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要想从女帝的眼皮子底下，从三秋界逃回史源界，那就是痴心妄想。
这也让期待着自己与苏岩能够重逢的沈宵雪，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而她转念又想到，那时的她跟苏岩，虽然远隔诸天，两颗心的距离，却没那么远。
她还能看到，苏岩时不时的，也会拿出那顶奇丑无比的帽子，戴着。
不像现在，虽近在咫尺，却远隔诸天。
这么说来，现下的她，或许比那时的她更可悲呢。
当她们的视角回到史源界时，一晃已过了十年。
十年前，沈宵雪只身杀进皇宫，最终还是顾念了危如累卵的时局，没有弑君。
但还是用刀轮，在李长生的身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便如她们之间，永远弥合不了的裂痕。
似乎是为了发泄未能在皇宫，释放的忿怒，一出炎京，她便去了清灵小界的战场。
先斩堕天界七尊亚圣，又以三盏命灯的代价，重创一位圣人。
此役，被称为清灵大捷。
这一战后，神霄王在大炎的声望，也彻底超过了皇帝和圣人。
尤其是，那些曾经被皇权覆灭的圣地余孽，纷纷聚集到了她的周围。
原本被踏平的神霄宫，很快便又重新建了起来，且，声势更胜当年。
除了没有圣人，已不亚于一个三品圣地。
对此，李长生也是无力阻止。
永安一百一十六年到永安一百二十六年，这十年间，天下人都道，兢兢业业的陛下和不败的神霄王，便是大炎不倒的两根擎天白玉柱。
表面上，似乎两人也是君臣相宜。
皇帝对神霄王，从不吝惜国运，不管要气运，要兵，要天材地宝，都以举国之力支持。
神霄王，也为大炎争战八方，斩敌无数。
很少有人知道，她们已在十年前，因为一个男人，彻底决裂了。
永安一百二十八年，沈宵雪突破宝筏境。
神霄山上，摆下了千桌宴席，却还是容不下来客。
分明是儿时梦中最渴望的场景，作为主角的沈宵雪，却觉那满目繁华入眼，可入不了心。
那里，像是永久的少了一块，成了空洞。
直到看到久未见到的女儿，清冷的红衣女人眸中才微露笑意。
“女儿恭贺娘亲！”
沈宵雪打量着苏雪，当年小小的孩子，如今早已长大。
容颜可以说是跟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点都不像苏岩。
只是她在外，爱束发，穿一身青衣，做男装打扮，这才有了几分苏岩的影子。
“雪儿，你师父，原谅你爹爹了么？”沈宵雪问道。
苏雪当年在苏岩的安排下，拜了水木阁掌门谢霆为师。
这些年，一直跟着谢霆，云游世间。
十多年前，苏岩带着三十万孤鸿军，马踏圣地时，谢霆曾与苏岩断交，但这是长辈间的矛盾，却也没影响到他跟苏雪的师徒关系。
闻言，苏雪顿时嘟起了小嘴：“哼，老东西他敢！当年，我早就骂过他，爹爹那是天下大意，就他惦记着自己那一母三分地，还琴剑双绝呢，就这点眼界。现在，他早不敢再提当年那点破事了，整天念叨着，再遇到爹爹，要跟他好好小酌几杯，手谈几局呢。”
她偷觑着沈宵雪脸上神色，抓着她的手道：“娘亲，你要相信，爹爹一定还在这世上。你知道么，老头子占卜很准的，他曾经用龟壳给爹爹占卜过，算出来，爹爹的命运虽然多有波折，但危机时，往往有贵人相助，他当年一定能逢凶化吉，占卜的结果，他有可能，是被困在某个小世界中，这些年，我跟师父，也在一个个的小世界的找寻，说不定，哪天就碰到了。”
苏雪妙目微转，实则还有一段话没出口。
谢霆其实还说过，她爹爹很有可能如同当年北齐旧事一般，被哪个法力无边的妖精扣下了。
苏雪知道，当年北齐旧事，一直是娘亲的心病。
甚至那往后到如今的一系列事情，都是因那一段北齐旧事而起，所以她不敢说。
“被困在某个小世界中么？”听到女儿的安慰，沈宵雪俏脸上，却未见喜色。
大炎清天司，有一本寻天宝录。
其上，记载了大部分与史源界关联的小世界。
