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又一道,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遮蔽了光华的阴影帷幕不断得从头顶的苍穹刷过去,似乎永无止境,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自南向北的拉开筛光的影幕,仿佛刮起了一阵阵猛烈的风。
不,不是仿佛,不是错觉。
“起风了。点火。”
无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片刻后,三点苍白的焰光闪烁着亮了起来,火焰的光影晃动着,照耀在一群铁甲钢盔的死兵脸上,这一群神嫌鬼憎的家伙,在黑暗中更显得身形恐怖。
不过索伦知道,他们其实也很怕吧。
人类,多少都有点怕黑的。
无鼻沉着声,扫视着自然而然得,聚拢在光焰和同伴身旁的人群,
“现在跟着我走,这先驱之焰烧的是活人的生机,只要有人举着火把,光就不会熄灭。”
无鼻停顿了一下,扭头看看索伦,“如果老兵都死光了,新兵就拿起火把继续往前。不许后退!死兵不退!”
索伦点点头,
“死兵不退。”
“死兵不退。”
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二十代上下的少年们,一齐用低沉的嗓音跟着念了一遍,仿佛相互鼓励壮胆,又仿佛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然后他们再次恢复了无声的宁静,就像黑暗之中,被白色的焰光投射到影幕上的,同一个人的无数道影子一般,紧紧环绕着光焰。
铁甲装甲拍打着兵刃,发出叮叮叮的击铁声,在凌冽的风声中,跟随着三点白光,静寞得走向黑暗中去。
整条战线上,整条河界中,被影的帷幕,笼罩在黑暗中的壕沟里。
六支兵队,六百个少年,跟着十八点白色的火焰,向着对岸的黑暗,对岸的死迈出了脚步,没有一点额外的杂音,也没有人发出一句抱怨。
或许这和勇气也没什么绝对的关系。
或许能迈出脚步,反而正是因为恐惧,
正是因为不想独自一个人,被抛弃在无边绝望的黑暗之中,才会追随着一星一点的火光,才会无论前头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难,也想和同类聚集在一起,
哪怕他们中有大半的人都会死,有大半的人会消逝在黑暗之中,但没有人退缩。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同样的一批人,在同样类似的绝望和风雪之中,并肩向前是一样的。
深究起来的话,哪里有那么多大道理,那么多牺牲精神呢?
狗屁人类的复兴,人类的命运,人类的未来,
只是不想一个人被丢在黑暗里,孤独得等死罢了。
所以哪怕是冲向死亡,也硬着头皮冲上去了。
一起生,或者至少,一切死。
也是在这一刻,索伦回望身边这批同袍,
看着无鼻,看着马粪,看着一只耳,看着白色焰光照耀着的少年们的脸,突然就明白了,死兵是怎么在这种前后具是死路的绝境下,依旧一直传承到今天的。
说是传承也不大对。
老兵死光了还有新兵。
新兵死绝了依然还有后继。
一代接着一代的少年们被扔到这壕沟里,
扔到这为人类而战的第一线,
扔到这黑暗里,
扔到这死境里往前冲。
死了一批又一批,
但无关紧要,
只要还有人,在这样最深沉的绝望下,
依然不选择自暴自弃得原地等死,
依然还有人举着火把向前进,主动走向黑暗的。
那他就可以算作是一个死兵。
死兵不退,
向前。
向前拼一条活路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勇者的歌谣
四公里,还是五公里?
在阴影帷幕的掩护下,在先驱之炎的指引下,负重从河道的开阔地冲过去,然后攀上对面三十米的河堤,接着再往北冲最后一段,冲入岸防哨兵的阵列里,把敌阵杀溃驱散。
这就是战斗任务了。
难吗?其实不难,得到魔药强化的死兵,完成这种超级铁人三项的身体素质是有的。而且有帷幕提供的视觉掩护,而且魔法的狂风还是正对着对岸,由南向北吹的,他们趁势而击,是有胜算的。
不难吗?其实很难,因为对岸的哨兵,是在三五公里开外,一次校准后,就能一箭射穿锁链环心的神射手。每一个精灵都是天生的射手,但能做到这样的,恐怕也不会很多。而且坦白说,这阴影的帷幕也不是什么新鲜的魔法了,对岸的魔弓手如果连这种魔法都应付不来,那战线又怎么会僵持在这里,那些贵族又何至于舍不得私军不敢下河呢是不是。
穿越河道的开阔地必定遭遇伤亡的,但这还仅仅只是第一关罢了。到了后面爬河堤和冲阵的时候,迎面的杀伤才是最恐怖的。而如果对岸除了哨兵射手,还有一个剑圣百人队驻扎,那真的要拼到死了。
索伦走得很靠前,几乎和举着先驱之炎的无鼻并肩走在一起,扭头看了看侧后方,在黑暗和狂风中,左右两边,隐隐约约各自闪烁着一点白色的星火。那是除了无鼻子外,另外两个老兵举着的火炬,仅仅分开了不到一百米,保持着阵型推进,却已经很难看清楚火炬周围的人影了。
这是死兵的战术,就是分兵分队,河道这么宽阔,正面防御线拉得这么长,而精灵人少,帝国人多。这些都是摆明的事实。
那就从六个渡口强渡,每个百人队还有三把火炬,再分出三个三十人小队,相互维持着百米的战术阵型前推。
如果运气差,就比如像他们一样,正好碰到哨兵的精英主力在对岸。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在其他的战场,没有这些精灵神射手的存在,其他地方的胜算就能高出不少。
