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从谁那里,听到这种说法的?”
第二十五章 邀请(三)
尽管只有一刹那的时间,但爱德华确实有些感到惊悚了——他倒是不是因为安森说出的这种言论,因为这么有条理而且细致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带有如此偏向性的话,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才十一岁大的孩子能够说得出来的。
所以一定是某个人故意透露给他的,对方的目的也不言而喻——他们想要借助安森之手,向贺拉斯陛下施加压力,或者说透露出隐隐的不满情绪,毕竟没有人会把一个孩子的话当回事,但是对方这么直接的做法倒是令他极其的诧异。
看来就和马可·塔斯克所形容的那样,用不了多久这座都灵城就会一分为二,所有人都必须尽快选择阵营,确保自己能够活下去,然后从败北的一方获利。而显然现在已经有人开始不太能按耐住,准备抢占先机了。
但是现在还没到自己选阵营的时候,作为一个在都灵城内毫无根基的新晋骑士,爱德华唯一的优势就是现在直接效忠者贺拉斯陛下,而保持这种忠诚可以给自己很大的灵活性,不用在一开始就被迫选边站——毕竟这个王国真正的主人,依然还是国王陛下。
“能和我说说吗,安森殿下,是谁告诉您这些事情的?”爱德华像是十分随和的聊天一样,开口向安森询问道:“格林·特恩指挥官吗?”
“不是他,这家伙从来都不会告诉我太多东西。”安森嘟着嘴摇了摇头,对于一个不能满足那旺盛的好奇心还总是回避自己的家伙,小男孩儿当然没有太多好脸色:“我是在王冠大厅的外面,听几个人偷偷谈论的时候说起的。”
偷偷地……是故意的吧?爱德华暗暗冷笑了一下,他才不相信这种概率小到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有可能是真的。
“即便真的是这样,您也不应该怀疑您的父亲。”爱德华摇了摇头:“他是您的父亲,但同时也是所有人的主君,如果让别人看到您和您的父亲不和,这对他的声望是一个极其严重的伤害。”
“但是如果他做错了,难道不应该有人站出来?”安森倔强的反驳着:“难道要看着他做错了吗?!”
“告诉我,安森殿下,您可曾见过比您父亲更睿智的人,更有远见并且考虑周全的长者?”爱德华反问道:“以光辉十字的名义,您能说出这么一个人来吗?”
小王子当然只能摇了摇头。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能够想到的事情,陛下不可能想不到,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爱德华沉住气说道:“您是都灵王国未来的继承者,就应当拿出继承者的风采来,让所有人明白,您和陛下是站在一起的。”
“继承者的……风采?”安森十分苦恼的念叨着这句话:“那我该怎么做,就像现在这样吗?”
“当然做好自己的事情对您来说很重要,但是若能给陛下一些惊喜……”爱德华微笑着比划着:“尝试着做一些您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者询问一下您的父亲,有什么事情是您可以代劳的。要知道贺拉斯陛下永远都是很忙碌的,经常会忙不过来——来不及会见的大臣,看不完的卷轴,没有时间去的宴会……”
“对,就是这个!”安森惊喜的拍了一下手:“我不能替父亲见大臣,也没办法替他看卷轴,但是我可以替他去参加宴会,父亲一直很讨厌去参加宴会的!”
“抱歉恕我直言,但是这种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爱德华“茫然”的看着安森:“近期有陛下需要亲临的重要宴会吗?”
“当然有啦,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安森神气活现的翘起了下巴:“米内斯特家正准备给一个叫艾伦·克温的家伙办成年礼,听说整个都灵城的贵族都邀请到了,这么盛大的宴会难道父亲不应该去吗?”
说到这儿,一向“很骄傲”的安森殿下突然对爱德华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还隐隐的有几分讨好的意思:“可是……要是我去和父亲说,让我替他去参加宴会的话,他肯定会以为我是去玩的,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您是想说……”爱德华暗暗一笑:“让我替您和贺拉斯陛下‘沟通’一下?”
“所以就拜托给你啦,爱德华·威特伍德爵士——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命令。”安森站起来,叉着腰用力拍了一下爱德华的肩膀,用带着几分诱惑的语气说道:“到时候我也可以带你一起去,毕竟你是我的侍从武官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爱德华嘴角轻轻一扬:“以光辉十字的名义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说服陛下的。”
……精致的大理石回廊,脚下的所走的小径并不是常见的鹅卵石,而是和王宫中的地板一样的青石砖,上面细碎的磨痕光是踏上去都会感觉到舒适;深秋的月桂树披上了金色,花园中盛夏的花朵已经开始败谢,凛冬时节的寒枝却在悄悄的绽放着。
整整两宿都没有合眼的罗伦斯爵士,表情冷漠的走在米内斯特宅邸的庭院之中,周围的美景却没有丝毫让这个中年骑士感觉到舒适,反而让他的心灵坚固的像是一座打不破的堡垒,和周围的浮华与世隔绝开来。
和爱德华见面的那个晚上,罗伦斯爵士依然是整夜难眠——不是因为真的后悔没有杀了他,而是因为他说的没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去看着。
赛拉爵士的死,奥托·克温的嘱托,自己宣誓效忠的誓言……这些“枷锁”在艾伦满面愧疚的告诉自己真相的时候,全都变成了穿心利剑,将这个强悍的骑士撕扯的体无完肤!