这十年来，沈宵雪按照可能性的大小，派人找了寻天宝录上，八十万个小世界中的三十万个，却是一无所获。
剩下的那些，还有在寻天宝录之外的，当然也是念想，但也仅仅是念想了。
第109章 她成了落不了地的无足鸟
沈宵雪对苏雪道：“雪儿，若有一天，娘亲战死，又还没找到爹爹，你就把娘亲，葬在红月战场吧。”
苏雪闻言，也是终于忍不住眼泪，一把抱住她道：“不会的，娘亲！娘亲是无敌的，一定会君临诸天的。爹爹也一定会回来，他那么爱娘亲，一定舍不得娘亲的！”
……
与女儿小聚几日之后，沈宵雪又回到了小世界的战场。
十年来，她大多数时间，都让自己处于厮杀之中，仿佛只有血能填补心中的空洞。
这一次，正好是她跟苏岩，曾经一起游历过的红雪小界。
只是当年，她们一起看过的那场桃雪，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正如她当年告诉苏岩的，那样的雪，只会在天地安泰、和风暖日时降下。
那时的日月山川，风雨雷雪，滚滚红尘都好。
但眼下的红雪小界，已经再度成了大世界之间角力的战场。
三月后，当沈宵雪从红雪小界归来后，不由得心情畅然。
她发现，人世无常，随着时光长河向前，她与苏岩，曾经所经历的，都在被浪花冲淡。
沈宵雪重新回到了北山城，去了沈府老宅，城主府。
后来，又去了炎京的神霄王府，藏剑山，第一龙阙，江南别院，镇北王府。
这些，都是她与苏岩，曾经举案齐眉的家。
此时有些依然如初，有些已经破落败坏。
正好又是一年枇杷熟的季节。
站在镇北王府的枇杷树下，沈宵雪剥开枇杷，放入口中，却已没了当年的味道。
其实，她种的枇杷，滋味一般。
当年，吃那么多，无非每一颗，都是等着征人归来的心罢了！
从在神霄王府，藏剑山，第一龙阙那会儿，苏岩等她。再到在镇北王府，她等苏岩。
总要有一人回家啊！
凤兮凤兮，思高举。
从儿时受尽嘲讽的时刻起，她沈宵雪便励志，要做那九天之凤，不做那笼中之鹊。
所以，苏岩才一直唤她小凤凰。
一朝承风起，搏击雷霆，飞凌九天，将这诸天繁华都看遍。
但便是那凤凰飞累了，也会有想要落回那梧桐树上栖息的时候。
但现在，她的梧桐树没有了。
于是，便只能做那无足鸟，一直一直飞下去。
苏岩在时，他此生尚有归途。
他不在后，她此生啊，便只剩下茫茫前路。
最后沈宵雪还是去了红月战场。
九十九，九百九十九，九千九百九十九……
不知道第几次的数着孤鸿军的骸骨。
十万太多，沈宵雪总怕自己漏掉了哪个，那也许就是苏岩呢。
……
曾经有武帝说过，时间本不存在。
时间只是人心中的刻度。
有时一眼千年，有时千年一念。
弹指间，二百年的岁月转眼即过。
被文婉带到三秋界，以余生还债的苏岩，也临近了生命的尽头。
苏岩用种苗，为文婉在三秋界，又种出了一颗九宝玉梨树。
且如上古传说中的那般，通体玉润晶莹，高度更是那第一颗的九倍。
可以想见，待到它结果，那玉梨的品质，也定是要远远超越前者。
说不定，真的能重现传说中的那等神效。
所以，当得知苏岩临终时，便是连文婉，也来看他。
苏岩住的，只是园林中一间平平无奇的木屋。
当红衣少女推门走入时。
已经满头苍苍的苏岩，似因精力不济，正沉沉睡着。
文婉打量了一圈屋内，注意到，窗边的木桌上，堆叠着一些稿纸。
看样子，像是苏岩闲暇时的手稿。
文婉也没去吵醒苏岩。
而是坐在窗下，性手翻看起来。
这一看，她便是从晌午坐到了黄昏。
直到听到床上的苏岩，在几声轻咳后，悠悠醒来。
“没想到，那个龙阙神妃之后，史源界五百万年来的第一天骄沈宵雪，竟然还是你的妻子。”
文婉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苏岩。
苏岩苦笑。
那木桌上，都是他二百年来的一些随笔。
他把它叫北山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