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楠依的本尊，其实一直坐在最初弹琴时的那方山石上，并未曾动弹过。
她自己的真言，自也遮蔽不了她自己的视线。
她坐在这头，望着那头沈宵雪，也不由有些惊讶。
沈宵雪和她都知道，此战从开始时，便已注定了结局。
沈宵雪不可能赢。
但便是如此，她仍要向北。
看来，纵使是一颗冰心，也有被捂化的一天。
当年那个一心武道的薄情女人，有一天，竟然也会为了留下你，不惜此生呢！
那你呢？又是真的心死了么？
顾楠依的头顶，已经升起了一黑一白两盏命灯，绕着她的头顶，不断盘旋着。
这两道真言，足以终结沈宵雪。
然而，她却是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心中不由得便是想起了，那年，北山城的冬天，饥寒交迫的她，缩在街角，再次看到了那日送给她桂花膏的少年。
只是，少年的身旁，多出了一个红衣少女。
他们站在大宅屋檐的灯笼下，身形被一层温暖的光韵笼罩着。
而他的怀里，正揣着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仔细的一颗颗去壳，将金黄的栗子，喂到少女口中。
看着真的很好吃。
起初，小乞儿期待着，他能如上回一般发现自己。
自己身处的位置，也并非他视线的死角，他应当能看到的。
自从离开王府后，她便没尝到过糖炒栗子的味道了。
尽管，眼前的少年，或许已经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但很快，顾楠依便失望了。
她发现了，当他的视线内，有着那名红衣少女存在时，他似乎便看不到其他人了。
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整个世界！
那现在呢？
而便在她犹豫的这一瞬。
或许是气息出现了一丝外泄。
紧闭着双眸的沈宵雪，靠着其他的五感，也终于确定了她本尊的位置。
身形一闪，当即也是出现在了这一方山顶。
顾楠依见此，倒是一点也不慌。
现在的沈宵雪，就像是已经落入蛛网的飞蛾，任她如何折腾，都是徒劳，她还真想看看，她要如何殊死一搏呢？
“将我八千梦，皆化痴情种！”
沈宵雪却没攻击她，只是将一双眸子，定定地朝她望来。
她的眼睛，此刻就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自禁地将她的意识吸了进去。
“心象，还是一个未完成的心象。”
顾楠依冷笑：“凭这个，也想困住我！”
然而，下一刹，她便愣住了。
因为眼前出现的，正是北山城的雪夜。
头上，灯笼投下温暖的光。
眼前，少年正仔细地将栗子去壳，把热腾腾的果肉递到自己嘴边。
干净的雪，浓香的栗子，无瑕的世界。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几近完美。
这样的世界中，自然也不会有那样肮脏的小乞儿。
“这便是，你们的世界么？”
顾楠依轻用贝齿，咬下了一半少年手中的栗子，看着他老脸微红，却还是将另一半放入口中，一时竟有些痴了。
落神坡上，看着突然之间，仿佛化身雕塑般，怔然不动的妖女，沈宵雪也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她也是赌了一把。
将这个魔道妖女，拉入了自己还未成形的心象中。
本以为成功率渺茫。
却没想到，妖女不知在她的心象中看到了什么，竟然真的沉沦在了里面。
其实，眼下，她还未证道圣人，这副心象，也只完成了半卷。
不过，这样正好。
若是真正的圣人在此，反倒是不敢这么做了。
因心象便是她们的大道根基，谁都不敢拿自己的大道根基开玩笑。
像柳珍珍这样的，放眼整个世界系，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来。
而半成品的心象，反倒是没这样的顾虑，在证道圣人之前，这都还只能算一副特殊的画而已。
只可惜，今日之后，她花费了好多时光和心血绘成的这半卷心象也不能用了，都要重头再来。
“也不知，半卷心象，能困住她多久？”
沈宵雪望着面前的妖女，抬起手，眼中一瞬之间闪过杀意，但最终却还是徐徐放下。
此时的她根本不可能真正杀死妖女。
最多毁去她一盏命灯而已。
而一旦把她从心象中惊醒，最后死的还是自己。
沈宵雪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她。
还是忍住什么也没做，继续朝北追去。
而便在她离开后的片刻，顾楠依的目光，当即便恢复了清明。
在她的面前，半卷以时空为维度的画卷徐徐展开。
沈宵雪直接将心象丢在了她这里。
“那么美的一张画，竟让人都不忍毁掉了。今日，我便放你北去。”
“且让我看看，你们俩个，要怎样描绘这幅画的终点吧！”
后世的顾楠依，看到这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沈宵雪，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的！”
而沈宵雪的心情，自然是差到了极点。她没想到，前世的自己，居然还欠着小乞儿一个不杀之恩。
以她的性子，这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侥幸闯过落神坡的沈宵雪，也是继续以大量的破脏丹强撑着，继续追赶着那头白驴。
眼见的原本作为大炎和北齐之间天然屏障的大山脉都隐约可见，沈宵雪的眼前，也是终于看到了那头倒着跑的白驴。
驴背上，苏辰和苏岩全都惊讶回头。
“停下，是我！”
沈宵雪担心自己因为脸上的情花，模样大变，让他们都认不出自己，当即便是高声呵道。
然而，那边苏辰闻言，脸色却是一阵惊慌，赶紧扯着驴耳，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沈宵雪便是看见，从那白驴的鼻孔中，喷出两道龙形白烟。
那四只驴蹄翻飞间，他们的速度也又快了几分。
眼见她们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拉大了一点，而北境越来越近，沈宵雪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的使用了浑沌宝术，将在海上时，那一副恐怖的姿态，展露在了两人面前。
苏岩和苏辰都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回来！”
“我说，要把你们留下，那便谁也不能走！”
沈宵雪巨大的身躯，俯瞰着两人一驴，说道。
只是，她似乎低估了混沌宝术的危险。
只要你对宝术升起了依赖。
那么它随时都会如藏在草丛里的蛇一般，等待机会。像趁虚而入的水一般，占据你。
“啊！”
便在她话落的一刻，在她脖颈两侧的金银双色蛇，都是同时收紧了蛇身。
这次梦境的结束，苏岩死于沈宵雪化身的新生神孽。
……
而随着梦境的结束，沈宵雪等人的意识，也是全部回到了现实中。
这一次梦境，对于她们四人，乃至于兔兔的震动都很大。
沈宵雪终于知道了小乞儿的真正身份。
顾楠依……顾楠依知道了，沈宵雪知道了她的身份。
文婉有了乐子又有了素材。
竹朝华也看到了自己的一角未来。
而兔兔，则是看到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道路是无名海宝藏，耳朵则是走路的脚。
她现在，也基本可以肯定，种月种月，种的就是耳朵。
不然整个埋在地下，为什么非要露两只耳朵在地上。
可惜，这一次的种月，还是以失败告终。
算算，这已经是她第六次种月了。
这一次，她都没有休息，直接便开始了第七次。
“兔兔加油！我会每天按时给你浇水的。”苏雪一边给她填土，一边鼓励她道。
而在神霄峰，沈宵雪正在将刚刚在梦境中所听闻的，有关小乞儿和苏岩的因缘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