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243节

  他呸的一声吐出那枚畿尼,开口道:“我现在总算明白莱昂内尔为什么要对编辑部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们盯紧海涅的作品了,这小子确实是走到哪里骂到哪里,总归一句旧习难改,本性难移。咱们不是把他的稿费结了吗?赶紧送他回巴黎,这位大诗人还是交给法国人,让他们头疼去吧。”

  说到这儿,他似乎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我就知道,这帮居住在中东欧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就是桀骜不驯,犹太人的坏名声有一多半都是他们酿成的。”

  “嗯?”亚瑟问道:“你难道和他们不是同一支吗?”

  “当然不是。”迪斯雷利骄傲道:“我是个高贵的塞法迪犹太人,我的母亲是个西班牙裔犹太人,这是犹太人当中最为高贵的一支。而我的父系则是意大利裔犹太人,我的祖父来自财富之城威尼斯。”

  可刚刚说到这里,迪斯雷利自己又觉得不对味儿,他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的祖父和《威尼斯商人》里的吝啬鬼夏洛克没有任何关系。我的血统足以证明,我是个犹太人当中的贵族。”

  亚瑟晃荡着酒杯回道:“当然了,这点我早就知道。本杰明,就因为你在下院的那番演讲,现在整个不列颠都知道你的祖先是耶路撒冷所罗门圣殿里的犹太拉比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鲜有的一阵脸红:“亚瑟,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我不是故意要羞辱大伙儿的,那只不过是被某几位没教养的议员给气的。”

  迪斯雷利本以为亚瑟会因为他在下院的演讲生气,岂料他的这位朋友压根就不在意。

  亚瑟耸了耸肩道:“我对这些话倒不是很关心,在我看来,政治人物有个性总比没有个性要好。而且,与其对我道歉,你不如多去照顾一下赛克斯夫人的情绪。”

  迪斯雷利笑着回道:“赛克斯夫人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她的关系……该怎么说呢?我们的感情非常牢靠。除了我的姐姐萨拉以外,我再找不到任何一个比她对我更好的女人了。

  她欣赏我的作品,认可我的才华,而且在知道我和《布莱克伍德》的那段旧恩怨以后,还打算替我去找他们的麻烦。当然了,作为一个有礼有节的绅士,我是不能让她冒这种风险的。

  你也知道,《布莱克伍德》的那帮恶棍连疯狗都咬,他们可不懂得怜香惜玉。更何况,我之所以能够登上下院的舞台,还要多亏了赛克斯夫人替我与林德赫斯特伯爵牵线搭桥。喔,亚瑟,你简直不知道,她对我的关爱简直就像是恨不得把我捧在怀抱里!”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古里古怪的瞧了一眼迪斯雷利:“本杰明,我现在愈发觉得亚历山大评价你的话有道理了。”

  “嗯?他在背后偷偷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

  亚瑟回忆了一下法国胖子那张带着不屑表情的脸,模仿着他的语气开口道:“与其说本杰明是在找情人,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新的母亲。”

  “啊!”迪斯雷利瞪大了眼睛,但他的微表情无不透露出被人猜中的心虚:“他妈的,那胖子怎么能如此无礼!”

  亚瑟双手下压道:“冷静,本杰明。这也称不上是对你的贬抑,而且你也不是我今天遇见的第一位急着给自己找母亲的成功男性了。”

  迪斯雷利的脏话刚到嘴边,结果又被亚瑟的话生生给顶了回去:“我操……嗯?第一位成功男性成功到了什么地步?”

  亚瑟扇了扇面前的烟雾:“还记得我之前给你介绍的地狱光景吗?”

  “当然记得。”

  亚瑟一挑眉毛:“如果是交给我来断案,我会判他在普鲁托斯的监管下受刑一万年。”

  “弗朗西斯培根?你把他复活了?”

  “嗯?这和培根有什么关系?”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培根可是不列颠有名的巨贪,当年他担任大法官的时候经常大摇大摆的当面接受诉讼人的礼金。为此,他被抓进了伦敦塔里服刑,还被处以四万镑的罚金。

  不过培根为人倒是挺坦诚的,他不像其他贪官那样百般狡辩,反倒是当庭认罪。甚至他的认罪宣言也很有个性,他说:‘我是这五十年来英国最正义的法官,但给我定罪却是这两百年来议会所做出的最正义的决定。’”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我今天碰见的第一位客人倒是没有培根那么坦诚,不过他的权力却比培根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

  “前法兰西共和国外交部长,法兰西帝国外交大臣、宫廷侍卫长、贝尼文托亲王、帝国大副选侯,法兰西波旁王朝部长会议主席及外交大臣,现法兰西七月王朝驻英大使塔列朗-佩里戈尔先生。”

  “塔列朗?”迪斯雷利听到这个名字,立马感觉有些不对:“你和他见面干什么?”

