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胸膛、躯干、大腿……所有正面能够覆盖到的地方全都插满了箭矢,整个人都已经被撕扯的像是一块破布一样,烂掉了。
而当女佣兵回过头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从国王港大门到要塞的通道上布满了箭矢,还有铺满了所有道路和空隙的尸骨。倒在最前面的是哪个卫戍军团的指挥官,右手抓住的箭杆已经捅穿了他的喉咙。
光是那独特的箭羽希雷尔都能认得出来,那支箭是谁射的。
小个子罗宾——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绰号,但他自己永远自称是“四叶草”——在他的故乡那是“幸运”的代名词。
而当小个子站起来的时候,却永远能够打败所有的大块头们;当他挺直了腰杆,也能守护那些个子比他高的人。
他不能像个骑士一样战斗,躲在墙角和栅栏后面射出夺命的箭矢才是他的本领;但他站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有资格怀疑他的荣誉和骄傲。
当他准备和那个指挥官同归于尽,让弓弩手们放箭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忘记去守护他的“公主”,然后选择了站着死。
轻轻掰断了枪杆,无言的希雷尔将他的尸骨双手捧起,一点一点的平放在了地上。女佣兵面无表情的抽动着喉头,拔下了他身上的箭矢,轻轻抚摸着那张已经血肉模糊,连眼睛和鼻子都看不出来的脸。
“你可以安息了。”希雷尔的声音很沉重:“我的骑士。”
……“卫戍军团已经被派往国王港,那些人全部都我从瀚土带回来的精锐,绝对可以将要塞抢回来。”
站在王座前的贝里昂捧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台阶下两侧仍旧静若寒蝉的贵族们,嘴角却挂着一抹无比玩味的笑容:“驻守在西城区北部的还有一支五千人的军团,本来是准备预防暴动的,现在看来刚刚好——可以将你的那位小同僚挡在马尔凯鲁斯山丘之外。”
“他恐怕是不会承认我这个大团长的,不过……或许吧。”盖约·瓦伦斯的表情仍然是无比的僵硬:“您最好别太小看他了。”
“我小看谁都不会小看这个爱德华·威特伍德的——事实上,我甚至有些觉得自己太把他当一回事了。”贝里昂摇了摇头:“我们都太在乎这个小角色了。”
“攻下国王港的是王家舰队,反叛我的是米内斯特家族——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即便没有他我也能猜得到这群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爱德华有什么本钱,一个连五千人都没有的军团?事实上这支在瀚土伤亡惨重的次等辅助军团到现在都还没有背叛他还真是一个奇迹!”
紧闭的大门,面色各异的贵族们,或是惴惴不安,或是惶恐万分——只有一小部分贝里昂阵营的“坚定分子”脸上还有几分故作的镇定,绝大多数全都是一副紧张到都快要被吓死的表情。
而盖约却依然是那副表情,没有讽刺也没有恐惧,仅仅是站在那儿,像是在等待着一样。
“你觉得今天谁会赢,是我还是亲爱的安森侄子,盖约·瓦伦斯大团长?”贝里昂突然开口问道:“或许我会输……或许我应该换一个方式来结束这场该死的争斗。”
“圣树骑士团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踏进王座大厅的。”盖约冰冷的回答道:“而任何想要杀死您的人,都必须先经过我。”
“但是我亲爱的侄子看起来似乎仍有机会——马尔凯鲁斯山上的守军并不算多,紧紧靠着卫戍军团和五千人的骑士团军士,似乎很难挡住他的步伐。”
“大门外还有一百名圣树骑士,还有王家骑士们。”盖约反问道:“您是在怀疑我,还是在怀疑他们的忠诚?”
“我不怀疑你们的忠诚,但我怀疑你们是不是真的能够对我亲爱的侄子刺出你们的剑。”贝里昂笑了笑:“这场决战应该有更好的方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您想要说什么?”
“就像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或许这才是我的宿命,这才是我能够打败亲爱的贺拉斯哥哥唯一的方法。”贝里昂的表情突然变得迷离了起来:“越是安全的时候,就越是不安全——在那个夜晚我也曾经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但最后的结局却是出乎意料。”
“也许只有再来一次,我才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是在什么地方出现了错误?”
“砰——!”紧闭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了,披着白底黑树斗篷的圣树骑士走了进来,在一众六神无主的贵族们的目光之中单膝跪在了台阶的前面:“贝里昂大人,还有大团长,安森·马尔凯鲁斯殿下的军队已经攻破了第三道防线,占领了所有贵族区!”
“什么?!”
“光辉十字啊,怎么会这样?!”
“该死的,为什么你们没有拦住他们?!”
……怪叫声,责难声,咆哮声,还有恐惧的嘶嚎,刚刚还能够维持最起码形象的贵族们一下子丑态百出,张牙舞爪的朝着跪在那儿的圣树骑士叽叽喳喳的嚷嚷着,一片沉寂的大厅瞬间被打破了原有的宁静,乱糟糟的像是最破烂的贫民窟一样。
那可是一群从又穷又破的瀚土来的渣滓兵,都是一群穷疯了的家伙,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哪怕是最最善良的贵族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宅院被一群粗俗野蛮的士兵们占据会是怎样一幅景象,自己的家人和财富还能不能保得住?!
