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最后15年 第3节

瞿、李走后,陈独秀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生了一场病。黄文容十分紧张,但又不敢贸然去请医生,担心暴露了身份,只好悄悄地上街抓了几服药,熬了给陈独秀吃。幸好陈独秀也不是什么大病,没过几天也就慢慢地好了。

陈独秀是个闲不住的人。多年风风雨雨、四处奔波的革命生涯,使他对隐居的生活十分的不习惯,总感觉到有劲无处使。但是,此时的武汉乃至全国到处都是国民党挥舞屠刀、屠杀共产党人的血雨腥风,革命处于前所未有的低潮期。因而,陈独秀一方面在反省大革命失败的原因,并常因自责而陷于深深的苦闷中。正如他在1930年2月答国际的信》所说的:“自1927年中国革命遭受了悲惨的可耻的失败后,我因亲自负过重要责任,一时感觉无以自处,故经过一年之久,我差不多完全在个人的反省期间。”另一方面,他又重新拾起文字学研究的个人兴趣,编辑了《革命文学史》一书。在卷首,他写了一首《献诗》,表达了对国民党右派叛变革命、屠杀人民的满腔悲愤之情。他写道:

是太平洋的急潮怒号,

是喜马拉雅山的山鬼狂啸;

美丽的呀、美满的人间,

已经变成了苦闷的囚牢!

我的灵魂飞上了九霄,

俯瞰人间的群众颠沛如涛;

宛如被射了双翼的群雁,

垂死的哀鸣,血泪滔滔。

那畜辈的良心早泯,

只知把民众作肉食血饮;

我们要恢复固有的幸福,

呀,但有我们自己的觉醒。

在卷尾,他又写了一首《致读者》的诗,号召知识分子和革命群众起来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

快放下你们的葡萄酒杯,

莫再如此的在昏迷沉饮;

烈火已将烧到你们的脚边,

你们怎不起来自卫生命?

呀,趁你们的声音未破,

快起来把同伴们唱醒;

趁你们的热血未干,

①唐宝林,《陈独秀传》(下),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页。

快起来和你们的仇敌拼命!

在这恶魔残杀的世界,

本没生趣之意义与价值可寻;

只有向自己的仇敌挑战,

就是死呀,死后也得安心。

苏维埃的列宁永生,

孙中山的精灵不冥;

热血未干的朋友们呀,

莫忘了你们尊贵的使命!

从这两首诗中,丝毫看不出陈独秀由于受到政治批评而发泄种种不满的情绪,仍然可看出他的内心世界如往日一般,激情似火,狂傲不羁。

几天后,上海亚东图书馆老板、好友汪孟邹的侄子汪原放,来到纸行楼上看望陈独秀。汪原放在陈乔年的介绍下已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时正担任中共中央出版局局长,领导长江书店、长江印刷厂等工作,同时兼任武汉《国民日报》编辑。刚进门时,汪原放大吃一惊。由于天气炎热,陈独秀正打着赤膊,身上披一大块白布做的汗巾,躺在竹席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

寒暄一阵后,陈独秀对汪原放说,他不愿再呆在武昌,感觉很难受,想住到上海去,看汪什么时候回上海,问一下汪孟邹,他是否可以回上海。汪原放本来早就想去上海办点事,于是答应马上回去上海一趟。月底,汪原放急急忙忙从上海赶到武昌,告诉陈独秀,汪孟邹希望他尽快到上海去。接到汪孟邹的回信后,陈独秀十分高兴,于是给中央写了一封信,请示可否去上海,并要黄文容尽快将信送到汉口去。

①唐宝林,《陈独秀传》(下),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8页。

8月底,黄文容从汉口回到武昌,告诉陈独秀,中央已经同意他去上海。因为此时的武汉也并不安全,反革命势力十分嚣张。就在汪精卫召开“分共”会议后不久,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和争斗,国民党各派宣布实现所谓的“统一”。在各派的反对和压力之下,蒋介石通电下野去了日本,汪精卫到南京就任国民政府主席。中共中央也正在考虑将中央机关迁移上海,以便以上海为中心,指挥全国的革命武装反抗国民党统治的斗争,于是答应了陈独秀的请求。