  亚瑟一本正经的回复道:“事关国家安全问题,因此我无权在此单独回复您。”

  虽然亚瑟不说,但迪斯雷利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肯定同利物浦刺杀案有关。

  再联系到之前亚瑟有意无意提起的对帕麦斯顿的弹劾案,初步掌握了政治资本的犹太小子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连法国人都牵扯进来了……”

  迪斯雷利沉吟一阵,忽然开口暗示道:“亚瑟,其实你就算今天不来找我,我其实也打算去找你的。我现在刚刚进入下院,所以暂时还没有决定要加入哪个委员会任职。不过,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议会即将进入休会期,在此之前我必须做出决定。你觉得,我是去外交委员会接受历练好一点,还是进入刚刚成立的利物浦调查委员会好一些呢?”

  亚瑟只是笑着回道:“本杰明,虽然我很希望你能为我这个朋友主持公义。但是在我看来,如果你是以成为首相为目标奋斗的话,那就必须绞尽脑汁往财政口的几个委员会钻。刺杀案这里,亚历山大他们会帮我搞定的,但是有一件事却是非你不可。”

  “什么事?”

  亚瑟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那份从利物浦带回来的市政工程改造计划:“虽然目前还无法完全断定,但是通过利物浦的初步防治措施,我们几乎可以认定霍乱的扩散与肮脏的环境以及不干净的水源存在一定关联性。所以,如果想要彻底根治这一问题,就必须对利物浦的贫民区进行大规模翻新,下水道系统更是得经过一轮彻底改造才行。”

  迪斯雷利接过那份改造计划瞅了一眼:“医学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但是即便利物浦要进行翻新,这和我进财政口的委员会有什么关系?”

  亚瑟只是轻轻一笑:“你知道财政部给各地方政府预设了债务上限这回事吗?这个债务上限的具体负责审批机构,就是下院的公共工程委员会。”

第356章 勋位爵士

  2024-03-16

  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法官厅。

  亚瑟刚刚下车,便看见白厅街的街道上走过几排迈着小碎步并肩巡逻的近卫骑兵。

  他习惯性的打着火,望着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嘴里念叨了一句:“这么严阵以待?防治霍乱也犯不着做到这个份上吧?伦敦最近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陪同他一起前来的路易开口道:“出动近卫骑兵确实不是为了防治霍乱的。我今天早上和厅里其他的警务秘书简单聊了聊。他们说,议会改革、斯温暴动、霍乱再加上利物浦的枪击案全都挤在了一起,所以现在不论是议会还是内阁,所有人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

  伦敦这段时间虽然没出大乱子,但是小规模的骚动层出不穷,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一两起。据说威灵顿公爵曾经建议出动军队解决问题,但是后面被皮尔爵士给劝住了。不过,鉴于目前伦敦治安力量的缺失,内务部最终还是决定派出解除了武装的近卫骑兵参与巡逻。”

  “原来是这样吗?”

  亚瑟瞅了一眼路过的近卫骑兵:“怪不得他们腰上都别了根文明杖呢。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这帮家伙是从苏格兰场偷来的。”

  路易闻言满脸古怪道:“高贵的近卫骑兵还会偷东西?”

  “高贵?他们早就不高贵了。”

  亚瑟开口道:“虽然以前近卫骑兵大多都是贵族子弟,但是因为不列颠和你叔叔打的那场战争,所以第一茬贵族子弟都死的差不多了。如果依旧坚持这个选拔标准,那我们的兵员铁定跟不上。所以,自那以后,近卫骑兵的标准就下调成了良好市民子弟。”

  路易回道:“法兰西也没好到哪里去。法国士兵平均素质最高的时候,也是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我叔叔带领他们进军中欧的时候,有不少德意志人和瑞士人就是被高大帅气的容貌和整洁靓丽军容军装吸引,所以才加入了法军服役。

  而到了拿破仑战争后期,不止没办法保证士兵高大帅气,甚至就连士兵的军装也没办法保证整齐划一,行军的时候,走起路来就和彩虹似的,真是难看极了。最糟糕的是,这帮人里有不少还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流氓地痞,所以你也知道的,很难从这帮人找出什么军纪,更别提骑士精神了。”

  亚瑟嘬了口烟:“看来在这方面,不列颠和法兰西还真是难兄难弟。我之前和威灵顿公爵聊天时,他就和我提过这个事儿。”

  路易一听到威灵顿的名字,顿时来了兴趣。除了研究自己的叔叔以外,他最大的爱好便是研究这个叔叔的一生之敌了。

  “公爵阁下说什么了?”

