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身后,是无数的冤魂,稚童的声音,少女的声音,老妪的声音,汉子的声音,每一个都在问他,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们,为什么,他们要反抗?
“但是我们还有希望,对,死了那么多的人,我们依然有希望,至少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结果呢?达夏,还有她的教徒,我们的兄弟姐妹,跑了,丢下这座城市和乞求援助的我们跑了,这就是希望所在?”
泰尔斯看到了人们眼中过得疑惑,他的声音逐渐走高,“记得她说的话吗?
预言!她说的,
拉赫洛赋予她的力量!
希望!她嘴里的希望,
让她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别的地方,丢下我们去个别的地方,就像丢下毫无意义的垃圾一样!”
“这是光之王吗?”他大声问在场的人,
“给她力量丢下我们的是个什么光之王?!
是那个给我们希望的光之王吗?!”
“不是,各位,
不是,
拉赫洛不该是一个操弄命运的小人。
我没有预言的能力,我是个没天赋的泰尔斯,拉赫洛没有让我有任何的魔法之能。
对,我是个愚昧的蠢货,可是,我这个愚昧的傻瓜就想问一句,
难道作为的信徒,除了等待被安排之外,其他就都毫无意义?一个不知道命运的信徒就该去死,他的恳求和心愿就不该得到回应,他就是个瞎子,该被自己的教友抛弃,是这样吗?
哪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在过去,人类是凭着预言度过漫漫长夜的?
难道达夏还能知道拉赫洛到底是什么意思,光之王的用意如此简单就能揣测,我们只要照着预言演一遍,像是的木偶一样,然后人类就能获得最终的胜利,长夏永存,寒冬远去?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达夏给我们的那个命运,那个被光之王舍弃的命运,让黑山羊的邪恶遮盖整座城市的命运!”
“你们相信吗?”他问。
“那我们该相信什么?”一个困惑的声音如此微弱,却在一片沉寂中显得如此响亮。
“我不知道你们该相信什么,我只知道我相信什么,”泰尔斯看着问者,“我相信,我们是这个世界最多的蛆虫,毫无作用的凡俗,只配被饿死、被渴死、被打死、被吊死、被砍死,被折磨而死,我们和贵人巫师比,什么都不是,即便是蜕变,我们也变不成魔龙或者山狮,变不成银发紫眸或者工匠大师,作为蛆,即便是蜕变,我们也只配变成苍蝇,围绕着那些大人物,喋喋不休,图惹人烦,
我相信,那些家族豪门可以任意地玩弄我们,需要时让我们为他们劳苦一生,不需要时,杀死我们的子女,害死我们的父母,糟蹋我们的妻子,利用我们最想要的‘希望’,让我们成为他们野心的垫脚石,但是”
“但是,他们却忘了,蛆变成的苍蝇也是会咬人的,
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不能让他们赢得功名利禄,荣耀和权位,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的这些辉煌统统被扔进泥潭,我们不能成事,我们可以败事,我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微不足道,我们的血甚至弄不脏他们的皮靴,
然而,我不愿意再承受这种日子,蛆,也要寻求自己的希望,既然贵族和黑羊不愿给,既然达夏和她的拉赫洛给不了,那,就让我们的拉赫洛给与我们荣耀!
让我们微不足道的死亡,带给他们恐惧和梦魇,
他们既然像对猪狗一样将我们宰杀。
那么,我们就像宰杀猪狗一样杀光他们。
各位,让我们杀死每一个贵族,杀死每一个叛徒,就像是杀猪杀狗,
我们不会直接面对铁甲和盾牌,我们绕过他们手下的屠夫,直接去找穿着丝绸的男女,直接去找深宅大院里娇生惯养的名门之后,
每一条街道都将会流血,流着我们的血,他们爪牙的血,还有他们自己的血。
既然对我们来说,这座城市就是地狱,那么,就让我们将这座城市变成彻彻底底的地狱,每个人的地狱!
让他们去死。
光之王,星火燎原,光之王,还报血仇!”