9月初,汪原放来看望陈独秀。看到陈独秀情绪很好,汪原放分析回上海一事肯定有了眉目。果然不出所料,陈独秀兴冲冲地告诉汪原放,中央同意了他的请求,他打算尽快走,并要汪原放落实回上海的乘船事宜,届时与他一起走。汪原放立刻点头答应了。随后,陈独秀半是责怪半是感慨地说:“都是乔年,怎么把你也介绍人了党,做一个同情者,站在外面不是一样的吗?你叔叔胆小怕事,不也挺好?”汪原放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随即站起身来,对陈独秀说,“我去准备一下。”便下楼走了。

从陈独秀那里出来后,汪原放立即着手联系由武汉开往上海的船只。考虑到陈独秀的安全,汪原放联系到了9月10日一艘开往上海的英国轮船,并特地包了一个四个铺位的客舱。

9月10日,农历八月十五,是传统的中秋佳节。陈独秀已经是归心似箭,早没有了过中秋节的心情。一大清早,他就起来开始准备行装。为了防止被人认出,陈独秀戴了一顶风帽,把额头压得低低的。临行前,黄文容对陈独秀叮嘱道,“你装成一个病人,躲在船舱里别出来,其他事情都由我和原放来应付。”

收拾停当后,陈独秀与黄文容、汪原放以及所住的纸行经理陈啸青4人一起,到码头登上了英国轮船“公和”号。上船后,陈独秀立刻进入预订好的船舱,躺在上铺一动不动的。随着长长的一声汽笛尖叫声之后,轮船缓缓地离开了码头,调转方向,驶往了上海。想到即将告别伤心的武汉,陈独秀不觉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陈独秀久久不能入睡,虽然感到身心疲惫,但眼睛却凝视着舱顶。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地随着船只沿江东去在渐渐地展开,脑海里浮现出在武汉的不平凡经历,一幕幕宛若就发生在昨天,始终挥之不去。

自4月份雄心勃勃地离沪来汉,到现在灰溜溜地离开武汉返回上海,历史似乎又回归到了原点。仅仅5个月时间,中国革命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其变化之剧烈,速度之快,令近不惑之年的他有些目不暇接,头昏昏眩。他弄不明白,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为什么会失败?他想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但自己不过是在执行共产国际的指令。对,就是它!他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影子,那就是共产国际。

一想到这里,陈独秀就气愤不已,嘴里喃喃自语道:“中国革命应该由中国人自己来领导。”

船到九江时,夜幕已启,一轮明月高挂天空。轮船的甲板上站满了赏月的人,嘈杂的声音扰乱了陈独秀的思绪,他想出来透透气,但又担心暴露了身份,只好呆在客舱里不停地吸着烟,不久客舱里就烟雾弥漫起来了。半夜时,看到甲板上赏月的人越来越少,黄文容、汪原放就叫陈独秀到甲板上来赏月,也算是庆贺中秋节吧。

闷坐了整整一天,陈独秀走出客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江上吹过的清新空气,感觉清爽了许多。凭栏眺望,皓月当空,触发了陈独秀的思乡之情,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天船就该到我的家乡安庆了。”

见陈独秀起了思乡之情,汪原放关切地问道:“要不要下去看看,过几天再回上海?”

陈独秀默不作声,只是抬起头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是啊,他何尝不想回家乡去看看呢!自从参加了革命,陈独秀四处奔波,就很少有时间回家,尤其是与姨妹高君曼双双出走杭州后,激起家庭变故,乡邻众议,他就再也没回过安庆了。但是,现在这种形势,这种身份,自己能回去吗?他心里也不禁疑惑起来。

“中途下船恐怕不好吧?”黄文容提醒道。

“安庆比较复杂,不能这样没头没脑地下去。”陈独秀表示同意。

此后,三人不再做声,赏了一会儿月就回客舱睡觉去了。

一路上,陈独秀很少开口,白天从不到甲板上来透风,吃喝拉撒等事情都由黄文容等三人料理。船主弄不清这四位客人的来历,也不便去问,只是看得出他们的身份有些不同。

两天后,轮船抵达上海。汪孟邹亲自到码头迎接,随后将陈独秀送到早已安排好住处,江西北路福生里(今罗浮路)酱园弄彭礼和的房子。不久,陈独秀又搬到浙江北路的一个小弄堂里居住,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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