  亚瑟回想了一下,旋即便模仿起了老公爵那副冷淡中带着些不耐烦的语气。

  “我在半岛战争时期,率领的是一支令人骄傲的铁军。他们总是能够贯彻我的命令,并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要看到如此优秀的小伙子们牺牲自己的生命,总是让人感到伤情,这便是我讨厌战争的原因。

  但是,到了滑铁卢战役的时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时候,我率领的简直就是一帮不列颠的社会垃圾。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不遵军纪、让他们走个队列都像是能要了他们的命。这就是我向来不认为滑铁卢是我人生中最伟大时刻的原因,我没兴趣站在垃圾堆里。”

  路易听到这儿,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看来伟大的人物总是有相似之处,不论是讨厌兵痞还是主张出动武力镇压暴动。不过,威灵顿公爵的性格比起我叔叔还是更内敛一些。如果是我叔叔站在威灵顿公爵的位置上,他保管听不进皮尔爵士的话,也不可能同意让近卫骑兵换装文明杖的。”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之前那本《拿破仑传》。

  他深吸了一口伦敦街头的冷冽空气:“公爵阁下性格内敛正是不列颠的幸运。据我所知,在过去半个世纪,巴黎的街垒只在面对拿破仑时吃了瘪。”

  路易也知道亚瑟说的是什么事。

  拿破仑正是靠着帮助热月党人镇压葡月暴动起家的,在保王党人在巴黎爆发大规模起义时,拿破仑给他们的回应是四十门炮。路易十六等人死活都搞不定的巴黎街垒,在拿破仑面前仅仅撑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路易也知道这种黑历史不太好摆在台面上,不过他倒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种说法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叔父那次做的确实是过火了一些。如果是换我的话,我肯定能做的比他更妥当。”

  亚瑟挑着眉毛笑道:“是吗?你打算去和暴民讲道理?”

  “不,我不做那种蠢事情,我喜欢防患于未然。”

  路易自信的抬起头,拿起了那份利物浦城区改造文件朝着亚瑟挥了挥:“如果有朝一日我有幸能为法兰西服务,那么我会彻底的改造巴黎。我非得把巴黎那些弯曲的窄巷全都给修直了,谁他妈也别想在巴黎建立街垒。”

  “听起来不错,最起码比大炮好多了。”

  亚瑟叼着烟斗道:“看来这次让你参与起草利物浦城区改造计划书确实是明智之举。且不论财政部和议会怎么看这份东西,最起码你已经从中收获了经验。”

  亚瑟和路易正聊着天,忽然他的余光瞥见大法官厅的台阶上走下来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事务官。

  那正是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私人秘书埃德温查德威克。

  查德威克正准备登上马车,可忽然发现有人在他,他一扭头正好对上亚瑟的视线。

  “黑斯廷斯警司?”

  亚瑟面带微笑的抬手和他打了声招呼:“又见面了。”

  查德威克发觉亚瑟眼角的针线,心里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转身致歉道:“你在利物浦的事情,在白厅街都传遍了。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去那里督办走私事务和霍乱防治,又没有给你加派足够的人手,这真是我们欠考虑了。”

  “用不着道歉。”

  亚瑟笑着摆手道:“皇家海军和陆军的军官里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威灵顿公爵聋了一只耳朵,纳尔逊将军当年也早早的丢了一只胳膊。我虽然不是军人,但是作为一名警察,对于负伤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亚瑟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作为提议派亚瑟去利物浦的主要人员之一,查德威克终究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刺杀案已经发生,过去的事情就算再后悔也没用了。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严惩幕后主使。你脸上那道疤不止是属于你个人的,也是属于委任你的大法官厅、内务部、海关总署和中央卫生委员会的。”

  亚瑟看到查德威克说的这么言之凿凿,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动的情绪。

  毕竟他知道,真正说话管用的人并不在这里。

  但是查德威克虽然无法代表大法官厅,可他作为布鲁厄姆勋爵的近人,自然也有其价值。

  亚瑟开口道:“埃德温,对于你的帮助,我感激不尽。但是在目前这种时刻,我觉得还是应当以霍乱防治为重点。前阵子我从利物浦发回的文件,布鲁厄姆勋爵这边收到了吗?”

