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沉吟一阵,道:
“安排下去,今日午间,在府中设小宴,宴请倪昆。”
“可是……倘若韩林之死,真的是倪昆所为……据镇魔卫内部传来的消息称,血案现场十分惨烈,凶手手法之酷烈,堪比妖魔……”
周延本来还十分看好倪昆。
可是韩林庄园的消息传来,把他给吓坏了。
如果韩林庄园血案,真是倪昆所为,那种凶神恶煞,再是一表人才,诗文无双,也不适合继续与公主接触。
至多赏他一个军中前程,把他丢去北疆,让他跟北地蛮族打交道,也算是人尽其才。
也许北疆风雪,能让他作出更多足以传世的边塞诗、军旅诗?
周延还待劝说公主殿下不要再接触倪昆,长乐公主却不以为然地笑道:
“八年前,皇兄亲征北疆,我偷偷混进军中,直至大军离京近千里,才被皇兄察觉。
“皇兄本想派人送我回京,可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得允我随他征伐。
“那一年,我在边关战场,曾亲眼见过沙场厮杀,两军对撞,血流成河;也曾亲眼见过被蛮族大巫唤起的尸兵,拖着残肢肚肠前仆后继;更曾见过皇兄神火焚野、遮天蔽地、万军成灰……
“当年那一战,什么样的血腥酷烈、什么样的凶神恶煞,我没有见识过?至如今,还有什么人,能吓得到我?
“我原以为,倪昆或许武功不弱,又有智计,已考虑周全,能妥善躲过韩林暗算。
“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并未躲避,而是反客为主,干脆利落将韩林彻底解决。
“这倒是给了本宫一个惊喜……
“周家令,即刻派人前去成功坊,请倪昆于午时之前,至我府中赴宴。
“本宫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韩林或不值一提,可韩家,却不是那么好打发呢。”
见长乐公主计议已决,深知公主性子的周延也无法再劝,只能暗叹一声,恭声应是。
正待告退,下去安排时,长乐公主的声音又幽幽传来:
“顺便安排下去,仔细查一查倪昆的根底。襄州士子……呵,他真的是襄州士子么?”
……
玄武街,成功坊,一间租金低廉的民宿小院中。
倪昆昨晚杀了个痛快,没留隔夜仇,又得了一部功法,记载功法的丝绢卷轴貌似也是件宝贝,于是心情十分舒爽,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起床后洗漱一番,来到小院中,正想打套拳法热热身,就见苏荔坐在井边,愁眉苦脸地修剪着生长过快的指甲。
“怎么了?为何愁眉苦脸?莫不是天鬼血脉又闹了什么古怪?”
倪昆过去笑呵呵问道。
苏荔仰起脸,反问:
“教主,咱们昨晚杀的,真是右丞相韩思远的三儿子?”
倪昆点点头:
“是啊。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苏荔皱着脸蛋,哀声道:
“右相韩思远权势极大,其次子韩惊涛,更是京城镇魔卫总卫的左都统。咱们昨晚没有仔细清理现场,留下了太多痕迹,以韩家掌握的资源,怕是很快就能查出咱们的底细……”
倪昆面不改色:
“你不是信誓旦旦保证过,襄州士子这个身份,没有问题么?”
天命教乃是历史比大周还要悠久的老牌炼气宗门。
哪怕曾在八百年前一败涂地,几乎被打断了脊梁,丢了总坛、秘境,被赶到妖魔鬼怪肆虐的南疆莽荒艰难求存,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几百年恢复下来,又渐成一大势力。
要不是内乱七年,又出了“小魔君”杨纵,乃至前代圣女这两个地位颇高,掌握了诸多教中机密的叛徒,还真不可能沦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以天命教的底蕴,身为天命圣女的苏荔,手上自然掌握着不少资源。
虽然经过七年内斗,又被七派联合进剿,各地分舵香堂被扫得七零八落,又遭杨纵出卖,苏荔手上的资源、渠道要么被彻底掐断,要么就不再可靠,但终究还有少许不被杨纵所知的秘密渠道残留下来。
倪昆“襄州士子”的身份,便有苏荔最后一点秘密渠道背书,是经得起查证的。
若有人书信襄州府衙询问,就会得到府衙回复,证实倪昆确系出身襄州,且是在官办书院注籍过的学子。
即使亲自前去襄州实地查证,也能在某个偏僻山村中,找到倪昆生活过的痕迹。村中的“乡亲”们,甚至能说出倪昆从小到大的一些往事。
总之照苏荔的说法,襄州士子这个身份,是经得起考验的。
然而……
“我是说过没有问题,可前提是咱们别惹出大事,不被有力人士全力调查啊!现在咱杀了权倾朝野的右相第三子,这事情还不够大啊?
“当初天命宫一战,咱们可是没把七大派的人杀干净,后来那邪祟出没的小庙,也没留下所有七大派的人……还有盐帮黄权等亲眼见过您的七派弟子活着呢!
“咱们招惹了韩家,以韩家手段,全力追查之下,我的安排根本顶不住,韩家很快就能查出您就是天命教主啊!”
