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像是珠帘遮蔽了整个天穹,让天地都蒙上的一层灰败。
镇北王褪去了一身华贵王袍,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素白衣衫,脊梁挺直,像是每一位上了年纪即将出门远行的老者一般,将王府朱红大门给关上,顺便上了个锁。
罗府,府邸之上的匾额之上,刻着笔锋浓转淡的两个字,看似寻常,但是深究,便感觉有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镇北王,以杀伐证得封王。
匾额上的字,亦是由他这一介武夫亲自所提,尽管没有那些书法大家所写的字体的神异,但是,那股蕴含的料峭杀机,却最是煞人。
镇北王看着那匾额上的字,笑了笑。
他的身后,一位影卫悄然出现,面上戴着黑色的面具,看不清面容,替他撑开了油纸伞。
在王府外,一架马车安静的停着,黑鬃马拉车,只不过,大雨将黑鬃马淋的马毛贴身,宛若真皮。
“影一,走吧。”
镇北王道。
他看了一眼,充满了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皇宫方向。
他该等一下老朋友的,送最后一程。
可,大雨滂沱,天不待人。
也等不到了。
影卫撑着伞,护送镇北王入了马车,马车垂帘落下,隔绝了天与地。
这位影卫折叠了油纸伞,马车轱辘转动起来,碾碎了天安城大雨下的露面,朝着城门外缓缓的行驶而去。
而在镇北王入马车的瞬间,整个天安城的权贵,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尽管他们在等待张首辅入天极宫的消息,但是,那些天极宫的太监们,久久未曾传出消息,他们倒是收到了镇北王的消息。
天穹之上,那浩浩荡荡的正气长河还在翻涌,让天安城的夜都被照亮。
马车悠悠的在天安城的主干道上行驶着,雨水淹了青石地面二尺高,车轱辘转动之间,带动起迸溅的水花。
两侧的天安城房屋屋檐间,雨珠串联在了一起,不断的扬洒而下。
却是时不时的有黑影在串联的水珠之间飞速的窜动。
东极宫。
太子伫立在长廊间,屋内熏香悠悠,而屋外,大雨滂沱。
他背负着手,发丝铺散着身躯。
他伸出手,伸入了漫天暴雨中,顿时无数的雨珠拍打着他的手,浸湿了他的袖子。
“天安城这个牢笼,终究是打不破了,本就无趣,少了镇北王,那岂不是更加的无趣?”
“所以,留下陪本宫吧。”
太子呢喃道。
下一刻,他那被雨水淋的发白的手掌,猛地一攥,雨水顿时炸开一团水花。
周围,一道又一道精神力牵动的意志,像是绷着的绳松开。
有强者气息飞速远去。
咚咚咚!
一双又一双的云纹靴狠狠地踩踏而下,将满地的雨水踩的飞溅起数尺高,雨水化作丝线,顺着冰冷的银色甲胄边缘不断的流淌而下。
整齐的银甲御林军从皇城打开的城门中飞速的奔走而出,倾轧着地面,在两侧帝京中达官显贵的注视下,横亘过长街,如黑夜中的银河。
诸多权贵们沉下心,这一夜,暴雨不停,血流不止。
注定是流血的夜。
天极宫前,气氛像是泥沼一般让人无法呼吸。
胡女玄玉妃都无法抑制自己的力量,使得暴雨浇灌了她的身躯,让衣衫紧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娇躯。
她盯着天极宫,死死的盯着。
天极宫中的气息沉凝了下来,其上的正气长河亦是消失了。
没有了任何的动静,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死寂。
谁也不知道天极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天极宫外,暴雨依旧冲刷着,发出了响彻整个天地每个角落的怒吼。
覆盖着金色甲胄,面无表情的天子禁卫,皆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死死的盯着天极宫。
在等待着那胆敢冒犯天子的老人,从中走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又可能是数个时辰。
大雨依旧没有任何减缓的意思。
而天极宫的门,徐徐被推开了。
一道消瘦的人影,摇摇晃晃的从中行走而出。
锵锵锵!