  “那份报告?”查德威克笑着点头道:“那份报告写的非常详实,关于霍乱病原的推断和相关新疗法的建议也有理有据。布鲁厄姆勋爵看到之后,当天便组织了中央卫生委员会里各位医学权威研究讨论了。只是……”

  亚瑟对此早有预感,他问道:“各位医学权威不认可补盐疗法?”

  “被你猜中了。”查德威克尴尬道:“不过虽然他们不认可,但是在布鲁厄姆勋爵的劝说下,各位医生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将补盐疗法列在新一版的《霍乱防止手册》当中。但是,在此之前,他们需要这种疗法的开创者来到伦敦,当着他们的面回答几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查德威克翻开手中的会议备忘录,逐条列举道:“第一,为什么注射的盐水浓度是0.9%?第二,注射前为什么要用酒精涂抹注射部位皮肤?第三,针头和注射器使用前必须煮沸10分钟道理何在?第四……”

  亚瑟原以为靠着那篇哈德卡斯尔被扣下的论文就已经能够帮忙解释各位卫生委员的质疑了,可是他听到这里才发现,卫生委员们虽然没有质疑哈德卡斯尔的理论,但是他随手添上去的21世纪常识性问题却反倒被一一质疑。

  如果卫生委员们硬要问亚瑟为什么,那他只能告诉委员们,第一条是初中生物课教的。至于第二第三条,则是因为他以前在医院打针的时候看到医生们就是这么干的。

  虽然这些知识都是21世纪的常识,但是在这个连消毒概念都不甚清晰的年代,该怎么给医生们讲清楚这个理由确实是个大问题。

  就亚瑟对医院的观察来看,如果不是霍乱来临,而瘴气论派和传染论派又为了致病源吵得不可开交,大部分医院甚至都做不到每天更换一张干净的床单。

  在平常时期,不管是高端上档次的皇家医院还是价格低廉的街边诊所,所有地方的手术室都像是弃医从神的达尔文描述的那样,到处都是血糊糊、脏兮兮一片。

  再搭配上手术台上摆着的铁锯之类的骇人器械,如果贸贸然走进这里,你绝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进了医院还是肉制品加工车间。

  而且更糟糕的是,哈德斯卡尔由于存在医学伦理问题,所以决计不能把他推到台面上来。否则,利物浦委员会的几位大佬一准会把他擅自解剖尸体的问题给捅出来。

  如果闹成那样的话,到时候别说推广补盐疗法了,闹不好《柳叶刀》和《伦敦内科医学》还得给他单开一期医学伦理专题挂起来审判。

  亚瑟琢磨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在利物浦认识的那个约克小老乡。这种时候,也就只能指望这位专业的小伙子替他拿出些能自圆其说的理由了。

  如果连他都不行,那亚瑟就只能去伦敦大学的教学医院去旁敲侧击马斯登教授,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点话了。

  “委员们有顾虑很正常,这反而说明了他们对于公共卫生事业的负责态度。既然我向大法官厅主张补盐疗法的必要性,那么替他们解答疑惑自然也是我的分内职责。今天回去之后,我就给利物浦方面去信,他们很快就会派专家过来的。”

  查德威克闻言也松了口气:“这样最好。说实在的,亚瑟,如果补盐疗法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那么霍乱那高得吓人的死亡率很快就能降下来了。这样的话,教士们的嘴也就能乖乖闭上了。”

  “教士?”路易皱眉道:“那帮家伙又在大发厥词了吗?”

  查德威克一想起这事儿,说话的语气里都带着些怒气:“可不是嘛。而且不止是教士,有些说话不带脑子的家伙还跟着他们一起起哄。教士们说霍乱是上帝对道德沦丧社会的惩罚,而那些住在西区、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则更进一步,他们到处宣扬霍乱只会感染贫民,像是他们那样高贵且洁身自好的绅士淑女是不会感染霍乱的。”

  “结果真的如此吗?”

  “当然不是。”

首节上一节243/356下一节尾节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