无鼻大概也是做好了这次覆灭的觉悟,才把有限的百人队又分成三个小队,反正也不可能扭头跑的,那就只有尽力牵扯,用自己的一条烂命拖延对岸的神射手,慷慨赴死了。
不过索伦可不是来跟他赴死的,实际上眼前的绝境,他至少有三个方法来破局,只是一时还没想清楚用哪一种。
最直截了当的是进入武神的状态,以霸者之姿君临战场,那真是对面有一个千人队都不够他撕得。只不过这还有两个延伸的小问题。
第一个确实是小问题,索伦还没来得及构造第三代影子,而且这帷帐的魔法,明显有影响其他魔法的功能,不止针对魔法箭,在暗影中只有先驱之炎能看到路就说明问题了。
但是可以解决,索伦已经确认这不是什么空间魔法,也不是虚圈,所以只需要一些时间,等他看破这个魔术的原理。咳咳,不是用脑子和学识分析,是字面意义上,等他用视因果的魔眼,看破这一层层帷幕的时候,就代表施法也可以无视魔术影响了。
所以是小问题,毕竟魔眼自动得嘛。
第二个小问题就有点麻烦了,索伦不知道怎么进入武神的状态。
他现在已经是霸体状态了,可是还没有找到昨天那种,老子已经天下无敌了的感觉。如果一定要亲手杀几个人才能慢慢进入状态的话,那还真有点麻烦了。
其次是用死亡冲锋冲过去。
呵呵,都不用想,骑士团的贵族怎么可能把这招教给奴隶兵?那死兵队他妈的还不得造反?都不用索伦挑拨,肯定一个个得都盯着那些贵族骑士长督军的,冲过去一换一了。
所以对岸的精灵肯定有针对死亡冲锋的策略,但肯定也会被死兵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冲锋打懵,至少,索伦冲过去肯定可以把对岸的哨兵驱散,那样死兵们就可以顺利过河了。
不过这还是要等索伦彻底解析了帷帐的结构才行。
而且还得亲眼看到目标才能冲。
这就很他妈的尴尬了,现在索伦突然发现,巫妖们拉开来的这个霍德尔的暗夜帷帐,完全是在针对他的!
这样一来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光环了。
昨天带着人冲山的时候,索伦就注意到不止精灵的魔法箭,刀剑,都对自己伤害大幅降低。就连跟在他身后的死兵,都能相当程度得获得伤害减免。
具体原理索伦依然不清楚,但管他呢,冰箱能拿来装大象就够了,还管冰箱是怎么造出来的吗?
如果等会儿这种庇护免伤依然有效的话,那么索伦至少可以领着无鼻这支小分队,第一个冲到河对岸去。
可如果,过了一天这免伤挂就不再奏效的话那生死各安天命喽。
“快经过河界的中线了,做好准备。”无鼻举着火把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越了界,就是同盟的地盘了,他们要开始射箭了。”
越了界就是同盟的地盘么,索伦眯起眼,那就是说帝国大地上的守护将同样不再生效了。
于是他和死兵们一起,抓紧了手里的刀枪,缩着脖子躬着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得向前进。
然后索伦好像听到了歌声。
从无尽的黑夜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在我的家乡,芳草茵茵的地方
有一个姑娘在等我归乡”
索伦扭头看看无鼻,“是你在唱歌?调子还挺好听的呢。”
“唱什么歌?”无鼻一愣,猛得大叫,“都趴下!”
然后一道星光从索伦眼角滑过,再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中了一拳。
接着他仰面朝天倒下去,看着无数道流星从眼前的夜幕里闪耀着滑过,后脑勺砰得撞在地上,头盔震得他一阵牙颤。
“侏儒!”
索伦听到一只耳在身后不远处叫他的名字,他想要坐起来,但肩甲被身边的无鼻死死按着不让他乱动。
“都趴下!都趴下!别管中箭的!别管中箭的了!箭雨一停立刻跟着我冲!跟着我冲!就是现在!”
无鼻大叫着,然后一把跳起来,举着火把狂奔。
索伦能感觉到身边哐当哐当的,重甲士兵们喘息着发力狂奔的声音。
他咬着牙坐起来,肋骨硌了一下,低头看到一支羽箭,把他左胸的板甲击碎得如蛛网一般皲裂开来。里外三层的装甲板都射穿了,直直得钉在他的胸膛上。
艹了破甲了。
“侏儒!你死没!”一只耳跑到索伦身边。
而马粪一把拽着索伦的肩膀把他拉起来,“没死就冲!冲冲冲!”
“没事!没事没事好的很!冲!”
于是索伦也顾不得检查到底是啥情况,跟着跑动起来的死兵们,追着已经蹿出去十来米的火光,向河道对面发足狂奔。
他没有扭头看,但不出意外已经有两三个死兵倒在身后,没有再爬起来了。
无鼻猛冲了一阵,大约是三五个呼吸的时间,一个滑步又跪倒在地大叫,“停停停!第二波第二波!”
于是索伦和其他的死兵们也一个鱼跃扑倒在地,寻找周围的砂石和障碍物做掩护,几乎是下个瞬间,星光似的箭幕就如风如雨得,贴着他的头皮横扫过来。
这一次索伦又中箭了,冲跃卧倒的时候稍稍晚了些,头顶左前方,眉毛上面额头的部位,明显的震击,好像被敲了一棍子,把头盔都打歪了。但箭道大概是被头盔偏折了,没有直接破甲插进脑门。
这力道真的和昨天不一样,索伦像虾米一样蜷在地上,把击碎胸甲的弓箭拔出来,胸口的碎铁皮都连带着掉出来几块,显然额外的抗魔插板已经报销了。
依然是昨天的那种魔法木箭,可威力根本就天差地别。但要问为什么没有当胸给他开个大洞射爆,索伦倒也知道为什么。
他能从被击碎的胸甲裂口中,看到挡在心口把箭矢拦下的最后一层屏障。还能是什么呢。
司寇德的思念。
又欠了这小丫头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