安森殿下会不会为了激励他的士兵们而大肆劫掠——这在王国的历史上任何一位国王身上,似乎答案都是一样的。
“都安静——!”贝里昂突然开口道,仅仅是一声,还有那冰冷的眼神就让所有的贵族们噤若寒蝉,连一个敢开口的人都没有。随机逐渐沉下了双眸:“很好,看来我那位亲爱的侄子肯定高兴坏了,准备来见我这个叔叔了,我会做好欢迎他的准备的——盖约·瓦伦斯大团长?”
“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的,圣树骑士团将会为您挡下一切敌人!”盖约点了点头,稍稍走下几节台阶,阴鸷的眸子从那一张张“高尚贵族”们的脸上扫过去:“请诸位大人们随王王宫侍卫一起撤到偏殿和塔楼,那里的墙壁足够坚固,可以保护诸位大人们的安全!”
或者心甘情愿,或者满腹牢骚,但是在利剑和长矛面前谁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默默的低着头,在王宫侍卫们的“保护下”走出了王宫大厅,朝着偏殿的塔楼走去,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直至所有人全部撤离,圣树骑士依然跪在原地。贝里昂目光郑重了起来:“看来还有事情?”
“北城区的卫戍军团似乎遭遇了袭击,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圣树骑士低下头:“另外,国王港的叛军也已经攻破了防线,避开了前往国王港的军团,朝着马尔凯鲁斯山丘顶端进发——他们的旗帜是黑底的红十字,爱德华·威特伍德的战旗军团!”
仅仅是一瞬间,贝里昂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惊诧,随即逐渐恢复了平静:“看来我想的没有错——越是胜券在握的时候,越是最危险的时候,这场战斗不能再这么进行下去了,我可不想再让几十年前发生过的一幕,再在我眼前重演一遍。”
“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悲怆的“赞歌”(五)
什么是国王?
那意味着你有整个王国最宽敞的宫殿,最多的军队,最广阔的疆域,最忠诚的臣子……世间一切都服从你的命令,只有神才能和你平起平坐吗?
不,那绝不是国王的模样,也绝不是“王”这个称呼承担的分量。
当你成为了国王,意味着你的每一个意志,每一个目标,每一个你想要达到的宏远计划……全部的一切,都是在进行一场交易,一场叫做“死亡”的交易。
尸体筑起宫殿和城墙,骸骨拼接成胜利的旗帜,鲜血汇聚成你的疆土,墓碑铺就前进的道路……你站在尸骸堆上,建立荣光而繁荣的王国。
你的伟大、荣耀、胜利、威严……都是用死亡堆砌而成的。
这才是国王的意义和分量——统治活人的国度,而用死亡维持王国的伟大和繁荣。
安森从未像现在这一刻理解的如此透彻。
雪一样冰凉的利刃,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当中的每一个角落,厮杀的怒吼和死亡的哀嚎交辉相应,踏着步伐的重装士兵们刺出手中的长矛,骑士们咆哮着挥舞手中的大剑,一次又一次的挥砍,杀戮声伴随着脚下流淌的血水一点一点的将整个阶梯都浸泡在了那肮脏的污血之中,再也看不出曾经纯洁的白色。
“进攻——!进攻——!”咆哮着的格林·特恩一次一次的用早已酸痛难忍的左臂挥舞着利刃,带着王家骑士们冲在最前面,为身后的瀚土城军团撕开敌人的阵线,劈开前进的道路。
“冲啊,不要后退!”首席副将的眼睛已经被飞溅的血水染成了红色,却还在怒吼着,一次一次扯着那早已嘶哑的嗓子:“王宫已经近在眼前了,马上就能冲上去了,不要恐惧,星空神国在等待着我们!”
滚烫的热血泼洒着,同样义无反顾的王家骑士们踏着一节一节的阶梯,用尽全身的力量撞向敌人的盾牌,将手中的长剑刺向敌人的胸膛——哪怕那些敌人是穿着和他们一样甲胄,一样烈焰苍鹰纹章的王宫侍卫,那些曾经和他们一样守卫着王宫的人。
“王宫已经近在眼前了!”
口号声仿佛能够给人力量——早已耗尽了力气的旗手再一次挺起胸膛,吹响了进军的号角;伤痕累累的重装步兵抛下了盾牌,任由身体被面前敌人的长矛刺穿,然后抱着对方一起从马尔凯鲁斯山丘上跌落下去。
“为了安森殿下,为了光辉十字,为了都灵王国——!”狠狠劈断了敌人的盾牌,还没等对面的敌人拔出阔剑,格林·特恩硬生生掰断了自己卡在盾牌里的剑刃,握住剑柄将断剑捅进了对手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