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的原因是各式各样的,最常见的是战争,其次是政治斗争之类。不止一次发生过某个领主的几个继承人明争暗斗,最后矛盾激化到彼此下杀手,然后直系继承人死了个绝种,国王因而震怒,让和他家有亲戚关系的其余贵族继承领地的情况。
一般来说,国王不能对领主的继承权指手画脚,这是规矩,也是各路领主公认的潜规则。但像这种继承人们闹得不像话,甚至于直系断绝的情况,国王身为领主们的盟主,就有权出来调停,对闹得过火破坏规则的家族加以惩罚这也是规矩,同样是被各路领主公认的潜规则。
所以,一般来说,贵族继承权的争斗,都会讲究规矩,对于失败者会留下一些情面,也不至于伤及生命。但是,随着家族的传承越来越久,矛盾积累的越来越多,最后往往就会收不住手。于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差不多也就到了末路。
当然,这些事情和隋雄没有关系,反正贵族领主们兴盛也好、倒霉也好、子孙绵延也好、家破人亡也好,他都不在乎。作为永生的神,他完全不必要,理睬这些领主。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理睬这些人。
在他看来,领主这东西说白了跟寄生虫差不多,只是依附平民身上吸血,对于社会没什么不可或缺的贡献看看地球上吧,没领主的地方普遍发展得比有领主的地方好。前者就算脚下有石油,也没见他们发展出民主富强的社会来,反倒是出现了一大批各种奇葩和反人类的鬼东西。
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却还维护着七八世纪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并且将所有不接受这套老朽到散发腐臭的理论的人们全部铲除消灭的恐怖组织,其源头正是躺在石油海洋上逍遥自在的贵族领主们。
这个世界的领主们之中当然也有开明的进步的,有努力为领民谋福利的。但他们无法把自己的做法确立下来,无法确保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能够在自己死后依然得到遵守,得到代代传承,甚至于推广出去。相反,人亡政息才是常态。
在那些英明领主的子孙们看来,别人家的领主花天酒地,别人家的领主轻松自在,别人家的领主肆意横行……凭什么我就要受到种种限制?凭什么我就要约束自己不能享乐?凭什么我就要辛苦努力?
于是劣币就驱逐了良币。
隋雄觉得,这种事情是无解的。反正他无论是从课本上还是从网络上,都没学到过解决的办法。就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那些个学富五车通晓古今的教授们,也想不出什么解决之道来哦,有办法,他们的办法就是革命。
顺便说一句,隋雄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对他影响最深的两位教授,一位是个彻底的人文主义者,另一位是个坚决的布尔什维克……
隋雄倒不想在这个世界搞革命,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但他也没办法强迫自己去接受和喜欢那些踩在别人头顶上花天酒地作威作福的家伙。
所以他才会有些不合时宜地搞共和制,才会差不多是依靠自己单枪匹马开创出或许这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共和国家,并且推动着它不断进步。
那么现在,他要改变吗?
当然不能!
想到这里,隋雄忍不住笑了起来。
“被教训了啊……”他有些自嘲地说,“我以为自己是个有眼光的人,其实终究也只是区区俗物而已。”
笑过之后,他向着无穷幽暗的冥界行了个礼,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
第二天,虚空假面教会各地神殿和祭坛,都收到了神谕。
神谕里面提醒他们,不要因为眼前传教形势一片大好,就忽略了虚空假面陛下教义的核心。要牢记唯有能够让民众获得幸福,才是真正的发展和进步,才是虚空假面教会立足于世的根本。如果为了传教而颠倒了轻重,那么就算信仰传播得再怎么广泛,也等于是失败了。
这份神谕让不少主祭都悚然一惊,许多人直接决定闭门思过因为形势的变化,许多主祭都正在渐渐将工作的重心朝着贵族领主们转变。他们觉得只要能够说服领主信仰虚空假面陛下,就能让教会迅速推广开来,却没有想过信仰源于认同,要一位高高在上的领主真正去认同发展和进步的观念,谈何容易!
就算这位领主认同了,将来不会改变主意吗?
就算他不改变,他的子孙呢?
相比之下,还是让民众认同这份观念,来得靠谱得多。
毕竟,民众永远是有这方面需求的嘛。
一时间,整个虚空假面教会都开始了大规模的调整……
第二十一章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贤明智者,都绕不过思想斗争这一步。明明大家可以求同存异,共同发展,可为什么最后大多会闹到动武的结局?”
