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喜好新潮的第一“欧斯洛”女士,似乎更希望尝试一下上个月从耐色瑞尔帝国买来的新玩意儿——无冬城著名炼金术士作坊今年春季推出的“迅雷”牌超豪华魔法自动马车。可惜艾尔塔柏城内的道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平日里尘土飞扬,一下雨则变成泥潭沼泽,实在是不堪车轮疾驰。为了避免颠坏自己娇嫩的屁股,她还是只能乘坐拥有“人肉悬挂减震系统”的抬轿,一路慢悠悠地招摇过市。
——由于整个塞尔联邦没有一家水泥厂,各种钢筋水泥瓷砖之类的建材都只能依靠进口,一包水泥从耐色瑞尔帝国的港口漂洋过海抵达塞尔联邦的沿海省份,再用驴子和马车拉到内陆的艾尔塔柏城,价钱起码要翻上十倍。因此最多只能用于装修和建设权贵的别墅宫殿,而实在是铺不起任何一条混凝土道路……
刚刚出门不久,就有一股难闻的馊臭味扑鼻而来,让玛格丽特女士皱起了眉头,用喷过香水的手绢捂住了脸——大街两侧到处都是半死不活的饥民,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跪着向行人乞讨食物与钱币。
但经过的市民也都捂紧了口袋,不肯挥霍自己的爱心,最多扔下几块“土饼干”:由于政府在大灾之年还要大批出口粮食,导致如今城内粮价飞涨,许多人已经连每天两块面包都买不起,只能用郊外黄土制作的土饼干充饥——很久以来,塞尔的穷人就习惯于采掘和食用这种黄土,作为缓解胃疼的药剂。但是到了饥荒年代,将泥土、盐以及油脂混合制成的“土饼干”,却成为许多贫困家庭唯一的“食物来源”。
很显然,泥土是不能代替粮食的,因此吃多了就会腹痛难忍,随之而来的还有严重的便秘。并且在这些泥土之中,往往含有可以致命的寄生虫及毒素……结果就是满大街奄奄待毙的饿殍和病鬼。
虽然玛格丽特女士一直有心要将这些“有碍市容”的乡下人赶出去,可惜残破的艾尔塔柏连一堵城墙都没有,堵得住这头就堵不住那头,因此她在私下里加强宅邸的警卫力量之余,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除此之外,市政当局就连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黑麦粥都不肯施舍一碗,一心盼着这些麻烦尽快饿死。
随着轿子慢悠悠地穿过到处都是茅草屋和窝棚的外城,越过一道戒备森严的城墙,进入堪比城中之城的元老院办公区,轿子周围的喧闹噪音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作为艾尔塔柏城的政治中心,这里有着独立的坚固壁垒环绕拱卫,随时巡弋着大队警惕的卫士,以保障诸位贵人的安全与宁静。
塞尔联邦元老院的宏伟殿堂依山而立,坐落在一条大理石台阶的顶端。玛格丽特女士踩着一名奴隶的脊背跳下轿子,径自拾阶而上,走到殿内属于自己的座位坐下,一边容光焕发、雍容高贵地与关系密切的其他议员寒暄闲聊,一边悠然地等待着本日议事的开始。
议程的内容不出所料,又是几位红袍法师议员提出要为东北边防军请求拨款——已经记不清这是边防军的第几次催饷了,这些红袍法师即使被驱赶到了偏僻荒凉的无尽荒野,也依然不肯安分,总是一边对联邦政府的种种弊端大放厥词;一边又借口抵御东方游牧民的侵袭,向联邦要钱要东西——不过,在莱瑟曼女巫的操作之下,元老院也依旧照例搪塞推托、一毛不拔,只是换了个新的借口:必须先赈济灾民。
看着几位红袍法师议员怒气填膺的铁青面孔,第一“欧斯洛”玛格丽特女士不由得感到心中一阵痛快——你们这些生命力顽强如蟑螂的家伙,完全可以靠打家劫舍为生嘛。而且,现下的塞尔国力衰微,整个联邦体系摇摇欲坠,根本没有财力这么多的常备军,早就应该裁撤掉一些,以减轻财政压力了。
随着国家的进一步分崩离析,各地总督、将军、司令向首都上缴的税赋数额,早已是一年不如一年,光是给诸位议员发津贴吃喝玩乐,都还远远不够花的呢,哪里还有钱去养一支不怎么听话的军队?
