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
“国王啊!!!”我感觉到有人含着哭腔拉住了我的手。
居然有人会担心我?不,他们担心的不是莱雅拉,他们担心红王,担心一尸两命。
“水来了!”
我闭上双眼,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和我一样不甘的生命,正在挣扎!
“要生了,要生了!你要生了,不要泄气,努力,我的国王,全世界都在看着你,为你加油,诸神在保佑你!!!”
诸神不保佑我,我保佑我自己,偏偏,难产,血床,这靠不了我自己。
一片忙乱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啜泣,似乎又没有。
如果我难产而死,在场的人里一定会有人被愤怒的士兵和骑士杀死为我陪葬,可是我顾不上这些了。
大脑几乎无法思考,下半身的拼搏和挣扎吸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此刻方知什么叫众生平等,因为分娩,浴血死在床上的红王,和遭遇同样命运的奴隶或者农妇,没有什么不同。
紧抓羊毛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不断颤抖,像是要把毡毯抓去一块。
这痛楚。
这痛楚,这血水,这艰难的诞生。在我精疲力竭的同时,胡思乱想如波涛般起起伏伏。
是不是对我此生造成数以万计死伤的报应?
是不是无数汉子,因我的命令而征战,不见妻子儿女,甚至连配偶难产而死都不在身边而起的报应?
这个世界如此残忍,我的人生一片黑暗,我从来就没考虑过身为君主要宽待自己的军民,因为仁慈根本就毫无意义,一如《诸王论》所言。
可是,当残忍,当这样千万倍的痛苦降临我的头上,作为我令人恐惧,时而钦羡的一生最后的答案时,我甚至差一点没法坚持,哪怕是恐怖堡的童年也比不上现在的苦难,如果有机会去反悔,我绝对不会愿意淌这趟血水。
“我看到了!”呼喊声响起,“是王储的头,加油,女王,继续,继续,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就在门口,快要跨入人生啦!”
人生…
她是个公主,是撒拉格林菲尔波顿,她是个女人,是我的女儿,我此刻遭受的煎熬,她他日是不是也要挨上一遍?
我的双手抓得更紧了。
“啊!呵,呵,”我胸脯起伏,“我要歇一下,就歇一下。”
“不,就快了,诸神在看,在赐福,女王,他们正在亲吻你的孩子!”
哈哈,这声音,疯修士,他没滚蛋吗?
“啊!!!!!!!!”我发出一声呐喊,几乎叫破了音。
“贝里爵士,敌袭!!!”
敌袭?
敌袭?这时候?
惨叫声响起,我却没空去管,下身的痛苦吸取了我所有的意识,甚至连尸鬼莫波都顾不得,连铁群岛并不安稳的局势,也无法去在乎。
我听到有人出了轮宫,“红王万岁!!!”
外面是金铁交鸣,那是剑和剑的交击,还有马匹在雪上的奔跑嘶吼,弓箭入肉,斧头砸上盾牌,无数生命在一片一片消失。
“月女保佑!”有助产的女医师颤抖地叫。
“快生,这是女王,别管外面!”
即便很痛很难受,我依旧差点笑了出来,叫医师快生有什么意义,生孩子的不是我吗?
碰!!!
冷风吹了进来,不禁让我打了个寒颤,“关上门,是哪个”
声音哑然而止。
有人进来了。
是谁?
是不是想要我的命的人?
我竭尽全力,手指想要去摸武器,可是痛苦却让我无力可施。
无计可施。
此刻是不是我的死期?
我是不是该为了刚生下的婴儿,去乞求饶她一命?
我红王莱雅拉一辈子从来都没求过人,难道在死前要破一回例,为了孩子?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银色的头发,我只能辨别清是银发,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呜哇!!!”
哭喊响起。
“生,生出来啦!生出来啦!您生啦!”泰巴德学士高兴地大喊,浑然像是他的孩子似的,甚至没顾忌进来的人,“快,快关上门,别让她着凉!”
我似乎感觉到来人在迟疑,然而,最终,却关上了门,把汗水、热血和各色气味密闭在轮宫里。
我闭上眼睛,听着外头响起惊讶的大叫,“叛徒”这个词,以及骤然更加剧烈的打杀声,随后开始慢慢沉寂。
力气在慢慢回到我的身上,很慢,很轻,一丝一丝,像是缓缓走在街上的百岁老人,只能小步小步地挪,多大的事儿,也一点都不急。
我意识到,情况在好转。我活下来了,虽然很慢,虽然我已经流尽了此生能流的所有血液。
“亚里安大人刚刚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似乎在诉说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他?
他为什么会出现?