天子禁卫们,目光一凝,手中的刀,拍打着手中的盾,顿时发出了震天的轰鸣,犹如惊雷滚滚,气势如山河卷出,将雨水都给冲散。
而面对这等铺面而来的威势,天极宫中走出的素衣老人,却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一步一步,缓慢的行走。
他身上的素衣在飘扬,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可是,他在笑,他在无悔的笑。
张首辅仰头望着漫天暴雨,他浑身的血液都干涸了,流不出一滴血,一步一步走出天极宫,那仿佛尘封在岁月长河中的宫殿。
他迈出一步,而他头顶之上的乌云竟是止住了落雨。
像是漫天黑压压的乌云,唯有他头顶之上是一片湛蓝,所过之处,皆为净土。
雨,不为他而落。
玄玉妃有些惶恐的看着这一幕,张怀义以凡人之躯挑衅了那个男人,居然还活着走出来了吗?
不可能的
没有人见得了那一幕之后还能活着的!
那个男人不会让他活的!
“杀了他!快杀了他!”
玄玉妃娇躯微微颤抖,雨水拍打在她晶莹的肌肤之上,弹起一层蒙蒙水雾,越发的妖娆,愈发的诱人。
然而,这份妖娆和诱人,却无人欣赏。
天子禁卫皆是目不斜视,盯着那所过之处皆是净土的老人。
老人面对天子禁卫恐怖的气势,却是淡然一笑。
他看了玄玉妃一眼,眸光中没有了太多的情绪,对于这位浑身颤栗的女人,忽然没有了太多的愤怒,更多的还是同情。
玄玉妃浑身颤抖,她感受到了张怀义眼眸中的同情。
她为什么需要你的同情?
她是玄玉妃,乃是夏皇的女人,她尊贵无比,她
玄玉妃看着张怀义,突然就泪流满面,跌坐在了暴雨中,嚎啕哭了起来。
她就是个工具,哪怕她在金帐王庭中有了意中人,可是王依旧是将她当做联姻的工具,嫁到了大夏,成了宁王王妃,而她依旧是个工具,被宁王当做工具,送入了皇宫,而入了皇宫她还是个工具。
她摆脱不了自己工具的命运,因为她的体质。
张怀义走下了白玉丹墀。
天子禁卫们,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身上的素衣儒衫在飞扬,片雨不沾。
在天子禁卫们的目光中,他走出了天极宫,于城门前回首,看了一眼幽深的天极宫,笑了笑。
“陛下,您也老了。”
“朕,从未老。”
这是他与夏皇面对面的交流。
至少,他的所做所为,亦是在夏皇面前证明了一些东西,让夏皇明白,力量有时候并不代表什么。
他以凡人之躯,依旧能撕开皇的遮幕。
至于他看到的一些事。
他无法说,无法传,只能于心中判断错与对。
天极宫外。
有许多权贵的视线盯着,他们想要知道张首辅求见夏皇,最终的结果。
而这个结果,意味着他们对罗家的态度,以及接下来罗家的态度。
尽管,他们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还是想要亲眼见一见。
宁王撑着伞,伫立天极宫的主干道上,这位久久不出府,喜欢宁静的皇子,安静的看着打开的天极门。
他看到了许多,看到了步步皆净土的张首辅走出了天极门,亦是看到了嚎啕大哭的玄玉妃,还有那些天子禁卫,像是永远不停歇的机器。
天极门闭合了。
只剩下了头顶有一片湛蓝,于覆盖山河万里的乌云中,夺目万分。
宁王看着张首辅,面无表情。
张首辅则是朝着他笑了笑,尔后,张首辅似是走不动路了。
盘膝坐下,坐在了地上,像是有一道光,于乌云之上垂落,照耀着张首辅素白的衣裳。
老人仰头,看着泱泱乌云坠落万千雨珠。
他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未能做什么。
不过至少,他撕裂光幕时,见得了夏皇那处变不惊的脸上浮现出的一丝惊诧。
便足够了。
希望陛下能够转意,善待天下子民。
而张首辅目光扫视人间,笑道:
“愿尘世能得盛世太平,无病无灾,夜夜笙歌。”
“愿尘世间忠义之士能得善良对待。”
“愿,尘世人人得幸福。”
话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