当然,第一“欧斯洛”玛格丽特女士一点都不担心这些红袍法师们会狗急跳墙——通过几个世纪的苦心经营,莱瑟曼女巫已经像沙漠中的仙人掌一样,把茁壮的根系深深扎进了这个国家的肌体,如果强行将其拔出的话,十有八九只会让这个脆弱的国家直接大出血死亡。
届时,莱瑟曼女巫还可以丢下一片焦土的塞尔高原,返回她们的寒冷山国,依靠昔年积攒的财富量入为出过日子。而生于此长于此的红袍法师们,又该躲到哪个安乐窝里去呢?
接下来,进京述职的坠星海舰队司令艾薇儿上将,提议要求重建早已覆灭的联邦舰队,至少恢复到三十艘护卫舰,六艘主力战列舰的规模,而不是眼下这种全靠征集渔船和报废商船巡海,被海盗赶着跑的窘态……这位女红袍法师的报告还没有念完,就在一片汹涌的起哄声和讥笑声中,被灰溜溜地赶下了台。
——要知道,按照目前国际通行的海军标准规格,要建设一艘长度一百九十尺,装炮一百零四门的主力战列舰,需要从遥远的北方冻土中砍伐两千棵橡树来制造船壳,还需要至少同样数量的松树和冷杉来制造桅杆和甲板,而这些树木基本上都是塞尔境内很少出产的,必须从国外花高价进口,成本便超过十万金币!更可怕的是,建成之后的战列舰虽然火力惊人,但花费也是同样的惊人,仅仅一次舷侧齐射,就要消耗半吨左右的铁制或铅铸炮弹……对于一个贫弱的农业国而言,如此浩大的财政开销,是绝对承受不起的。
——昂贵的海军舰队,从来都是最富有国家的玩具……穷人根本玩不起海军!
诚然,这支海军可以用来发动海外扩张战争,用夺取殖民地的办法来收回成本。但眼下的塞尔联邦积贫积弱、分崩离析,连本土都无法统一,又哪里谈得上争雄七海呢?叛军、暴民、游牧民骑兵……来自陆地上的各种威胁,根本就无法依靠海军来解决,而若是耐色瑞尔或精灵王国这样的海上霸权来袭,仓促新建的海军舰队,恐怕也起不到多少“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效用。
更何况,世代深居内陆山国,毫无海权意识的莱瑟曼女巫,从来就把舰队看做是多余的东西……
※※※
在这一天成功驳回了红袍法师的两个“无理要求”,让玛格丽特女士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小小的得意。她抬头望向黑曜石主座上那位新近当选的联邦元首,塞尔红袍法师的亡灵系首席导师韩达尔,企图从这个自己随意扶起的傀儡脸上,看到几分不甘的愤懑……奇怪的是,这家伙的脸上却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
嗯,或许这家伙已经认清了自己作为花瓶木偶的傀儡本质,从此彻底死心认命了吧!
不知为何,看着元首的沉静脸色,玛格丽特突然感觉今天的“政治胜利”,似乎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了。
而且,这也让她陷入了莫名的困扰,开始隐约地觉得,像眼下的这种好日子,恐怕迟早会被断送。
女巫会原本依靠签署条约出让大量利权,才在这风雨乱世中换来的稳固靠山——常驻阿格拉隆半岛和首都艾尔塔柏城的十五万精灵屯驻军,已经随着他们本国的频繁内乱,基本上渡海撤走了。而莱瑟曼山区的数万嫡系军队,又跟艾尔塔柏城相隔甚远,一旦首都有变,很难及时赶来平乱。
更何况,在多少年醇酒美人的侵蚀之下,莱瑟曼的狂战士还能保存下几分战力,也实在是个未知数。
再看看自己隐约出现皱纹的手臂,玛格丽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虽然奇妙的魔力仍然让她维持着风姿绰约的贵妇模样,可内心的疲惫与苍老,却是任何魔法和炼金药剂都无法消弭的。
……显赫的权势,超凡的力量,奢华的生活……但这看似光彩照人的一切,究竟还能维持多久?会不会在哪天突然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般的剧变,将她引以为傲的所有东西,统统都打碎和颠覆?
