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冰在火光的橙晕中划出弧线,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被黑火日轮盘桓住的异鬼之脸,深吸了一口气,冰冷渐冻的气流涌入我的鼻腔,就像是一万根针扎了进来。
在这个世界,我从未经历过冬季。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那是还在恐怖堡被卢斯霸凌的时候,我就很清楚,到我人生真正的第一个严冬之时,我面对的将不是什么冻死饿死的绝境,而是行走的死人与阴森的魔法。
所以,我一直在默默准备,从搜集黑曜石,到援助长城,再到挺进南方,以及积蓄力量、成为红王,这一切作为的根源不止是我的权力欲望和对自由的渴望,更是危机临头时的那种紧迫感。
虽然目睹过什么“夜之王”女人的幻象,受到过小狮子摩根的蛊惑,遭遇过迷宫营造者的虚言,更面对过满心黑泥的野心家攸伦葛雷乔伊,可是,我从未松懈,从未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死灵术之上,虽然一度沉浸其中。
然而
我现在在永冬之境,在一个隧道里,即将面对异鬼,只有一个背叛过我的瓦雷利亚人在帮扶。
我之前准备的一切,全都没了!
真是可笑,事到最后,我死灵术制造出的尸鬼莫波不知何处,我的大军在泪江沿岸岌岌可危,我为自己锻造的,这一切为了面对长夜之灾而准备的铠甲与武器,通通被撕碎毁灭,只留我,在当下,在这里,独自面对冬天的残忍。
我眼前的是寒冬的宠儿,让人毛骨悚然的异鬼,这些怪物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刺骨如霜!
而废掉我一切遮挡的长夜、夜王以及寒神,它们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些尸鬼和一些异鬼而已。
如上,就是我的处境,或许也是人类的处境,百般努力后,绝望拼死!
它们手中有一把长斧,一根长矛,还有一把北境式样的巨剑,全是半透明的晶体,足以砍碎钢铁。
上!
双手持握的长剑挥出,银光一烁,撞上了几不可察的寒冰之刃,将之偏斜开来。
“咳!”
当先向我袭击的异鬼无声无息,而我轻吟出音,照人类的标准来看,它们的四肢肌肉软弱无力,可是我发麻的虎口却告诉我,对于多日长途奔袭、如今精疲力竭的我而言,它们的一招一式,全都算得上势大力沉。
不过“黑暗姐妹”还在手上。
目睹我接下了这一招,大概是灵魂深处那“一对一”的战斗精神作祟,其他的异鬼罔顾我的阻拦,甚至不再看我,而是迈出脚步,意欲越过我去干掉我身后的奥利昂。
乓!意图缠住我的对手趁我眼珠瞥视四周时,欺身而上,它那对散发蓝光的招子和满是烂肉的脸晃得我满视线都是...
想快速地了结掉在场的两个活人?
它们,做,不,到!
“哈!”
梆!
我梭步后退,借上对手第三次斜劈的力道,冰风透过皮毛几乎冻僵了我的手掌,真是见了鬼的,这家伙脑袋上烧着的黑色火焰难道不能发一点热吗?!
糟糕,我有心,却实在无力,没有拦住,不,是压根没工夫去搭理举步朝奥利昂攻去的异鬼。
“莱雅拉!”我听到身后传来奥利昂的叫声,尖锐而惶急,这对一个几百岁的老不死来说实属罕见。
他难道遭遇了危险?
可是我依旧连回应的空当都没有,必须集中注意力!眼前敌人的每一次击打,目的都是要我的命,这也让我彻底抛开心底的某些猜测,例如什么前世是鱼人女王、夜王爱人之类的滑稽笑话。我并不特殊,我和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区别
都会被这些怪物杀死。
我尝试寓攻于守,拼着手上酸软,利用惯性和剑身的柔韧,靠锋尖因撞击的生的抖动还击。
这是我不多的反攻方式,劳累的我当下实在没有在布拉佛斯时那样,挑翻异鬼的敏锐。
异鬼灵活偏头,本该挑开那枯瘦脖颈的刃端自其脸庞划过。
“好了!跑!!!”
身后的龙王依旧在大声嚷嚷,伴着他拔出双兵的铿锵鸣响。
什么好了?我疑窦顿生,等等!对了,他是在作法制造崩塌,该死的!