来杀我,还是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我现在没有半点藏住心事的心机,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是啊,他要来杀我,一直没有机会,他的内应会告诉他我的行踪,无疑,安达斯山脉是个绝好的地方。
结果,亚里安青枝自然会把握最好的机会,在我分娩时,所有人都在围着我转,人们心不在焉,这自然是个很不错的时机。
结果,我分娩时,分娩的也是他的孩子。
等等。
我突然想起,分娩这事儿好像还没完。
“还有一个呢?”我问,嘴唇发白,失血过多,“我还有一个孩子。”
“只有一个,荣光。”我没看清是谁,将一个襁褓放到我身边。
丑丑的,一只脏兮兮的小蛤蟆,一身褶皱。
刚生下来的模样,真是难看极了。
她闭着眼,手脚不时动一下。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柔地掰开她握紧的小手指,一个红色的胎记被握在手心。
不是眼睛,现在还不是,只是胎记。
胎记?
我不由得笑了,这是前世的铁木真吗?“手握凝血如赤石”。
“不对,”我喃喃道,“我有两个孩子,不止一个。”
“只有一些碎渣,那个…您的孩子,我是说未来的公主,把她的血胞之亲,给吃掉了。”
我笑意更盛,更温柔,又发出无奈的叹息。
这孩子哪,真是不省心。
还没出世,就成了“弑亲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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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安达斯山路
风雪暂止,蔚蓝深邃的晴空在淡黄色的光线下色泽渐淡,一夜喧嚣,一夜昏沉,此时旭日初升。
呜呜呜!
出征的号角长鸣,马蹄攒动。
昨夜受袭之后,初来措手不及,我的卫士与拉赫洛的信徒短兵相接,无垢者和剥皮团的老兵一时在火剑之下死伤惨重,最不堪的时候甚至轮宫之门都被敌人给洞开。
而今尸体被掩埋,血迹被大雪覆盖,好像昨夜的战斗已然不复存在。三队属于我的誓言骑士正在出发,一队向东,穿山越岭经过诺佛斯和科霍尔,进入多斯拉克草海,一队向南,沿着海岸线经过潘托斯,泰洛西、里斯和密尔所在的争议之地,终点是“夏日之海的女王”瓦兰提斯。
最后一队,则在潘托斯向东,走洛恩河,那是我初来厄斯索斯时的领土,女王堡、河垒、阿诺颐和黄金平原的“节庆之都”查约恩。
我的宫廷誓要继承人出生的消息,散布向洛恩王国的五湖四海,这三路人马数目分别不过百人,被要求在一个月内,完成王敕的递送,其内容自然是册封我的爱女,为下一任红王:
撒拉格林菲尔波顿,洛恩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莱雅拉之女,科霍尔亲王,琴恩河之盾。随着贾科卡奥在月前杀死了多斯拉克人最后的抵抗者鸠摩卡奥和摩洛卡奥,我的公主女儿,如今同时也是全世唯一卡奥的女儿,大草原上的卡拉喀。
此刻剥皮人的旗帜招展空中,骑军马踏融雪,泥泞四溅,褐迹沾上铜轴大轮,让染了不少尘埃的轮宫更显沧桑,宫外一片繁忙,宫内却安详温暖。
“一旦撒拉公主的消息为王国所知,荣光,领主和豪门将会更加忠心,各地尚存的抵抗也会声势削弱,而且公主的亲事可以成为拉拢全境的利器,您的国度将会越来越稳定。”
从泰巴德这番乐观的分析就可以看出来,虽然有被偷袭的波折,马上宫廷的臣子倒是心绪安定,人人面带喜色。
是啊,继承人,王国的继承人,多么至关重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这方面倒是很像前世的东方了。
我的女儿。
我却没太在乎此番分娩的政治意义,小火炉微微发亮,暖烘烘的,把整个宫厢渲成深色的橙,也让我心生几丝倦怠。
“那就,让达蒙伯爵组织一场比武大会,以撒拉公主的名义,‘爱与美的王后’这个称呼,只属于她。”
“好的,荣光,您的骑士出发不久,追得上。”
身上依旧是厚实的被褥,里头宽松的亚麻和丝绸内袍倒是换了一件,染上血渍当然得更去,自从怀孕之后,我仿佛成了一个大号的婴儿,万事都是经他人帮手。
现在好了,这苦闷辛酸却又乐在其中的日子,已经到了尽头。
生育后我睡了一阵,现在下头依旧隐隐作痛,肌肉酸胀,精神疲惫,让我淡灰色眸子上的眼皮也多了几分慵懒,长长的黑发有些杂乱,惹得鼻尖发痒,我一捋青丝,将小宝宝卷进臂弯,逗弄着她手握红色胎记的小手掌,好小好小的人呀。
看着身边酣眠的宝贝,这几个月来的辛苦似乎也是值得。
这是我的血肉。
这是属于我的孩子,她会有截然不同的一生,是我最骄傲的成就,远胜王国、战争和一切得逞的计谋。
“喔!”她闭着眼睛,囔出了音。
怎么?你在想什么,小家伙?
我不觉唇角含上一丝和煦的笑意。
在这热晕晕的车厢里,长发之中苍白的微笑,是如此醒目。
啊,还有人等我发话呢。
眼前的中年人似乎有些呆,双眼发直,我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身下,没露出什么春光,也就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