她对此毫无办法,只是希望这一天能够尽量来得迟一些。
很遗憾的是,就在众人恍然不觉之中,一场席卷整个近东的剧变,已经悄然开幕了。
第五章 近东剧变(下)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干燥的大地,燥热的空气中连一丝风儿都没有,让人不由得昏昏欲睡。
在这样酷热的气温条件下,大多数人都不会有什么努力工作的激情。
所以,在和往常一样缺乏效率地无限期搁置了上午的议程,并且按照惯例用过一顿集体午餐之后,诸位塞尔联邦元老院议员们,就懒洋洋地准备关门下班,享受舒服的午休时间了。
——塞尔联邦的元老院从来都最多只上半天班,并且“永远都解决不了任何国内国际的重大问题”。
许多脑满肠肥的男性议员们,一边打着饱嗝用牙签剔牙,一边开始私下里商量起今天下午的行程。彼此交头接耳地讨论着,究竟是该去胡桃街的豪华蒸汽浴室泡个澡,清理一番体内的污垢;还是去城北塞尔蓝柏湖(Lake Thaylambar)里的“快乐岛”夜总会消遣消遣。据说那边岛上新进货的几个黑暗精灵小妞,按摩和口活相当不错,只用一张红唇和几根手指,就能让人在几分钟内爽上天……
至于另一些浓妆艳抹的女性议员们,则是饶有兴味地传阅起了城内几家精品女装店、珠宝行、宠物店和化妆品店的夏季商品宣传单,或者炫耀自己刚刚入手的新款时装和首饰,若是关系比较亲密的,或许还会用折扇掩嘴,窃窃私语,交流着昨夜在某家地下牛郎店跟某个红牌小男生的绝妙体验——在奢侈糜烂的上流社会,男人固然可以及时行乐、尽情狂欢,女人同样也可以寻找自己的生命乐趣,不是吗?
或许是这些既不正经也不严肃的讨论,实在是太过于热烈,牵扯了人们的所有精力。所以诸位议员们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在上午散会之后根本没有享用午餐,就各自找借口匆匆离去的红袍同僚……嗯,反正他们原本就是一群不受欢迎的古板家伙,走了也就走了吧……
于是,仅仅是片刻之后,一阵骤然响起的急促警钟声,就在霎时间打破了弥漫在元老院内的懒散氛围。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里究竟闹出什么乱子了?”
“……难道是北方那群饿死鬼又爆发了抢粮骚动?还是近郊的贫民窟里出现了火灾?”
“……以神圣不可侵犯的塞尔联邦资深议员身份,我要求有关负责人员对于这一次的最高等级警报,尽快向元老院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匆匆回转到元老院议事大殿之后,那些还没有下班离开的议员们,纷纷将桌子拍得噼啪响,高声喧哗起来,以此发泄自己被耽搁了午后腐败计划的极度不满。
而第六感觉相对灵敏的莱瑟曼女巫第一“欧斯洛”玛格丽特女士,却皱着眉头注意到,塞尔联邦的新任元首,红袍法师亡灵系首席导师韩达尔,以及其他几位红袍法师出身或者由红袍法师支持的议员,全都缺席了此次仓促重开的紧急会议,也不知去哪儿了。
——虽然此刻距离元老院结束本日议程已经有一段时间,因此其他派系的议员同样有不少缺席,估计是已经回到家里,一时赶不过来了。但再联系到这些红袍法师们并未参加元老院的集体午餐,就纷纷提前离开的诡异举动……在玛格丽特女士的心头,还是被悄悄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果然,她的这一股不祥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急促的警钟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又有一些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并越来越密。从位于市区高地的元老院中向外望去,隐约还可以看见袅袅黑烟萦绕在街巷的上空……大殿内的声浪渐渐低落下来,就连最聒噪的议员在吼叫一番之后,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只是偶尔交换几个眼色,同时紧张万分地望着殿前阶梯,仿佛是一群等待审判来临的囚徒。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闯进此地的,究竟是宣判官、特赦钦差还是侩子手?
又过了片刻,当一位满身硝烟和血渍的青年军官,匆匆奔进元老院议事大殿,躬身在玛格丽特女士耳畔低语一番之后,这位素来以雍容高贵而自矜,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第一“欧斯洛”阁下,终于忍不住霎时间花容失色,原本握在她手中的一只青花瓷茶杯,更是“啪嗒”一声摔落地面,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瓷片。
看到第一欧斯洛阁下竟然如此失态,殿内的诸位议员顿时“轰”地炸开了锅。有人被吓得从椅子上跌倒,也有人气急败坏地冲了上去,揪住那位报讯的军官追问详情……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在被噩耗几乎击倒之后,玛格丽特用双臂扶着椅背,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挣扎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小银瓶,往鼻子前边倒了一点儿嗅盐,这才勉强从晕厥中摆脱出来。
“……啪!啪!肃静!肃静!大家请听我说!”
抬头望着殿内一片躁动的议员们,她先是击了击掌,试图让慌乱的众人安静一些,但却没起到任何的效果。于是,这位第一欧斯洛阁下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大殿的中央的演讲台上,举起了篆刻着魔法阵纹路的小木槌,把音量调节到最大的一档,然后用尽全力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