隋雄看着正打得乒乒乓乓,炮弹与火花齐飞,战机共黑烟一色的海域,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克里克笑了笑,说:“这些道理其实早就明白,只是明白和‘知道’是两码事,没有亲身经历过,终究不能将知识真正转变成认识。”
“是啊!从知识到认识,何其艰难!”隋雄感叹了一句,挥挥触手,转身飞走。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神国的会议室。
虚空神系和诸位盟友都有化身常驻这里,看到他进来,享乐之神维耶急忙问道:“奥斯卡,你怎么突然降下那样的神谕?”
隋雄愣了一下,反问:“那个神谕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维耶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知道一般来说,一个神大概在什么时候,才会下达类似这样的神谕吗?”
“啊咧?别人也会这么做?”隋雄惊讶地问。
“当然!这是很多神都要过的一关,能过了这一关,才算是正儿八经踏入了‘真神’的世界,才真正有了‘永恒’的资格啊。”
隋雄瞪大了眼睛水母的眼睛本来就大,此刻他的身体差不多已经被两只眼睛完全占据了正面,看起来当真是把“震惊”这个词演绎得活灵活现。
“你们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谁会那么早就开始做这种事啊!”维耶叹道,“一般来说,都要正式封神之后,差不多第一个一百年左右,神才需要反思自己教会的方针和自己本身教义之间是否产生了偏差?开始思考是否要顺应现实情况调整教义,或者是对教会进行整顿?但你看看你,都还没正式封神呢,居然就开始忙这个了……”
“这就是差距啊!”差不多算是半兽人和蛮荒野兽们的大头目,最近又收服了几个半神的钢铁狮子莫拉尼叹道,“我当年足足花了快三百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整顿教会,拉起了蛮荒神系的班子……你只用了短短的五十年!”
“甚至都没用五十年。”正义之神约尔加德曼说,“虚空假面教会真正发展起来,大概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在那之前,这个‘教会’不过就是一群乱糟糟类似于雇佣兵的组织罢了。”
“主要还是你发展得太快了!”莫拉尼说,“短短几十年,你的教会已经成为了主位面很有影响的大组织,信徒怕是有好几十万,甚至于还有整个西北共和国作为根基现在的你,的确已经到了‘被信仰反过来影响’的阶段。”
说着,他们忍不住纷纷摇头,为自己看事情不够仔细,只能后知后觉而郁闷。
但隋雄却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错误,反而更加疑惑。
和一般的神不同,他并不吸收信仰之力,而是将它们转化成神力,用以反馈给信徒们,作为牧师、祭司和圣武士们的神术。在神国之中,有一个专门的神力祭坛来负责这个工作,其中积累的庞大神力甚至于已经化作了一颗璀璨的晶石,如果不是隋雄特地遮蔽了它的光芒,大概会像一颗太阳落在地上那么刺眼。
既然自己从来没有吸收过信仰之力,那又为什么会被信仰之力影响呢?
这就好比一个信佛吃斋的人,他的邻居吃肉,跟他有什么关系?
除非他信的是那些“不信我就要死啦死啦的干活”风格的邪教,否则怎么看也应该是毫无影响的才对啊。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
诸神也为之惊诧既然不吸收信仰之力,那自然就不该被信仰之力影响。可隋雄之前的情况,分明有一点被信仰之力影响的征兆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们讨论了许久,最后还是战争之主温纳作出了一个让大家比较信服的猜测。
认为,隋雄虽然并不吸收信仰之力,但依然会接受信徒的祈祷,并且对其作出回应。在这个过程中,隋雄不断和信徒的意志接触,感受到信徒们的喜怒哀乐,不知不觉之中,就受到了影响。
这影响并不是如同被信仰之力污染一样扭曲他的意志,而是在降低他灵魂的神圣性,使得他逐步朝着“人”的角度靠拢,慢慢失去神本应拥有的超脱者态度。
好在正因为隋雄其实没有被信仰之力污染,所以一旦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立刻就能将其纠正,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纠结和犹豫。
“总的来说,你这个办法的确是很好的,唯一的缺点在于成本太大。”温纳最后如此总结,“信仰之力是我们诸神神力的主要来源之一,但你却完全不吸收它,这会使得你平时的神力积累比别的神缓慢很多。”
“看的样子,我可真一点没看出来究竟哪里‘缓慢’了……”维耶嘟囔,“都算是‘缓慢’的话,我岂不是跟狗一样……”
“天才怎么能用凡人的标准去看待!”温纳哼了一声,说,“盟主大人是古今罕见的绝世天才,如果不是因为拒绝吸纳信仰之力的话,肯定比现在更加强大得多!”