苏荔越说越激动,跳起来挥舞双手,一副张牙舞爪模样。
倪昆安抚道:
“好了好了,别这么激动。昨天你不是也杀得挺痛快么?手段甚至比我更过分……”
苏荔还是激动地涨红了脸蛋:
“那我当时不是并不知道对手是谁么?”
“不知道对手是谁,你还大开杀戒?”
“那我不是要给你帮忙么?”
“敢情是我做错了是吧?”
“教主,我是不敢说你做错事的。可是……咱们身份一旦暴露,还怎么接近皇帝,怎么谋夺冥凰丹方,神凰血啊?”
“身份暴露,与谋夺冥凰丹方、神凰血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矛盾么?”
“你是天命教主,难道还以为大周皇家会允许你继续接近他们啊?”
“为什么不呢?大周皇家,既不知道凰冥丹方的存在,也不知道咱们要谋取神凰血,为何不会允许我继续接近?”
“你可是天命教主,是大周的敌人啊!”
“天命教都快亡啦!与大周为敌,那也是八百年前的老皇历了。我这个新任教主幡然悔悟,决定弃暗投明,向大周积极靠拢,这不可以么?”
“这怎么可以?”苏荔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倪昆。
“不可以么?”倪昆笑吟吟瞧着她,反问。
“怎么可以?”
“真的不可以么?”
倪昆轻轻一弹指甲,悠然道:
“据我所知,七百年前的炼气士时代,只要愿意为大周效力,遵守律法,则无论妖魔鬼怪,大周可都是来者不拒的。
“至如今,大周威压天下已有八百年。照你的说法,身在神凰宫的大周天子,乃是举世无敌,纵然离开神凰宫,其神凰火亦是万军莫敌。
“有这样传承,有这样的实力,大周皇家会惧我一个丧失了所有势力,连传承典藉都丢得一干二净,连自家老巢都不敢呆,近乎穷途末路的天命教主?
“大周可是威压天下八百年强盛皇朝。不要小看了这等皇朝的心胸魄力,只要我能展现出足够有用的价值……大周皇家,会接纳我的。
“毕竟,从我羞辱韩林之后,长乐公主的现场反应看来,权倾朝野的韩家,似乎已经引起了皇家不满……我与韩家对上,说不定皇家会乐见其成。
“最重要的是,我到现在为止,展现给大家看的人设就是:文才横溢,但又桀骜不羁、锋芒毕露,还睚眦必报、杀伐果断。如此简单纯粹的人,可是很好驾驭的哦……”
刚说到这里。
院门外,传来周延的声音:
“倪公子,你在吗?”
【求勒个票啊~!】
[25.025,倪昆,你想要什么?]
倪昆出去开门一看,就见公主府家令周延,正站在院门之外,身后还停着两辆马车。
见到倪昆,周延神情微妙、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拱手笑道:
“倪公子,周某冒昧来访,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周家令言重了。”倪昆也还了一礼,笑问:“不知周家令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
周延知道,倪昆很可能就是制造了韩林庄园血案,手段酷烈堪比妖魔的凶手,言语之间分外客气,笑着说道:
“公主殿下在府内备下小宴,特命周某前来,邀倪公子赴宴。”
“公主有召,敢不从命?”倪昆微笑道:“不知何时赴宴?”
“午时之前,抵达公主府便可。”周延朝身后两辆马车中的一辆抬手一指:“这辆车将留在此地,届时公子可乘此车前往公主府。”
“周家令考虑周到,倪某谢过。”
“倪公子客气……”
又闲话两句,周延称还有公主殿下吩咐的事情要办,婉拒了倪昆请他进去喝茶的邀请,坐上另一辆马车离去。
目送周延离去后,倪昆又请留下来的马车车夫进去喝茶,那车夫也婉拒之后,倪昆也不强求,返身回了院中,对苏荔笑道:
“周延看我的眼神不对,看来当是怀疑我与韩林之死有关了。”
苏荔忧心忡忡地揪着衣角:“情况不妙啊!”
倪昆呵呵一笑:
“不妙?我看妙得很。若真不妙,过来找我们的,就不会带着马车,来邀我赴宴的周延,而是杀气腾腾的镇魔卫、靖夜司了!
“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天子年少,相权膨胀,皇室与丞相之间,必会有所矛盾。而韩林对长乐公主的心思,只怕也早惹她不快甚至厌憎了。
“我杀韩林,长乐公主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苏荔不服气:
“那是她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等她查出你是天命教主,你瞧她高兴不高兴。”
倪昆不以为意:
“还是那句话,就算查出我是天命教主,只要我保持目前人设,表现出积极向皇家靠拢的样子,就问题不大!
“好了,我得进去换身衣裳,拾掇一下了。小荔子过来,帮我刮胡须、梳发髻……”
“教主,我好歹也是天命教当代圣女,请稍微尊重我一下,不要叫我小荔子,太难听了。”
“好的小荔子。”
“……”
……
午时,公主府,一片有着竹林假山、小桥流水的园林中。