奥利昂的话音刚落,我身前兵器交击的脆音几乎立刻就被轰隆的嘶吼给淹没。
大地发怒了!
哗啦啦的密集颤音汇集成一片彻天动地的震动,一如之前在三叉戟河畔和异鬼决战时一般让人头脑发晕,我就连身前的冰霜利剑都顾之不得,腿立不住,狼狈扑地,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只感身上一阵刺痛和撞击,不知道敌人的剑是否趁机扎穿了我的身子。
我昏了过去...
真搞笑,失去意识前我不由自嘲地想,在月前的三叉戟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面对大自然的红王和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嘛。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
我的头已经快裂开了。
有一千只野猪在我脑袋里横冲直撞,践踏花园。紧接而来的麻木和刺痛几乎让我喊出声来,我感觉我的脑袋是被长矛给扎穿了,或许就陈列在恐怖堡的城门之上。
就像是我儿时从波顿的森林中醒来,即将面对对拉姆斯和臭佬的你死我活,又似乎回到了之前被困在地底等待救援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
我耳边没有鸟语,鼻尖没有泥土的气息,也绝非地下那寂静无声万物不见的处境。
睁开眼睛时,我看到的,是粗大的树根盘绕在我的身边。
奥利昂呢?我无暇惊讶,首先想到的,是上一次昏迷时照看我的亡夫。
不过稍后,我就不用再关心他的下落了。
只是微微转首,我便睹到了巨石下的男人。
在这莫名有光照的地方,奥利昂,奄奄一息。
第791章 凛冬的寒风(终)弑神(5)
“一连躲过去两次,你...你...你该去当矿工。”
当矿工,是说我有挨矿难不死的运气吗?
我两次逃过坍塌的劫数,确实也够运气奇佳,不过,这会儿或许不是讨论我好运气的时候,奥利昂整个人趴伏在树根虬结的地面上,只露出上半身,整个腹部都在坚硬的巨大石块之下。
他原本笑起来时该露出白色的牙齿,可是此时此刻,却满口血沫,就好像喝了红酒没咽下去一样,他的内脏大概已然千疮百孔,肠胃里一定充满了正在凝固的红血。
龙王的血色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在我看来,只怕他们的命也同样如此。
毕竟,凡人皆有一死,靠着魔法苟活之人也不例外。
“你不行了,奥利昂,或者,亚里安。”我的声音沙哑至极,听起来并不比一个将死之人好太多。
奥利昂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意味着荣誉,于我而言却是欺骗。
亚里安则不同,或许我当初对自己的政治婚姻没投入太多感情,却至少意味着...在我这辈子狗血跌宕的私人交往之中,至少曾经有过一段还算美满的日子,在我发现自己被他欺瞒之前是如此。
听了我的话他张了张嘴,眼神迷离,正在失去清醒,看起来,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交谈。
“我死定了。”最终,我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男人,嗫嚅着双唇给自己下了这样一个判断,我无从接口,毕竟这是实话。
“我会在你变成尸鬼前,杀了你。”我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
他双目半阖,身子还在因为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微微抖动。
“我会拿走你的剑,将你火化。”我低沉地说着。
他终于点了点头,努力扬起下巴,年轻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老者的神情,那对看透世事的眸光,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
这个男人再度张口,他并没有言说我们之间或许存在过的某些情愫,没有解释他为何会乐意到这里,哪怕见到了自己的死期,更没有告诉我,他有半分对自己女儿的留恋,哪怕他曾因为我的撒拉而放过了我。我意识到高傲的瓦雷利亚人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不会是这些,他追求的永远只有一件事:
“君主永远都认为自己无所不能”龙王对着身为红王的我轻声叹道,“只有死亡,才能告诉他们,自己软弱无依。”
自我认识他起,奥利昂的傲慢、懒惰和怯懦其实非常明显,就好像白沙滩上的黑珍珠一般醒目,可他看不到这些。
他看到的,只有自己,在如英雄一般,“高贵”地,能屈能伸地,追逐着权力和荣耀。
我眨了眨眼,心里如此腹诽了他一番,接着想到了
他不止在说自己,不也是在说我么,红王莱雅拉?