“好了好了,我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再‘强大得多’了。”隋雄眼见着他们要吵架,急忙劝道,“既然事情已经确定,那么还是考虑后续吧……你们说,我要不要以这次的事情为契机,整顿一下教会里面的风气,统一一下思想?”
诸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他们这群人里面手下有着最庞大教会的战争之主温纳说:“你说的这个……是不是太遥远了一点?”
“遥远?”
“一个教会里面,本来就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思想,也会形成各种不同的派系。”温纳说,“或许你会觉得,这妨碍了教会的效率,可能会形成无意义的内耗,甚至可能在做事的时候有不好的影响。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各种不同的思想和倾向,其中或许就蕴藏着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也许现在错误的想法,在未来某个时候却会是正确的……如果你把他们全都否决了,虽然眼前可以让你的教会更加纯洁和牢固,但却也会降低它全面发展的可能,以及未来抗风险和转型的能力啊。”
隋雄听了之后,沉默不语。
温纳的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前,交情不够的话,别指望会给别人提点这些。这都是前辈们的人生经验,是比什么珍宝都更加可贵的宝物。
但是……他真的要按照温纳的建议,弄一个“海纳百川、百花齐放”的教会出来吗?
他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摇头。
“那样或许很好,但并不是我所要的。”
第二十二章
隋雄觉得,对于神来说,教会不仅仅是传教的工具,更是理念的体现。
或许从谋略的角度,从现实的利益出发,神应该鼓励或者至少默许教会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思想,有各种不同的派系。而战争之主温纳、财富女神曼妮斯这些拥有强大教会的神也正是这么做的。但隋雄却并不想要一个这样的教会。
他想要的,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纯洁,充满了朝气和斗志,大家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但在根本的人生理念和奋斗目标方面却能够基本一致的教会。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太过于理想主义,不切实际要建立这样一个组织,即便是拥有真神的支持,也不会那么容易。但是他觉得,如果没有足够的条件也就罢了,既然自己是一个强大的神,可以知道信徒们在想什么,可以根据圣职者们契合自己理念的程度授予力量,那么没理由不去这么做。
诚然,这种做法会减少虔诚信徒的数量,也会减少圣职者的数量,但正所谓兵贵精不贵多,一位高阶的圣职者,比一百个低阶的圣职者更加强大。一位优秀主祭主持的神殿,比十所草头班子的祭坛更有价值。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经过慎重的考虑,几天之后,他还是颁布了另一份神谕,让信徒们尤其圣职者们好好研究自己的教义,用教义来对照生活,反思自己是否有世俗化庸俗化的倾向,从而纯洁思想。
对于那些“贪恋红尘”的圣职者们,他倒也并不批评,而是在教会里面建立了一个新的部门,让他们去更多地从事要跟社会打交道,需要更多柔软和变通的事情。
在这方面,他得到了法律之神劳布兰斯的很多支持和建议。
法律之神劳布兰斯常常也被尊称为“公正之主”,尽管并不是一个神系的主神,因此按说不能用“某某之主”这样的称号,但的所作所为,尤其麾下的圣武士们,为赢得了这样的威望。
法律之神的圣武士们都是一群固执的老古板,他们尊重并且维护法律的尊严,不惜一切来维护社会的正常秩序。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保护弱小,限制强权,维护着有利于中下层人民的秩序。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也会打击那些暴力反抗的人,去帮助统治者维护社会秩序。
如果以“九大阵营”体系来评价,法律之神的圣武士们大概属于秩序善良和秩序中立这两个阵营,前者多一些,后者也有不少。
和诸如战争之主或者财富女神的教会不同,法律之神教会体系要纯洁很多。从祭司到牧师再到圣武士,他们都严格遵循法律之神的教义,就连一点点细节上的具体操作,都需要临时祈祷专门请示才行。
这种毫无变通性的古板做法,自然大大降低了办事效率,以至于法律之神的圣职者们常常因此而被嘲笑为“木头脑袋”、“脑子里面全是石头”之类。但不可否认,正是这种固执到近乎呆板的作风,让他们得到了整个社会的信任,无论什么人都知道,法律之神的圣职者们是绝对讲规矩的哪怕这规矩他们并不赞同,他们也只会选择离开,或者劝说规矩的制定者,绝不会动手去对抗规矩。