第69章 羊门(终一)
【阿俊】
阿俊知道很多事,他收买了多内尔,也收买了不少剥皮团的士兵。
他知道,莱雅拉已经沟通上了青枝家族、绸漫家族和磐岩家族,依照约定,亚里安青枝会在今天打开羊门,让骑兵入城,磐岩家族会设下陷阱,在欢爱时杀死巴尔丹亲王。
他知道,莱雅拉的士兵已经准备就绪,就是今天,她要统治科霍尔这座城池。
铁盾团的任务是掩护别科的骑兵以及诺多的前多斯拉克奴隶进城。
莱雅拉大方地任由这些奴隶选择自己的称呼,如今他们自称“那拉斯丹”,多斯拉克语中的自由之鹰,在剥皮团外另立旗号,自称自由团。
私下,铁盾团里和剥皮团里的多斯拉克人士,管他们叫“克沃阿斯哈”,翻译成瓦雷利亚语就是全身长满寄生虫的乌鸦,简称病鸦。
奴隶也能骑马,绝对超乎马人的想象,仅次于无故就放归他们自由,多斯拉克诅咒这样的做法,诅咒这帮自由的奴隶,也诅咒违背了传统的别科“寇”和其卡斯。
现在,不管马人如何咒骂,这些自由人意气风发,八百骑兵正准备作为先锋进入羊门,配上铁盾团的一千号人,足够对付城里的盘角卫和其他兵士。
阿俊不这么想,中午时分,队列已然整齐,阳夏高昂其头,率领铁盾团摆阵开拔,他们跟在骑兵的后面,离得挺远。
“都头,小人有要事相商!”阿俊纵马到他身边。
“说。”阳夏回复,不疑有他。
“去马上屋,事关重大,此处有耳。”
马上屋是阳夏休息的地方,十六匹骏马拉着,其上有房三间,配备侍女和仆从,他可不是农夫出身,怎会不顾享受?
不过,为了做全军表率,阳夏用得也不多,他路上的大部分时间还是骑马。
“善,”阳都头一拉马缰,阿俊跟在身后。
他不知道,阿俊已经把莱雅拉的动向捅给了慕女团和铸煌,他不知道,依照群星就位教的计划,铁盾团不能协助莱雅拉,阿俊将确保这一点。
只要莱雅拉拿不下科霍尔,其军心就会涣散,她挨不起如此大的失败,因为她的后方已然被攻击,她会被卡在这里进退两难,进入她人生的寒冬。
在瓦兰提斯、叛乱者的围攻下,再加上诺佛斯,洛恩地将会成为战乱之所,任由群星就位教大肆发展。
不过显然,多内尔瞒下了一件小事,阿俊不知道,这里的红袍,和外面的不一样。
【迪茜磐岩】
迪茜还记得,她曾经在自己的家里,有过温馨的童年。
就在这间,前些日子,自己卑贱地要求成为他的禁脔,在今日,他一心想要在自己身上收获子嗣的房间。
“爸爸,长大以后我会和爷爷一样学习怎么雕刻石头吗?”
“恐怕很难,迪茜,你会帮助你的哥哥管理雕刻家,你会嫁给一个高贵的人。”父亲告诉她,“我们过去依靠雕塑和探勘维生,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了。”
这就是他告诉她的,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君主,大师家族,万民敬仰。
堕马而死的儿子,被妻子毒成行尸走肉的家主,以及命不由己的女儿,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
“我向你保证,一个高贵的人,会是你的丈夫,迪茜,你会养育一群孩子,你会和你的夫君一起统治一方,你会送他去指挥军队、看望人民、参加谈判,你会是一个好母亲。”
高贵,他真的是追求了一辈子的高贵。
什么样的高贵?布拉佛斯的海王,瓦兰提斯的执政官,潘托斯的商业总督,还是七国的领主和国王?
她幻想过,幻想毫无意义,没有飞洒街头的花瓣或是绸缎衣裳,有的只是两个约定,一个约定是真的,用科霍尔换雇佣骑士,一个约定是骗局,用子嗣换取夫人的身份,以及家族的湮灭。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父亲?