奥利昂瓦勒罗斯像是在布拉佛斯城里的戏子一样咏叹结束,紧接着,便垂首不动,彻底断了气,留下了对自己那毕生追逐之事业最后的一句讽言。
“咳!”我想笑,脸皮子却太过劳累,绷不出笑意,斯人已逝,我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周遭以及自己身上。
身边没有异鬼,异鬼们死而成水,自然也不会有尸体,再或者还没死...
至于我。
我和方才与我对话的死者一样,躺在布满树根的地上,不同的是,我仰躺着,并且...
我努力支起自己的身子,动作颤颤巍巍,厚重的皮毛保护着我没被尖锐的石子扎进血肉,而且我看到除了我的小腿和双足之外,其他的身体部位并没有被什么巨石给碾压。
倒是手,只有左手勉力让我直起上半身,这解释了为何我上一秒时的起身会如此艰难,我的右手毫无知觉,我试着命令它抬一下,却痛得要命,并且毫无动静。
“黑暗姐妹”自然也已无迹可寻。
我没死,但是似乎已经只有等死的份了,仿佛是诸神刻意的安排,非要我和我半点没有情愫的亡夫共葬。
更糟糕的是,当奥利昂身子开始冰冷时,说不定会拼命朝我爬来,甚至扯断自己的脊椎和下肢,以拿我来饱餐,而我届时大概会困饿交加,要么和变成尸鬼的奥利昂互食,要么就被吃掉。
“不不不,“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要。”这死法也太猎奇了,跟低成本丧尸片似的。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拒绝,稍后,诸神给我送来了第二个方案:
继续一个人的征程。
与此同时,当我坠入这个奥利昂的葬身之处这会儿
“无畏的”巴利斯坦和他的义勇军正在临冬城外虎吼酣战,破碎的纹章旗帜正一把接一把地倒下,堡垒中的困守之军企图出击,却连避冬小镇都够不着,就被堵了回去,罗柏史塔克焦虑万分,而在他专注于战场之时,黑色的羽毛飘落地面,死去鸟儿的尸首直挺挺躺在了雪地和城垛之间。
是的,我仰仗死灵术从而安排在维斯特洛和厄斯索斯的尸禽全都回归了永眠。
而这一点,我却一无所知。
恐怖堡外,波顿的森林。
“别盯着看了,”多米利克波顿回首道,“这两天你还没看够吗?”
艾莉亚恋恋不舍地回头,“莱雅说你很温柔,你一点也不,我确定我刚才看到有鸟从天上掉了下来。”
在他们背后地不远处是安静的尸首,这样的景象在如今异鬼横行的北地可很少见。
那些尸首都被切成了块。
“鸟兽早已绝迹,你看到的八成是异鬼的爪牙。”多米利克应声,“它们在监视我们。”
“我们确定要去那个地方吗?”好奇鬼艾莉亚第一万次问道。
“没有我们,是我。”我的兄长口气半点不带耐心。
“我不觉得!”艾莉亚坚持,多米没理会她。
二人一路沿着人迹罕至的杂草雪道前进,地势渐高,积雪越丰,他们来到了孤山,正是我当年第一次痛经时经过的地方,没有财宝,没有魔法。
远处渐渐出现了一个矿场,孤零零的棚屋还有山洞口搭起的井架,这里正是我当年躲避并反击杀死“狼吻”巴洛索的穴窟,当年在扫清了里头的遗体和黑曜石之后,这里成为了恐怖堡的财源。
他们为何至此,或者说,多米利克到底有什么计划?
“你们在这里埋着传家宝吗?还是说是和我家一样的墓穴?”艾莉亚又出声了。
“都不是,好吧,是墓穴,不过不是波顿家的,我们家火葬埋在神木林边,”多米停下脚步,眯眼而望,“这是我妹妹的洞窟,说来还挺讽刺,开始时叫野种洞,”多米没提粗俗的矿工们将洞窟和女性器官联系在一起的那些脏笑话,“然后,我的私生女姐妹和我的父亲吊死了几个人,他们就管这里叫古冢穴了。”
多米依然没提,朝不保夕,随时会猝死的矿工们不怕被吊死,私下里,依旧会坚持原来的说法,以宣泄自己的怒气,毕竟,会有这个矿洞,我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