他只想知道为什么奥托·克温直到临走的时候,都没有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满眼血丝的罗伦斯爵士只想知道这个问题,尽管他也清楚就算知道了还是无能为力,因为海牙堡需要艾伦这么做,克温家族需要她去牺牲,并且没有任何多余的选项。
但就算真的是这样,也不能让艾伦变成米内斯特家的傀儡,任由他们随意拨弄的玩物!罗伦斯现在仅仅靠着这个念头让自己保持着清醒,这也是唯一一个让他选择与爱德华合作的原因,让艾伦从这座奢侈的“监狱”里面逃出去。
尽管清楚自己的这种做法究竟有多可笑,但是罗伦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至少、至少应该让艾伦拥有选择的权力,让她自己去选择一个未来,而不是被逼迫的,逼迫的……每次这么想着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嘲笑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愚蠢。
或许就连罗伦斯爵士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得知艾伦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心中原本对这个“克温家的次子”,自己所侍奉的小主人那种种的失望,和赛拉爵士之间差距的不满,通通都转化成了关心与呵护,而正是这种巨大的转变,才成了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幽幽小径的尽头,是一个漂亮的喷泉,金色的晨光从那茂密的树丛中渗透出来,稍微有些刺眼。微微皱眉的罗伦斯爵士却停在了出口,就好像这个小径当中有什么有阻拦这位骑士的存在一样,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艾伦现在就坐在那个喷泉旁边,但是此时的金发少女却已经完全褪去了往日的装束,漂亮的绸缎长裙和小巧的靴子,淡金色的长发好像一缕阳光似的披洒在她的肩膀上——此时此刻,罗伦斯爵士看到的艾伦,不是那个在森林里举起长矛和钢剑战斗的克温子弟,而是一个真正的花季少女。
此时的金发少女正坐在花坛里,微笑着和路斯恩还有另外几位米内斯特家的小姐们,一起讨论着成年礼的事情,大概是因为时间越来越接近,艾伦的心中反而没有了原本的惶恐,倒是变得平静了许多。
无论如何,这一天都是自己必须要去面对的不是吗?这样想着的艾伦反倒是开始有点儿期待了——就算再怎么艰苦的磨练,被当成男孩子培养,她依然都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孩儿,对宴会、贵公子还有精致的礼服和甜点这些东西,有着天生的喜爱。
而躲在树丛后面的罗拉斯爵士反而却沉默了,看着艾伦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在花园里和少年少女们开心的聊天,不用去思考着什么“家族的未来”,“责任”这样沉重的东西,亭亭玉立。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艾伦在这座花园里笑的样子,远远比她在海牙堡的时候要多得多,罗伦斯忍不住咬住了牙关,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全部都是米内斯特家的人刻意做作出来的场面,艾伦是不可能在这里得到幸福的,不可能的……但是少女那洋溢着的开怀笑容,却又是无比的真实。
为了克温家的利益,不惜一切代价去让霍拉德侯爵愿望落空的我,难道不也是在利用艾伦吗——和他们的区别在哪?
第二十六章 邀请(四)
“哎,罗伦斯叔叔,您怎么在这儿?”
金发少女清脆而又带着些轻快的呼唤声,将有些落寞转身准备离去的罗伦斯爵士喊住了。慢慢回头的中年人,就看到艾伦那夜莺般灵活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惊喜和急切:“我一直都在找您,就是担心……”
“我可没有什么需要您来担心的,艾伦小姐。”明明还在为对方想着,话到嘴前却依旧是冷冰冰的口吻,十分客套的低着头:“您现在应该多为自己想想才是。”
“愿光辉十字永远庇佑着您,尊敬的罗伦斯爵士。”路斯恩优雅的从艾伦身后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温和的微笑:“您可能都不知道,艾伦表妹在听说您整夜未归的时候有多担心……当然,像您这样优秀的骑士,是不用我们这些晚辈们过多忧虑的。”
“那就多谢您的信任了,路斯恩少爷。”罗伦斯爵士依旧十分僵硬的朝着路斯恩点了点头:“也愿光辉十字保佑您,还有您的家人。”
“不胜荣幸。”路斯恩也清楚自己很不受这位中年骑士的待见,稍微聊了两句,便悄悄招呼着身旁的其他人一起离开,将这片幽静的花园让给了他和艾伦两个人。
直至看到路斯恩他们走远了,表情挣扎的艾伦才重新回过头来,双手在胸口不停的交叉在一起,贝齿轻咬着下唇:“对不起,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很……很……我真不该到这种时候再告诉您的,罗伦斯叔叔。”
“您不用向我道歉,艾伦小姐。”罗伦斯爵士的表情终于稍稍舒缓了些,像是故意要转移话题一样:“马上就是您的成年礼了,期待吗?”
“呃……当然!听说全城的贵族青年都会来。”艾伦背着手赶紧笑了笑:“到时候一定会非常热闹吧,就好像是过节一样。”
“对了,罗伦斯叔叔,您最近见过爱德华了吗,就是原来的那个小侍从。”金发少女突然开口问道:“他好像已经正式被册封,当上圣树骑士了。”
“……抱歉,最近没能见到他。”罗伦斯爵士顿了顿,但是在看到艾伦有些失望的表情之后,又接着开口说道:“他现在已经是王子殿下的侍从武官了,想来应该是相当忙碌吧?”
“是这样啊……”艾伦点了点头:“那等到成年礼的那天,他会不会也来参加宴会呢?”
“也许吧……毕竟他现在也已经不是当初的小侍从了,作为王家的侍从武官,这个头衔应该已经让他有这份资格。”罗伦斯爵士这样说着,冷漠的眸子有些不经意的看着金发少女。
果然就和自己所想的一样……艾伦真的很在意这个家伙,罗伦斯心中有些徘徊,看着金发少女面容上那不经意流露出的期待,令他甚至感到隐隐约约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