有了这样的名声,古板的法律之神圣职者们即便是在那些治安最混乱的地区也会受到欢迎。哪怕是那些邪恶的领主,也对这些维护秩序和讲规矩的强者们表现出了友好的态度。
这一切的一切,关键都在于“组织的纯洁性”。
诸神之中,不是没有比法律之神更加注重教会纯洁性的,但想要恰好地掌握着“适度”,将这变成组织壮大的力量,而不是妨碍组织发展的限制,却没有谁能够比法律之神做得更好。
所以当隋雄想要推动虚空假面教会内部整风,提升组织纯洁性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了向法律之神求教。
法律之神很高兴他来向自己询问,给他介绍了许多的经验,并且派遣了好几位在教会发展史上功勋卓著的圣职者们来帮助隋雄,其中有两位甚至是的圣灵。
有了这群专家的帮助,隋雄很快就整理出了一系列的文件和规划,针对虚空假面教会各地圣职者展开了大规模的重新培训。他列出了一个很长的时间表,前后计划用两到三年的时间,把所有的圣职者都召回位于虚空城的总神殿一次,重新培训一番。
首先接受培训的,是那些被派往秘法塔联邦传教的圣职者们。这些圣职者因为传教工作的影响,对于领主和贵族们是最友好的,或者说,受上流社会的影响最大。隋雄将他们集中起来,通过剖析社会的发展,回顾上流社会和底层人民之间的斗争,让他们为之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重新定位自己的立场。
这其中当然也有已经改变了想法,不再觉得发展和进步理应从下而上,立足于中下层人民的。对于这些人,隋雄并没有严厉地斥责,而是决定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他虽然不是什么历史学家,可在网上也看过不少嘴仗,自然明白这种想法其实也颇有市场无非就是所谓的“改良主义”罢了。
在地球的网络社会里面,改良主义颇受欢迎,因为但凡是能够普遍上网的地区,经济条件一般都不会太差,社会矛盾相对不那么激烈,“改良”自然比“斗争”更受欢迎。
而在这个世界,那些倾向于改良方向的圣职者们,也同样大多出身于富裕的家庭,平时传教来往,接触的都是那些生活条件相对较好的人,又或者是在那些领主相对比较开明的地方活动,所以他们感觉到的社会矛盾是相对缓和的,以至于他们觉得,只要推动上流社会的开明化,就能推动整个社会的发展和进步。
隋雄给他们上的一课,就是把他们排到那些领主并不开明,虚空假面教会势力较为薄弱的地区,让他们去好好体会一下“改良”这个想法的天真和可笑。
要靠改良来进步?当然可以。前提是你要先能够把那些掌握权力的人逼到必须接受改良的地步才行。
靠宣传说服而实现改良进步,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第二十三章
有些道理无论在什么世界都是靠得住的,比方说“实践出真知”。
面对冷酷的领主和连活着都很艰难的民众,那些怀着天真想法的改良主义者们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他们的思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不少人甚至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接变成了最激烈的反贵族派。以至于隋雄不得不又换个角度来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讲循序渐进的道理,大谈“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之类,努力用高浓度的心灵鸡汤来给他们解毒。
好在这样不是极左就是极右的人毕竟不算太多,大多数改良派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并没有因此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他们只是稍稍消沉了一下,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再次焕发出饱满的热情和昂扬的斗志,投入工作之中。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隋雄发给他们的那几篇文章的功劳,尤其是有没有保尔柯察金那段在地球上鼓舞了无数读者的“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我突然发现,作为一个穿越者,我有个巨大的优势。”在隆隆的炮火声中,隋雄对克里克说,“那些在地球上已经烂大街的心灵鸡汤段子,那些连小孩子都能听了上句就说出下句的名言警句,在这世界上却还新鲜得很呢。只要把它们用出来,简直无往而不利,完全是外挂级别的神器啊!”
克里克叹了口气,说:“我当年就已经知道了。”
他用双手转动着轮椅,慢慢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端着茶杯,又叹了一声,说:“你不觉得自己有点神经病的兆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