父亲通过账册和命令管理矿井与工坊,他以为这样会让磐石家族更有前景。
可是昔日的祖辈则是通过协作与精湛的技术,他们要么是矿工,要么是石匠,直到父亲改变这一切之前。
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如今,名册上只有一个个冰冷的名字,自由人、学徒或者奴隶,可是在过去,他们曾经是磐石联系紧密的家人,那些用鹤嘴锄的汉子撬铠甲的工夫不比他们挖石头差。
她求助过,衣着褴褛地跑到自家的产业里去一个个找,找那些朋友与伙伴,却被铸煌偷偷抓了回来,监禁三年,就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的家被破坏成这副模样。
她不知道是谁告的密,她只知道,没人再支持她了。
现在,对磐石家族来说,奴隶确实是奴隶,匠人确实是匠人,主人只是主人而已,那些过去称兄道弟的人,和自己的主人越行越远,让他们卖命?休想。
迪茜知道这是父亲最大的一个错误,他曾经遭受过其他城市总督或亲王的笑话,他保证自己的女儿会配得上一个更好的丈夫,他希冀,其他的贵人不是把他们看成石匠或矿工,而是和他们一样的,真正的贵人。
所以他每日参加自己的政治游戏,晚宴、会议、演说,却看不到,石匠和矿工本身正是磐石有资格列席大师家族的根基。
而现在的这一切,就是他这个决定得到的回报,磐石家族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根基,他不重视的根基,失去了根,整个家族自然会慢慢走向灭亡。
瓷器挂毯,雕梁画栋,她和巴尔丹走在地毯上,前去一赏那个不会腐烂的标本奇观,伴随她走过年轻一生的一切,在她眼中就像是磐岩家族行将就木的病躯,愚夫家主野望的报偿,她能让这个家,重新焕发生机吗?
迪茜手指抚上红色门扉上的铜拉手,父亲曾经千万次带她进入时,摸上的铜拉手。
“就在门后,亲王,”磐岩之女,谣传是整个科霍尔最美的少女,露出了倾城的笑靥,“我希望您不会被他惊吓,”她不经意地扫了眼身后的侍卫,大部分卫队成员在附近站岗,还有八个人跟着他们,“太多的呼吸或许会让标本朽坏,能否?”
“当然,那会可是很特别的珍藏,”巴尔丹或许已经把磐石的所有家产都当成自己的,当然不允许这里的宝藏有一丝一毫损坏。
他挥了挥手,卫队分列走廊两边,守在门前,“请,女士。”符合礼仪,声音冷淡,就好像不是和一个即将与他上床的女人交谈,而是和一个仆人或者女佣什么的。
还好,迪茜想,自己不用真的在这里逆来顺受地过日子,现在还不是最糟的情况。
托马德,至少托马德她见过,英俊,或许有一些骑士的粗野,但是怎么说,都要比巴尔丹更符合她的期望。
或许。
父亲,我不知道,父亲,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家族,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家族,
还是我自己?
他们把卫兵留在外头,窗子内被放下了窗帘,然后以黑布遮盖,整个屋子伸手不见五指,得靠蜡烛照明。
“这是为了防止阳光对尸体的损害,”迪茜一边解说,一边给蜡烛点火,“不管是女巫们,还是黑山羊的祭司,都知道阳光会让死去的东西消失。”
“是的,死物和生者的世界格格不入,总会消解在天地之间,所以我们总是把逝者的尸首放进棺材,埋入地下。”巴尔丹亲王接道,“当然,不包括献给黑山羊的祭品。”
“是的,赞美黑山羊的守护。”迪茜表面赞同,她感觉到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抚上她赤裸的背脊,拂过琵琶骨,停留在肩头。
刚刚点着蜡烛的十指不由停下,迪茜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
“您想,就在这里,现在就开始?”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巴尔丹的手没有停下,而是越过了锁骨,在她胸前一晃,让她呼吸急促。
然后他扼住了她的脖子,从背后!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贱人!”
迪茜抓住握住自己白皙脖颈的手,她抓出了道道血痕,却无法阻挡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那个密道在哪,告诉我!如果不是我不想在自己人面前丢脸,如果不是你的子宫还有用,”巴尔丹亲王咬牙道,“你现在已经死了!”
迪茜感觉意识和空气一样都在抛弃自己而去。
她快不行了,肌肉紧绷,她不想死!
噗。
她听到脚步响起。
【席恩】
“我去找那个女人,她已经有些疯狂了。”多内尔提剑在手,秀气的脸上杀气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