越来越吃不消。更要命的是,为了维护“自己人”的特权地位,朝廷必须将军费优先拨给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八旗子弟……所以,绿营军的工资也渐渐发不出来了。

为了在缺乏饷银的前提下,继续保障军队规模,于是,绿营军也从按期发饷的雇佣兵变成了不得转职的世袭兵,更不人性化的是还没有固定明确的退役制度,真的是“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有的人都是爷爷辈了,却被逼着仍然在当兵,其士气斗志自然可想而知。

另外,根据越听话的人就越容易受欺负这一铁律,军人的社会地位也特别低下,简直和奴隶乞丐没什么两样。所以许多人宁愿为有钱的豪门当狗腿子,也不愿当兵保卫国家,争着抢着要做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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